《花落繽紛》

第五章 生和死的奧秘
 

  有一個鄰居過世,道常師父由門徒前元陪伴去拜訪那些傷痛的家人。

  還沒有向他們表達同情之前,前元就跑到棺材的旁邊輕輕地在上面敲了一下,然後問道常師父:「他真的是死的嗎?」

  道常說:「我不說。」

  「怎麼不說呢?」前元堅持。

  道常說:「我不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在他們回到寺廟的路上,那個非常生氣的前元轉向道常,威脅他說:「上帝作主,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要打你!」

  「好,」道常說,「那麼你就打吧!」

  說話算話,前元就毫不客氣地摑了他的師父好大一巴掌。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道常過世了,前元仍然渴望他的問題被回答,所以他就跑去問石滄師父,在描述過先前發生的事情之後,他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石滄好像跟過世的道常串通好一樣,也不回答。

  「我的天啊!」前元喊了出來,「你也不回答!」

  「我不說,」石滄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就在那個當下,前元經驗到了一個開悟。

  生命可以被知道,死亡也是,但是對於它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沒有一個答案會是真實的;就事情的本質而言,它就不可能是真實的。生和死是最深的奧秘。這樣來說更好:它們並不是兩個奧秘,而是同一個能量的兩面,或是同一個奧秘的兩個門。但是對於它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不論你說什麼,你都會錯過那個要點。

  生命可以被經驗,死亡也可以被經驗,它們是經驗,一個人可以去經歷它們而知道它們,沒有人能夠回答你的問題。生命怎麼能夠被回答?死亡怎麼能夠被回答?除非你去經歷生命,除非你去經歷死亡,否則要由誰來回答?

  但是有很多答案被給出來——你要記住,所有的答案都是虛假的,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並不是說某些答案是正確的,而另外的答案是不正確的。所有的答案都是不正確的,沒有什麼好選擇的。只有經驗能夠回答,答案是無法回答的。

  所以當你去接近一個真實的奧秘——不是由人所創造出來的謎語,這是第一件你必須記住的事。如果它是一個由人所創造出來的謎語,它是可以被回答的,因為這樣的話它就是一個遊戲,一個頭腦的遊戲——你創造出那個問題,你也創造出那個答案。但是如果你面對一個不是由你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你怎麼能夠回答它?人的頭腦怎麼能夠回答它?它是人的頭腦所不能理解的。部分無法理解整體,整體只能借著變成整體而理解。你可以跳進它,在它裡面失去你自己,然後就會有答案。

  我要告訴你一個拉瑪克裡虛納很喜歡的逸事。他常常說:從前有一次,在海邊舉行了一個很大的宴會,有好幾千人聚集在那裡,突然間他們都集中精神在一個問題上面——海是可以估量的或是不可以估量的,它是不是有一個底部,它是可以測知的或是不可以測知的?剛好有一個完全由鹽所做成的人也在那裡,他說:「你們等著,你們在這裡討論,我要進入海裡去找出這個答案,因為除非一個人進入它,否則他怎麼能夠知道?」

  所以那個由鹽所做成的人就跳進海裡,開始溶解,等到他到達了底部,他已經不復存在。他知道了,但是他回不來。那些不知道的人,他們討論了很久,或許會達到某個結論,因為頭腦喜歡有結論。

  一旦有了結論,頭腦就會覺得比較舒服,因此有很多哲學存在。所有哲學的存在都是為了要滿足一個目的:頭腦會問問題,但是頭腦無法停留在問題上面,它會覺得不安,停留在問題上面會覺得不舒服。需要一個答案,即使它是一個虛假的答案也可以,這樣頭腦就可以休息。

  跳進海裡是危險的,記住,拉瑪克裡虛納是對的:就生命和死亡的海洋而言,我們都是由鹽所做成的人。我們是由鹽所做成的人,我們都會溶解到它裡面去,因為我們是由它出來的,我們是由它所做成的,我們屬於它,所以我們都將會溶解!

  所以頭腦一直都害怕進入海裡,它是由鹽所做成的,它一定會溶解。它會害怕,所以它會停留在岸邊討論事情,辯論、爭論、創造出理論——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因為它們是以恐懼作為基礎的。一個勇敢的人會跳進去,他不會接受任何不是由他自己所知道的答案。

  我們都是懦夫,所以我們接受別人的答案:馬哈威亞、佛陀或基督——我們接受他們的答案。他們的答案不可能是我們的答案。沒有一個人的知識可以是你的;他們或許是知道的,但是他們的知識對你來講只不過是一個資訊,你必須親自去知道它。唯有當它是屬於你自己的,它才是真知,否則它沒有辦法給你翅膀,相反地,它將會好像石頭一樣懸在你的頸部,你將會變成它的奴隸。你不會達成解放,你不會借著它而達到自由。

  耶穌說:「真理能夠使人解放。」你曾經看過任何人借著理論而被解放嗎?經驗能夠解放,是的,但是關於每一個經驗的理論呢?不!它們從來沒有辦法使你解放!但是頭腦害怕「跳」,因為頭腦跟宇宙是由同樣的東西所做成的,如果你「跳」,你就會失去。你將會知道,但是唯有當你不存在,你才會知道。

  那個由鹽所做成的人會知道。他會碰觸到最深處,他會到達那個中心,但是他回不來。即使他能夠回得來,他要怎麼描述?即使他來了,他的語言將會屬於中心,屬於深處,而你的語言是屬於岸邊,屬於週邊的。

  不可能有任何溝通,他不可能說出任何有意義的話,他只能夠很有意義地保持沉默。如果他說些什麼,他自己將會覺得有罪惡感,因為他將會立刻知道任何他所知道的事並沒有透過語言被傳達出來;他的經驗被拋在背後。只有語言被說出來,它們是死的、陳腐的、空虛的。話語可以被傳達出來,但是真理無法被傳達出來,它只能被指出。

  那個由鹽所做成的人可以對你說:「你也來。」——他可以邀請你——「跟我一起跳進海洋。」

  但是你非常聰明,你會說:「先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怎麼知道你是對的?讓我先考慮、思考和沉思,然後我才要跟隨。當我的頭腦被說服,我才要跳。」但是頭腦從來不會被說服,不可能被說服。頭腦只不過是一個懷疑的過程,它永遠沒有辦法被說服,它可以繼續無限制地爭論下去,因為不論你說什麼,它都可以在它的周圍創造出爭論。

