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奇人相遇

第八章 埃金·贝

 

  我希望把这一章献给另一位我视为杰出不凡的人士,他晚年的生活方式,若不是出于命运安排,就是缘于「自我发展的个体性」中的律则,简直和我自己的生活如出一辙,丝毫不差。目前此君的身体从一般观点看来健康硬朗,但是从我的观点看来,而且只在我俩之间讲,只有他的肉体才称得上健康。

  有趣的是,一般观点都认为两个民族若素有世仇,那么两边的人民一定本能上互相怀着敌意甚至仇恨;但是相反的,虽然埃金·贝和我的家庭传统及宗教信仰殊异,但是打从我俩在年少时因为极不寻常的际遇结识之后,就逐渐培养出深厚的友谊;日后,透过各种细微的事件,我俩的内在世界就像「同出一源的两脉」般互相吸引,情同手足。

  在本章我会描述我与埃金·贝医生的初次邂逅,所有认识他的严肃之士都很尊敬他,寻常百姓也莫不如此,甚至把他视为伟大的魔法师和术士。我也会简短敍述我俩在亚洲及非洲深处漫游时所遭遇的几起重大事件。

  在目前,他受到过去许多证明「并非过眼烟云」的勋章所奖励,顶着「伟大的土耳其帕夏」的头衔,却不知何故在埃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安度余生。我必须说明尽管他有办法选择任何他想居住的地方,并享受当今生活的一切安适,他却选择如此偏僻的地点做为晚年的居所,主要是想避免闲杂人等的强求和好奇──这项不配为人的特质早已成为大部分当代人的天性。

  我初遇埃金·贝时他还相当年轻。当时他在德国一所军事学校就读,一如往常会回到君士坦丁堡与他父亲共度夏天。我们两人同龄。

  在描述我与他的相遇之前,我得说,在我初次造访爱兹米雅金以及结识伯格逊之前(我在前一章曾经有所描述),当时我仍像一条丧家之犬凄凄惶惶,四处寻找我脑中问题的答案──我的脑袋,根据大多数当代人的看法,早已神智不清──我也刚巧来到君士坦丁堡,因为听说那里的托钵僧能施行许多奇迹。

  当我抵达君士坦丁堡之后,就想办法待在一个叫培拉的地区,然后从那里走访各种托钵僧的修道院。当时我与这些「托钵僧热中者」住在一起,当然也没有从事任何实际的营生,满脑子想的尽是些托钵僧的无聊之事,结果在某个郁闷的日子里,我清清楚楚意识到我很快就会用尽所谓的「金钱」。

  体认这个事实之后,我过了两天心事重重的日子,脑袋里不断转着念头,就像西班牙骡子最喜欢的苍蝇一样巴着不放,想着要如何挣得那种可鄙的东西,它对于当代人却几乎是生命中唯一的激励。

  怀着这些忧虑,有一天我站在培拉和伊斯坦堡之间的大桥上,开始沈思旋转托钵僧不间断的动作其意义和重要性何在,这些动作乍看之下似乎纯属自动,没有任何意识参与。在桥下附近,汽船不断来去,小船熙来攘往。

  在桥边的葛拉塔岸上,有一座栈桥供行