  有一次我跟木拉那斯魯丁一起旅行,到了某一個站,有一個新來的人進入了我們那個車廂,他或許認識那斯魯丁,他說:「哈羅。」在互相打了招呼之後他說:「你好嗎?那斯魯丁?」

  那斯魯丁說:「很好!非常好!」

  然後那個人說:「你太太現在怎麼樣?」

  那斯魯丁說:「她也很好,謝謝你。」

  「你的小孩呢?」

  那斯魯丁說:「他們也都很好,謝謝你。」

  我感到很驚訝,當那個人在另外一站下車,我問那斯魯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因為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並沒有太太,也沒有小孩。」

  那斯魯丁說:「我也知道,但是為什麼要去爭辯呢?」

  常常諸佛對你點頭只是為了不要爭辯。他們保持沉默只是為了不要爭辯。他們說得不多,但是任何他們所說的都會在它的周圍產生足夠的爭論。你們就像這樣,你們會編織出一些理論和哲學,然後你們會非常投入它,以至於完全忘掉海洋就在附近。你們會完全忘掉海洋的存在。

  哲學家完全忘掉生命是什麼,他們一直思考,思考,又思考,然後就走入了歧途,因為頭腦跟真理有一個距離。你越是停留在頭腦裡,你就越遠離真理;你越不停留在頭腦裡,你就越接近真理。如果沒有頭腦,即使只是一個片刻,你就已經「跳」了,但是如此一來你就跟海洋合而為一。

  所以第一件要記住的事是:如果它是一個由你所創造出來的問題,跟宇宙存在性的奧秘無關,那麼它是可以被回答的。事實上只有數學的問題可以被回答,那就是為什麼數學是一種非常清楚的科學,因為那整個東西都是由人所創造出來的。數學在宇宙間是不存在的,所以數學是最純粹的科學,你對它可以很確定;那整個遊戲是你所創造出來的。

  樹木存在,但並不是一棵樹、兩棵樹、三棵樹或四棵樹——數目是不存在的。那個數目是由你創造出來的,你創造出那個基礎,然後你問:「有多少?如果二加上二,結果是多少?」你可以回答「四」,那個答案是對的,因為那整個遊戲和所有的規則都是你創造出來的:二加二等於四。但是在存在裡面它是不對的,因為存在裡面沒有數學——它全部都是人造的東西。所以你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看你喜歡創造出多少數學和算術,你就可以創造出多少。

  從前人們認為只有一種數學,現在他們知道可以有很多種,因為人可以創造它們。從前人們只知道有一種幾何——歐幾裡得的幾何;現在他們知道,你想要創造出多少種幾何,你就可以創造出多少種幾何,因為它們是由人所創造出來的,所以現在有歐幾裡得的幾何和非歐幾裡得的幾何。

  有很多數學家在玩數位。萊布尼茲用三個數位來操作:一、二、三。在萊布尼茲的數學裡,二加二不可能成為四,因為四不存在,只有一、二、三這三個數字,所以在萊布尼茲的數學裡,二加二將會變成十,因為在三之後就是十,四不存在。愛因斯坦只用兩個數位來操作:一和二,所以在愛因斯坦的數學裡,二加二將會是十一。他們都對,因為這整個遊戲都是人造的,它可以由你來決定。

  除了人剛好有十根手指頭之外,並沒有內在的需要一定要相信九個或十個數字——因為人有十根手指頭,所以他們會開始用手指頭來算,那就是為什麼全世界都用十來作為基本的單位,否則是沒有必要的。

  數學是思想的產物,你可以問一個問題,然後可以給你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除了數學之外,每一樣東西都進入神秘的範疇。如果它屬於生命,那麼就沒有辦法給予答案。任何你所說的事情將會是具有破壞性的,因為整體是沒有辦法說的。語言非常狹窄,就好像隧道一樣,你沒有辦法硬要將整個天空塞進它裡面,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件要記住的事是:當你問師父一件事,師父並不是一個哲學家,他不是一個思考者;他知道,他是一個先知,當你問師父一件事,不要尋找他的答案,不要等待他的答案,因為他就是答案。當你問一件事,不要去注意那個答案,要注意師父,因為他就是答案。他不會給你任何答案,他的「在」就是答案,但是我們卻錯過那個部分。

  你去找他,你問一個問題,你的整個頭腦都注意在那個問題上面,而你在等待答案,但是那個師父,他的整個存在,他的整個「在」就是答案。如果你注意看他,你將會接收到一個指示——他的寧靜,他在那個當下看著你的方式,他走路的方式,他舉止的方式,他保持沉默或說話的方式。師父就是答案,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指示。師父可以將真理顯示給你,但是沒有辦法說它。你的頭腦一直執著於答案:「他會說什麼?」

  如果你到一個師父那裡,要學習注意他的「在」,不要太過於頭腦導向,不要堅持,因為唯有當那個時機成熟,答案才能夠給予。不要堅持,因為問題不在於你的堅持,唯有當你準備好,當你是成熟的,正確的東西才能夠給你。所以當你接近一個師父,你可以問一個問題,但是之後就要等待。你已經問了,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即使你沒有問,他也知道你的內在有什麼困擾。但是他沒有辦法立即給你什麼,因為你或許還沒有準備好;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就將什麼東西給你,它也沒有辦法達到你,因為唯有在準備好的狀態下,事情才能夠穿透你。當你成熟,你就可以瞭解。當你準備好,你是敞開的,具有接受性的。那個答案將會被給予,但是不是以話語的形式,師父將會用很多方式來顯示它。他會這樣做,他會設計很多方法來指示它,但是這樣的話你將必須先準備好。

  只是因為你問了一個問題並不意味著你已經準備好。你可以問一個問題——甚至連小孩都可以問出非常神秘的問題,神秘到甚至連一個佛都沒有辦法回答。但只是因為你問了問題,只是因為你有很好的表達能力可以組織出一個問題,並不意味著你已經準備好,因為問題有很多很多不同的來源,有時候你只是好奇。師父的存在並不是要來滿足你的好奇心的,因為那些東西是幼稚的。有時候你事實上並沒有那個意思,你只是順便問,你所顯示出來的是你並不很關心它,而且你也不會以任何方式來使用那個答案。有人死了,你只是問:「死亡是什麼?」——到了下一個片刻你就忘了它。

  好奇心是幼稚的,沒有師父會浪費他的生命在你的好奇心上面。當你問一個問題,它或許只是智性上的或是哲學性的,你對它有興趣,但只是在智性的層面,你想要得到答案只是為了要變得更博學多聞,但是你的存在將保持不被影響。這樣的話師父是不會有興趣的,因為他只對你的存在有興趣。當你以這樣的方式來問一個問題,好像你的生死都要依靠它,然後如果你沒有接收到答案,你將會錯過,你的整個存在都會一直很渴望它;你是很渴望的,你的整個存在都準備要接收它,如果有人給了你答案,你將會消化它,它將會變成你的血液和你的骨頭,並且進入你的心跳,唯有到那個時候,師父才會回答你。

  你問一個問題,然後師父就試著幫助你準備好來接收那個答案。在你的問題和師父的回答之間或許有一個很大的時間差。你今天問,他或許十二年之後才回答,因為你必須準備好才能接收它,你必須成為敞開的,不是封閉的,你必須準備好將它吸收到你存在的深處。

  現在讓我們試著來瞭解這個寓言:

  有一個鄰居過世,道常師父由門徒前元陪伴去拜訪那些傷痛的家人。

  還沒有向他們表達同情之前,前元就跑到棺材的旁邊輕輕地在上面敲了一下,然後問道常師父:「他真的是死的嗎?」

  第一件事:當有死亡存在,你必須非常尊敬,因為死亡並不是普通的現象,它是世界上最不尋常的現象。沒有比死亡更神秘的。死亡到達存在的最中心,當一個人死掉,你是走在一個神聖的境界,它是可能的最神聖的片刻,一般的好奇心是不被允許的,它們是不尊敬的。

  尤其是在東方,死亡比生命更被尊敬——東方經驗了很久才達到這個結論。在西方,生命比死亡更被尊敬,因此有很多緊張,很多煩惱,很多痛苦和很多發瘋。

  為什麼?如果你更尊敬生命,你將會害怕死亡,然後死亡將會看起來好像是敵對的,好像是你的敵人,而如果死亡是敵人,你將會一生都保持緊張,因為死亡隨時都可能發生。你無法接受它,你拒絕它,但是你無法摧毀它。死亡沒有辦法被摧毀。你可以拒絕它,你可以否定它,你可以害怕、恐懼,但它還是在那裡,就在角落那裡,一直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你。你一生都會顫抖,你現在就在顫抖。在恐懼當中,在所有的恐懼當中,如果你深入去找尋,你將會發現對死亡的恐懼。

  當你害怕,就有某些東西在指示著死亡。如果你的銀行倒閉,而你充滿著恐懼、顫抖和焦慮,那也是對死亡的焦慮,因為你的銀行存款只不過是一種對抗死亡的安全。當你破產,你會變得更容易受傷,現在如果死亡來敲你的門,誰要來保護你?如果你生病,或是變老,那麼誰要來照顧你?本來那個保障在銀行裡,但是現在銀行倒閉了。

  你執著於聲望、權力和地位,因為當你有了地位,你就變得很重要,你就變得更受到人們的保護;當你沒有權力的時候,你就變得很無能,沒有人會管你是誰;當你有權力的時候,你會有朋友、家族和跟隨者,而當你沒有權力的時候,每一個人都離開你。之前有一個保護,有人會照顧你,現在沒有人會理你。不論你害怕什麼,如果你深入去找尋,你將永遠都會在某個地方發現死亡的影子。

  你執著于一個先生,你害怕他可能會離開,或者你執著于一個太太,害怕她或許會離開你,你在害怕什麼?你真的是在害怕離婚嗎?或者你是在害怕死亡?它是一種對死亡的恐懼……因為離了婚你就變成單獨一個人。別人可以給予保護,讓你覺得你並不是單獨的,有別人跟你在一起。在需要別人的時候,你有人可以照顧,但是太太離開了,或者先生離開了,現在你被單獨留下來,成為一個陌生人。要由誰來保護你呢?當你生病的時候,要由誰來照顧你?當一個人還年輕的時候,他們並沒有那麼需要一個先生或一個太太,但是當他們變老,他們的需要就會增加。當你年輕的時候,它是一種性的關係;當你變得越老,它就變得越是一種生命的關係,因為現在如果對方離開你,死亡立刻就在那裡。不論你在哪裡覺得害怕,試著去探詢,你將會發現死亡隱藏在背後的每一個地方。所有的恐懼都是對死亡的恐懼,死亡是恐懼唯一的源頭。

  在西方,人們非常害怕、煩惱、焦慮,因為你必須一直去跟死亡抗爭。你喜愛生命,你尊敬生命,那就是為什麼在西方,老人並沒有受到保護。年輕人受到尊敬,因為老年人比你更接近死亡,他們已經被死亡所掌握。在西方,年輕人受到尊敬,然而年輕是一個短暫的現象,它已經在從你的手中溜走。

  在東方,老年人是受到尊敬的,因為在東方死亡是受到尊敬的;就是因為在東方死亡受到尊敬,所以對死亡沒有恐懼。生命只是一部分,死亡是它的頂點;生命只是一個過程,死亡是高潮;生命只是那個移動,死亡是到達,而這兩者是同一的!所以,你要尊敬哪一個多一點,路程或目標?中間過程或最終的開花?

  死亡是花朵,生命只不過是樹木。樹木的存在是為了花朵,而花朵的存在並不是為了樹木。當樹木開花,它應該感到快樂,它應該跳舞。

  所以在東方死亡是被接受的,不僅被接受,而且被歡迎。它是一個神聖的客人,當它來敲你的門,它意味著宇宙已經準備好要把你接回去了。

  在東方我們尊敬死亡。前元這個年輕人一進來甚至沒有說一句同情或尊敬的話,他只是好奇。不僅如此,他還很不尊敬——他輕輕地敲了棺材一下,然後問道常師父:「他真的是死的嗎?」他的問題很美,但是問的時機不對。那個問題是對的,但是他提出來的時間是不對的。在死亡的面前表現出好奇是幼稚的,一個人必須帶著敬意,並保持沉默。那是唯一能夠跟那個現象保持良好關係的方式。

  當某人過世,事實上是有很深的事情在發生,如果你能夠只是很靜心地坐在那裡,有很多事情將會顯露給你。在那個時候問問題是愚蠢的。當死亡在那裡,為什麼不靜心?發問或許只是想要避開那件事的一個詭計,它或許只是一個安全措施,使你可以不必直接去看死亡。

  我看到當人們去參加屍體焚化的儀式,他們在那裡講很多話。在焚化場那裡,他們討論很多哲學問題。在我的孩提時代,我很喜歡跟隨每一個人,每當有人過世,我就會在那裡。甚至連我的父母都變得非常擔心,他們會說:「你為什麼要去?我們甚至不認識那個人,不需要去。」

  我會說:「那不是重點,我所顧慮的並不是那個人,死亡……它是那麼美的一個現象,而且是最奧秘的事情之一,一個人不應該錯過它。」所以當我聽到有人過世,我就會去那裡,我一直都會在那裡注意看、等待和觀照那一切的發生。

  我看到人們在那裡討論很多事情,哲學性的問題,比方說像:「死亡是什麼?」有人就會說:「沒有人會死,最內在的自己是不朽的。」他們會討論優婆尼沙經、吉踏經,並且引用一些權威的話。我開始覺得:「他們是在避開。借著進入討論,他們在避開所發生的現象。他們並沒有去看那個死人,而那個事情就在那裡!死亡就在那裡,而你卻在討論它!這是多麼愚蠢!」

  你必須保持寧靜。如果當死亡存在的時候你能夠保持寧靜,在那個當下你將會看到很多事情,因為死亡並非只是一個人停止呼吸,在那個當下有很多事在發生。當一個人死掉,他的氛圍會開始退掉。如果你很寧靜,你能夠感覺到它——有一個能量,一個活生生的能量場,開始退掉,回到中心。

  當一個小孩出生時所發生的情況剛好相反。當一個小孩出生,有一個氛圍會開始散開來,它從靠近肚臍的地方開始。就好像你丟一塊石頭在一個湖裡,那個微波就開始擴散,它會一直擴散下去,當一個小孩出生,那個氣就好像湖中的一塊石頭,當那個小孩開始呼吸,那個肚臍的中心就被打擊到了。第一個石頭被丟進寧靜的湖裡,那個微波繼續擴散。

  在你的一生當中,那個微波都會繼續擴散開來。在大約三十五歲的時候,你的氛圍就完成了,就到達了它的頂峰,然後它會開始漸漸退掉。當一個人死掉,它會回到肚臍。當它到達肚臍,它就變成一個集中的能量,一個集中的光。如果你很寧靜,你就可以感覺到它,你會感覺到一種拉力。如果你坐在一個死人的旁邊,你會覺得好像有一股微妙的微風在吹向那個死人,而你就被拉去。那個死人在收縮他的整個生命,在收縮他原來的能量場。

  在一個死人的周圍會有很多事開始發生。如果他愛一個人愛得很深,那意味著他將他生命能量的一部分給了那個人。當一個人死掉,他給另外一個人的那個部分就會離開那個人而回到那個死去的人身上。如果你死在這裡,而你的愛人住在香港,將會有某些東西立刻離開你的愛人,因為你給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那個部分將會回到你身上。這就是為什麼當一個愛人死掉,你會覺得有某些東西也離開你,在你裡面的某些東西也死掉了。如此一來將會有一個很深的創傷、很深的空隙存在。

  每當一個愛人死掉,某種在那個被愛的人裡面的東西也會跟著死掉,因為他們深深地互相涉入對方。如果你愛很多很多人——比方說,如果一個像道常或是像佛陀這樣的人死掉,能量會從宇宙各地回到中心。它是一個宇宙的現象,因為他涉入很多很多世,有無數世,他的能量會從每一個地方回來。他給很多人的震動將會離開,它們將會回到原始的源頭,它們將會再度聚集在靠近肚臍的地方。

  如果你注意看,你將會感覺到那個微波以反方向回來,當它們完全集中在肚臍的地方,你就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能量,一個很大的光的力量。然後那個中心離開身體。當一個人死掉,他只是停止呼吸,而你認為他死了,他並沒有死,他的死還需要花一些時間。有時候如果一個人涉入無數世,他的死要花好幾天的時間,那就是為什麼對於一些聖人,尤其是在東方,我們從來不焚燒他們的身體。只有聖人不被焚燒,其他每一個人都要被焚燒,因為別人的涉入沒有那麼多。在幾分鐘之內那個能量就會聚集起來,它們就不再是這個存在的一部分。

  但是對於聖人,那個能量的聚集需要花更多的時間。有時候它會一直繼續下去,那就是為什麼如果你到秀爾迪——賽巴巴的那個鎮上,你仍然會感覺到有某些事在發生,他的能量還繼續出現,他涉入太深了,所以對很多人來講,他還活著。賽巴巴的墳墓並不是死的,它還活著,但是你對其他很多墳墓不會有同樣的感覺,因為它們是死的。當我說「死的」,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已經將他們所有的涉入都聚集起來了,他們已經消失了。

  當我過世,不要埋葬我的身體,也不要將它焚燒,因為我將會涉入你們,涉入你們之中的很多人。如果你們能夠感覺,那麼一個聖人可以保持活著很多年,有時候甚至好幾千年,因為生命並非只是身體,生命是一個能量的現象,它依那個涉入而定,依他涉入多少人而定。一個像佛陀這樣的人不只涉入人,他甚至涉入樹木、小鳥和動物,他的涉入非常深,所以如果他過世,他的死亡至少要花五百年。

  據說佛陀曾經說過:「我的宗教在未來的五百年內將會是一個活的力量。」那個意義就是在此,因為在未來的五百年裡面他將會是一個活的力量。他要完全離開所有的涉入需要花五百年的時間。

  當死亡發生的時候,要保持沉默,注意看!

  在全世界,每當你要對一個死人表達敬意,你就保持沉默,你保持沉默兩分鐘——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傳統在全世界都被遵循。為什麼要保持沉默?

  這個傳統是有意義的,你或許不知道為什麼,你或許沒有覺知到,你的沉默或許充滿著內在的喋喋不休,或許你只是將它當作一個儀式來做它,那都依你而定,但那個奧秘是存在的。

  還沒有向他們表達同情之前,前元說跑到棺材的旁邊輕輕地在上面敲了一下,然後問道常師父:「他真的是死的嗎?」

  他的問題是對的,但是那個問的時機不對,他選錯了時機,這並不是談論它的時候,這是要跟它在一起的時候。那個過世的人一定是一個很深的人,否則道常不會去向他致意。道常是一個成道的人,那個過世的門徒一定很了不起,所以道常會想要為他多做點什麼。一個師父能夠在你活著的時候幫助你,而在你死的時候,他甚至能夠幫助更多,因為在死亡當中會有一個很深的臣服發生。

  在生命當中,你一直都在抗拒、抗爭,甚至對你的師父也是這樣,你並不臣服,或者只是臣服一半——那是沒有用的。但是當你即將要過世,臣服就會變得比較容易,因為死亡和臣服是同樣的過程。當整個身體在垂死,你很容易就可以臣服,在那個時候要抗爭是困難的,要抗拒是困難的。你的抗拒已經被粉碎了,你的身體進入一種放開來的狀態,死亡就是那樣。

  道常為了一件特別的事在那裡,而這個門徒卻在問問題。那個問題是對的,但是那個時機不對。

  道常說:「我不說。」

  「怎麼不說呢?」前元堅持。

  道常說:「我不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第一件事:對於死亡能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夠對死亡說什麼?任何話語都沒有辦法表達死亡的意義。「死亡」這個詞意味著什麼呢?事實上它並不意味著什麼。當你使用死亡這個詞,你是意味著什麼?它只是一個門,你並不知道超出那個門之外有什麼事發生。我們看到一個人在門的裡面消失,我們只能看到門為止,然後那個人消失了。你的死亡那個詞只能給你門的意義,但是超出那個門之外實際上發生什麼呢?——因為門並不是重點。

  門是要被通過的,然後那個通過門而消失的人到底怎麼了,那是我們看不到的,他到底怎麼了?這個門是什麼?只是呼吸的停止嗎?呼吸是生命的全部嗎?你難道沒有比呼吸更多的東西嗎?呼吸停止了……身體腐化了……如果你只是身體和呼吸,那麼就沒有問題,那麼死亡就沒有什麼,它並不是一個進入什麼的門,它只是一個停止,不是一個消失,它就好像一個時鐘。

  時鐘會滴答滴答響,會走,然後停止,你不會問那個滴答滴答聲跑到哪裡去了,這樣問是沒有意義的!它並沒有去過任何地方,它根本就沒有走掉,它只是停止。它是一個機械裝置,那個機械裝置出了問題,你可以將它修理好,然後它就會再滴答滴答響。死亡難道就像一個時鐘停止嗎?就像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它就不是一個奧秘,它根本不算什麼。但是生命怎麼能夠那麼容易就消失?生命並不是機械的,生命是覺知。時鐘是不覺知的——你可以聽那個滴答滴答聲,但是時鐘從來不會去聽它。你可以聽你自己的心跳,這個聽者是誰?如果只有心跳是生命,那麼誰是這個聽者?如果呼吸是唯一的生命,你怎麼能夠覺知到你的呼吸?那就是為什麼所有東方的靜心技巧都使用呼吸的覺知來作為一個微妙的技巧,因為如果你覺知到呼吸,那麼誰是這個覺知?它一定是某種超出呼吸之外的東西,因為你可以看著它,而那個看者不可能是那個客體。你可以觀照它;你可以閉起你的眼睛看著你的呼吸進來和出去。誰是這個看者,這個觀照?它一定是一個分開的力量,它不依靠呼吸。當呼吸消失,它是一個時鐘的停止,但是這個覺知跑到哪裡去了?

  死亡是一個門,它不是一個停止。覺知跑掉了,但是你的身體停留在門口——就好像你來到這裡,而你將你的鞋子留在門口。身體留在廟的外面,但是你的覺知進入廟裡。它是最微妙的現象,生命在它的面前並不算什麼。基本上生命只是在為死亡作準備,只有那些聰明的人會在他們的生命中學會如何死。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死,你就錯過了生命的整個意義——生命是一個準備,一個訓練和一個鍛煉。

  生命並不是終點,它只是一個鍛煉,讓你學習死亡的藝術。但是你會害怕,當你聽到死亡這個字,你就開始顫抖,那意味著你還不知道生命,因為生命永遠不會死,生命不可能死。

  你在某一個地方跟身體認同了,跟那個運作機構認同了。那個運作機構是會死的,那個運作機構不可能是永恆的,因為那個運作機構依靠很多東西,它是一個受限制的現象。覺知是不受限制的,它不依靠任何東西。它可以像一朵雲一樣在天空中飄浮,它沒有根,它並不是由什麼所引起的,它從來沒有誕生,所以永遠不會死。

  每當有一個人過世,你在接近他們的時候要很靜心,因為在那個時候你很接近一個廟,它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不要太幼稚,不要表現出你的好奇心,要很寧靜,這樣你才能夠看。有某種非常非常有意義的事在發生,不要錯過那個片刻。當死亡就在那裡,為什麼要問關於它的事?為什麼不直接看它?為什麼不觀照它?為什麼不跟著它一起走幾步?

  道常說:「我不說。」

  「怎麼不說呢?」前元堅持。

  道常說:「我不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在他們回到寺廟的路上,那個非常生氣的前元轉向道常,威脅他說:「上帝作主,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要打你。」

  這在禪宗是可能的,甚至連門徒都可以打師父,因為禪對生命非常真實。禪師不會在他的周圍創造出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氛:「我比你更神聖。」他不會說:「我非常優越。」一個已經達成的人怎麼可能說「我是優越的,你是低劣的」?門徒可以認為他是優越的,但是師父不可能宣稱他是優越的,因為只有低劣的人會宣稱他自己是優越的。只有無能和低劣的自我會宣稱它是優越的,只有虛弱會宣稱力量。當你還不確定,你才會宣稱那個確定性;當你在生病的時候,你會宣稱健康;當你不知道,你會宣稱你知道。你的宣稱只不過是在隱藏事實。一個師父不會宣稱任何事,他不會說:「我是優越的。」因為這樣說是愚蠢的,一個智者怎麼可能說「我是較優越的」?

  所以禪宗的師父甚至允許門徒打他,他可以享受這整個事情。世界上沒有其他任何人可以這樣做,所以禪師是稀有的,你無法找到比他們更稀有的花朵。師父事實上是非常優越的,他甚至允許你打他,即使你打他也一點都不會損及他的優越。你無法以任何方式來挑戰他,你無法以任何方式來損他。他已經不復存在,他是一個空的屋子,他知道門徒只可能是愚蠢的,他不會有其他的期待,因為門徒是無知的。

  需要慈悲。在無知當中門徒一定會做出一些不適當的事,因為一個不適當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適當的事?如果你將適當的事情硬加在一個不適當的人身上,他將會變得殘缺,他的自由將會受阻,而一個師父是要幫助你變自由的,所以甚至連打人都被允許。事實上它並不是不尊敬,其實門徒也是非常愛師父,跟師父很親近。即使打一個人也是一種親密的表現,平常你是不可以隨便打人的。

  有時候甚至一個小孩也會打他的父親或是摑他的母親。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敵意,只是那個小孩對母親有很深的接受,他們已經親密到他不會覺得有什麼事是不適當的。小孩知道他將會被原諒,所以他不會害怕。

  師父的原諒是無限的、無條件的。

  那個門徒非常生氣,因為他問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問題——它看起來對他有意義。他無法想像道常為什麼會那麼頑固而說「不行」——不僅如此,他還說:「這是最後的答案!其他的我都不說了。」

  當你問一個問題,你之所以問是因為你的自我,當那個問題沒有被回答,自我就會覺得受傷。那個門徒受傷了,他的自我受到了打擾,他簡直無法相信,而這件事一定是發生在很多人面前。他們並不是單獨在那裡,當場一定還有很多其他的人——當有人過世,就會有很多人聚集在那裡。當著大家的面,師父說:「我不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我什麼都不想說。」他們一定都認為:「這個門徒一定是一個傻瓜,問一些無關的問題。」

  前元一定覺得很生氣,他的內在一定是在沸騰,當他單獨跟師父要回到禪寺,他說:

  「上帝作主,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要打你!」

  「好,」道常說,「那麼你就打吧!」

  要結束它!如果你在生氣,那麼就要結束它。

  師父總是準備好要將你裡面所有的東西都帶出來,甚至連你的負向性也要帶出來。即使這樣做之後你會打他,他也會讓你打。誰知道,當你在打師父的時候,你可能會覺知到你的負向性,你可能會覺知到你的病,或是你的瘋狂。打師父或許會變成一個立即的開悟,誰知道。師父是要在每一方面幫助你,所以道常說:

  「好,那麼你就打吧!」

  說話算話,前元就毫不客氣地摑了他的師父好大一巴掌。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道常過世了,前元仍然渴望他的問題被回答,所以他就跑去問石滄師父,在描述過先前的發生之後,他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石滄好像跟過世的道常串通好一樣,也不回答。

  所有的師父一直都是暗中串通好的。如果他們真的是師父,他們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即使他們是互相矛盾的,他們也屬於同一個陰謀;即使他們有時候說對方是錯的,他們也屬於同一個陰謀。

  佛陀和馬哈威亞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們在同一個省——比阿省——活動。它之所以被稱為比阿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比阿意味著:他們活動的地方,他們都在那個地方活動,有時候他們還待在同一個村子裡。

  有一次他們待在同一個客棧裡,有一半的客棧被佛陀所佔用,另外一半的客棧被馬哈威亞所佔用,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碰頭,他們一直互相反駁對方。門徒常常從一個師父那裡跑到另外一個師父那裡,它一直都是一個問題,為什麼?佛陀甚至會取笑,他會開馬哈威亞的玩笑。他會說:「那個傢夥!他宣稱自己已經成道了,他宣稱他是全知的,但是我曾經聽說,他有一次去敲一個人家的門,想要乞求食物,但是裡面沒有人,而他宣稱他是全知的,但是甚至連那個人家裡面沒有人他都不知道。」

  他一直在取笑,他說:「有一次馬哈威亞在走路的時候踩到一隻狗的尾巴,當那只狗跳起來開始吠的時候,他才知道那只狗在那裡,因為當時是清晨,天還沒有亮,而那個傢夥居然說他是全知的!」他一直在取笑他,他開了很多不利於馬哈威亞的玩笑,那些玩笑都很美。

  他們是串通好的,佛陀和馬哈威亞,但是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耆那教教徒不知道,佛教徒也不知道——他們錯過了整個要點。他們認為他們互相在反對對方,而耆那教教徒和佛教徒在這兩千年來也都一直在反對對方。

  他們並不是在反對對方!他們是在扮演角色,他們在試圖幫助人們。他們是兩種不同的類型,有些人可以接受馬哈威亞的幫助,有些人可以接受佛陀的幫助。那個能夠接受佛陀幫助的人無法接受馬哈威亞的幫助,他必須從馬哈威亞那裡被遣走;而那個能夠接受馬哈威亞幫助的人無法接受佛陀的幫助,他也必須從佛陀那裡被遣走,所以他們互相反對對方,那是一種串通。但是每一個人都必須受到幫助,他們是兩種不同的類型,截然不同的類型。

  他們怎麼可能互相反對對方?從來沒有一個成道的人會反對任何其他成道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他或許會說得好像是這樣,但是他知道對方一定會瞭解。根據報導,對於佛陀在不同的場合取笑他的事,馬哈威亞從來沒有說什麼。他完全保持沉默,那是他的方式。借著完全保持沉默,甚至連一點反駁都沒有,他是在說:「讓那個傻瓜自己去自導自演!」

  每天都有人會來跟他報告說:「他這樣說。」但是馬哈威亞連談都不想談。他這樣做是適當的,因為他已經很老了,他比佛陀大三十歲,他降低自己來跟一個年輕人爭鬥是不好的——年輕的傻瓜就是這樣!但是他自己也跟佛陀一樣地反對比他年紀更大的導師。他會談論他們,反對他們,跟他們爭辯。

  他們是串通好的,他們必須如此,因為你無法瞭解。他們必須將那些途徑劃分開來,因為你無法瞭解生命是透過相反的兩極而存在的。他們必須選擇其中的一極。他們必須執著於一件事,然後,為了你的緣故,他們必須說:「記住,其他的人都是錯的。」因為如果他們說每一個人都是對的,你將會變得更混亂。你已經夠混亂了。如果他們說:「是的,我是對的,馬哈威亞也是對的,佛陀也是對的,每一個人都是對的。」你將會立刻離開他們,你會想:「這個人沒有辦法幫助,因為我們已經被他弄混亂了。我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而我們來找他是要弄得更清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所以師父會抓住某些東西,然後說:「這是對的,其他每一樣東西都是錯的。」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有無數條路都可以到達「道」,有無數條路都可以到達最終的路,但是如果他們說有無數條路都可以到達,你將會變得很混亂。

  前元這個門徒陷入了困難,因為他的師父道常過世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這麼快就發生。當師父過世,門徒一直都會覺得陷入了很大的困難。當師父在的時候,他們會遊手好閒,虛擲光陰。當師父過世,他們就陷入了困境——要怎麼辦?前元的問題仍然存在,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困惑。門徒還不知道死亡是什麼,道常就死了。

  他去找另外一個師父石滄,在敘述了那整個事情之後,他還是問了同樣的問題。

  石滄好像跟過世的道常串通好一樣,也不回答。

  「我的天啊!」前元喊了出來,「你也不回答!」

  「我不說,」石滄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他們刻意在做一些事,他們在創造出一個情況,他們是在說:在死亡面前要保持沉默,不要問問題,因為當你問問題的時候,你就來到了表層,你變成膚淺的,這些並不是該問的問題,這些問題是要讓人家穿透、經驗和靜心冥想的,你必須進入它們。如果你想要知道死亡,那麼你就要真的死看看!那是知道它唯一的方式。如果你想要知道生命,那麼你就要真的去生活!

  你活著,但是你並沒有真正在生活;你將會死,但是你將不是真的死——因為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溫溫的。你有真正在生活嗎?不儘然,你只是拖著生命在走,你只是以某種方式拖著你自己在走。

  盡可能強烈地生活!從兩端燃燒你生命的蠟燭!很強烈地燃燒它……如果它在一秒鐘之內燒完,那也沒有關係,至少你已經知道它是怎麼樣,只有強烈才能夠穿透。如果你能夠過著一種強烈的生活,你將會有一種不同品質的死亡,因為你將會死得很強烈。生命是怎麼樣,死亡就會是怎麼樣。如果你拖著生命在生活,你死的時候也會拖著死,這樣的話,你將會錯過生命,也將會錯過死亡。盡可能使生活過得很強烈,將每一樣東西都賭進去,為什麼要擔心呢?為什麼要擔心未來?這個片刻就在那裡,將你的整個存在都投放進去!強烈地生活,全然地生活,完整地生活,這個片刻將會變成一個神的啟示。如果你知道生命,你將會知道死亡。

  這就是那個奧秘的鑰匙:如果你知道生命,你就會知道死亡。如果你問死亡是什麼,那意味著你還沒有真正生活過,因為在內在深處,它們是同一的。生命的奧秘是什麼?生命的奧秘就是死亡。如果你愛,愛的奧秘是什麼?死亡。如果你靜心,靜心的奧秘是什麼?死亡。

  任何很美、很強烈的發生一直都是透過死亡而發生的,你死掉。你只是很全然地投入,不顧一切。你變得非常強烈,強烈到你不在那裡,因為如果你在那裡,那麼那個強烈就沒有辦法很全然,那麼就會有「二」在那裡。如果你愛,而那個愛的人在那裡,那麼那個愛就不可能很強烈。要愛得很深、很強烈,以至於那個愛的人消失了,那麼你就只是一個能量在移動,這樣的話,你將會知道愛,你將會知道生命,你將會知道死亡。

  這三個字非常有意義:愛、生命和死亡。它們的奧秘是一樣的,如果你瞭解它們,那麼就不需要靜心了。靜心只不過是一個備用的輪胎。如果你真的愛,它就變成靜心;如果你不愛,那麼你就必須靜心。如果你真的去生活,它就變成靜心;如果你沒有真正去生活,那麼你就必須靜心,那麼就必須加進其他的東西。

  但是那個困難在於:如果你沒有辦法很深地愛,你怎麼能夠很深地靜心?如果你沒有辦法很深地生活,你怎麼能夠很深地靜心?……因為那個難題既不是愛,也不是靜心,也不是死亡,那個難題是:如何進入到深處?那個深度才是問題之所在。

  如果你做每一件事都很深入,生活將會在週邊,而死亡將會在中心。即使當你很全然地在看一朵花而忘掉其他的一切,在那個看花的當中,你也會死在那朵花裡面,你將會經驗到一種融合、一種融解。突然間你將會覺得你是不存在的,只有那朵花存在。

  活每一個片刻,就好像它是最後一個片刻,誰知道,它或許真的就是最後一個片刻。

  這兩位師父都試圖要將覺知帶給前元。當石滄聽到那個門徒告訴他整個故事,他也說:「不,我不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他重複了道常所說的話。那個門徒第一次錯過了,但是第二次就沒有錯過。

  就在那個當下,前元經驗到了一個開悟。

  有一個三托曆發生了……一個突如其來的閃電……他變覺知了。第一次他錯過了,它幾乎一直都是如此。第一次你會錯過,因為你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第一次,頭腦舊有的習慣將不允許你去看,那就是為什麼第二個師父,石滄,只是重複道常的話——他只是重複那些話,他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改,那句話完全一樣:

  「我不說,」石滄說,「而且這是最後的答案。」

  他再度創造出同樣的情況。

  跟道常抗爭很容易,但是要跟石滄抗爭並不容易,因為他並不是前元的師父。要打道常很容易,但是不可能打石滄,他願意回答你就算不錯了,那是他的慈悲,他並沒有義務要回答你。

  道常和他的門徒之間有一個親密的關係。有時候當你跟一個人很親密的時候,你可能會錯過,因為你會把事情看成理所當然,有時候一個距離是需要的,它依那個人而定。

  有一些人只能在有距離的情況下學習,另外有一些人只能在沒有距離的情況下學習——有這兩種類型的人。那些能夠從一個距離來學習的人,他們可能會錯過一個師父,他們會錯過他們自己的師父,但是師父會幫他們準備好。你們之中有很多人累世以來跟過很多其他的師父,但是你們錯過了他們,然而他們把你準備好來接近我。你們之中有很多人將會錯過我,但是我將會把你們準備好去接近別人。這樣的話就不會有損失,那個努力也不會被浪費掉。

  道常創造出那個情況,石滄履行了它。

  就在那個當下,前元經驗到了一個開悟。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度聽到同樣的話語……有串通好嗎?為什麼他們會講同樣的話?突然間他變覺知了:我的問題是荒謬的,我在問一些沒有辦法回答的東西,並不是師父拒絕回答,而是因為我那個問題的關係,是因為那個問題的本質的關係。

  在死亡、生命和愛的面前需要的是寧靜。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會靜靜地跟他坐在一起,你不會想要閒聊,你會想要只是抓住他的手,然後靜靜地去經驗當下那個寧靜的片刻。如果你開始閒聊,那意味著你是在避開那個人,那個愛並沒有真正存在。如果你喜愛生命,頭腦的喋喋不休將會消失,因為每一個片刻都是那麼地充滿生命,所以沒有空間可以閒聊。每一個片刻生命都很有活力地灌溉著你,哪有時間閒聊?每一個片刻你都很全然地生活,所以頭腦變得很寧靜。吃,很全然地吃——因為生命正在透過食物進入你——所以頭腦就變得很寧靜。喝,很全然地喝,生命正在透過水而進入你,它將會解你的渴。當它碰觸到你的渴,當那個渴逐漸消失,你就跟著它走。要保持寧靜和觀照。當你在喝茶,你怎麼能夠聊天?溫暖的生命在你裡面流動,要被它所充滿,要對它充滿敬意。

  因此在日本有茶道,每一個像樣的家都有一個喝茶的房間,就好像一座廟。一種很平常的東西,茶——他們將它提升到一個非常神聖的地位。當他們進入那個喝茶的房間,他們完全保持寧靜,就好像它是一座廟。他們靜靜地坐在喝茶的房間裡面,然後那個茶壺開始唱歌,每一個人都靜靜地聽,就好像你們在聽我講話一樣,那個寧靜是一樣的。茶壺繼續唱出無數的歌,發出各種聲音,omkar——生命的咒語——他們就靜靜地聽,然後茶被倒出來,他們碰觸到他們的杯子和碟子,他們覺得很感激能夠再度有這種泡茶的機會,誰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這種機會?然後他們開始聞那個茶香,他們充滿著感激。然後他們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嘗,那個味道……那個溫暖……那個流……他們的能量融入那個茶的能量……它變成一種靜心。

  如果你很全然,很強烈地去活它,每一件事都會變成一種靜心,然後你的生命就變得很完整。

  再度聽到了同樣的話語,前元突然瞭解到:「我是錯的,而我的師父是對的。我的錯是因為我認為他不回答我,他沒有注意我的問題,他根本就沒有關心我和我的問話,因此我的自我受傷了,但我這樣是不對的,他並不是在打擊我的自我。我根本就沒有在那個問題裡,死亡的本質就是……」突然間,他醒悟了。

  這個被稱為三托曆(Satori),它是一種特別的開悟。在其他的語言裡都沒有相當於三托曆的詞存在,它是禪宗專屬的東西,它並不是真正的三摩地,但它也是一種三摩地。它並不是真正的三摩地,因為它發生在非常平凡的時候,比方說喝茶、散步、注視著一朵花,或是聽著青蛙跳進池塘裡的聲音。它能夠發生在非常平凡的時候,所以它並不像派坦加利所談論的三摩地。

  派坦加利一定會感到很驚訝,一隻青蛙跳進池塘裡,光聽到那個聲音就有人會成道。派坦加利一定沒有辦法相信,一片枯葉從樹上掉下來,在風中飄來飄去,然後掉落到地面上歸於沉寂,有人坐在那棵樹下就可以成道?不,派坦加利一定沒有辦法相信,他會說:「不可能,因為三摩地是很特別的一件事,三摩地需要經過很多努力,而且要經過好幾百萬世之後才能達到,然後它會發生在某一個特定的姿勢,它只能發生在某一個特定的身體和頭腦狀態。」

  三托曆是一種三摩地,但不是真正的三摩地,它是一個瞥見,它發生在一個不平凡的平凡狀態下,它是發生在平常時候的三摩地。它是一種突然的發生,它並不是漸進的,你沒有辦法一步一步走向它。它就好像水到達沸點,到了一百度,然後就跳,水變成了蒸氣,融入天空,你沒有辦法追蹤它到哪裡。直到九十九度之前,它會一直沸騰,一直沸騰,但是不會蒸發,它能夠從九十九度再退回來,它就只是很熱,但是當它過了一百度,就會有一個突然的跳。

  那個情形跟故事裡面的情況是一樣的。面對道常,前元已經變熱了,但是還沒有辦法蒸發。它還不夠,他還需要多一個情況,或者他還需要很多情況。然後他碰到石滄,同樣的情況又發生了,突然間有某種東西被打擊到了,突然間,那個注意的焦點改變了,那個意識形態改變了。直到那個點為止,他一直都認為是道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他一直在想:「是我被師父給忽略了,他不夠關心我和我的問話,他對我和我的問話不夠注意。」

  突然間,他瞭解到:「並不是我被忽略了,或是師父漠不關心,或是他沒有注意,不,那並不是我,那是問題本身。它是沒有辦法被回答的。在生命和死亡的奧秘之前,一個人必須保持沉默。」那個意識形態改變了,他看到了整個事情,因此他有了一個瞥見。

  每當意識形態改變,你就會有一個瞥見。那個瞥見就是三托曆,它並不是最終的,你會再度喪失它。借著三托曆你沒有辦法變成一個佛,那就是為什麼我說它也算是一個三摩地,但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三摩地。它是一個海洋在一個茶杯裡。海洋,是的,但又不是真正的海洋——是三摩地在一個膠囊裡。它給了你一個瞥見、一個開口——就好像暗夜中你迷失在一座森林裡,你不知道你要走向哪裡,你不知道那個路在哪裡,你不知道你是否走對方向,然後突然間來了一道閃電,在那個時候你看到了每一樣東西!然後那個光消失了。你沒有辦法在閃電中閱讀,因為它只維持一下子。你沒有辦法坐在天空底下開始在閃電中閱讀,不行,因為它並不是一個經常的流。

  真正的三摩地是你可以在它的光底下閱讀,而三托曆就好像閃電,你可以瞥見整體,瞥見一切的存在,然後它就消失了,但是你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它並不是最終的成道,但是是走向它很大的一步。如此一來你已經知道了,因為你瞥見過,現在你可以開始去找尋更多的它。你已經嘗過了它,現在諸佛將會變得有意義。

  現在如果前元再碰到道常,他將不會打他,他會向他頂禮,請求他的原諒。他會哭個不停,因為現在他會說:「道常是多麼地慈悲,他甚至允許我打他,他說:『好!那麼你就打吧!』」如果前元再碰到道常,他將不會是一樣的。他已經嘗到某種改變他的東西。他還沒有達到那最終的——那個最終的將會來臨——但是他已經拿到了樣本。

  三托曆是派坦加利三摩地的一個樣本。能夠拿到樣本是很美的一件事,因為除非你嘗到它,否則你怎麼能夠走向它?除非你聞到它一點點,否則你怎麼會被它所吸引?那個瞥見將會變成一個磁性的力量。經過它之後,你將永遠不會再一樣,你將會知道:有某種東西在那裡,至於我能不能找到它,那就要看我自己了。但是信任將會產生,三托曆會讓你產生信任,它會啟動你內在活生生的動力,使你走向最終的成道——那就是三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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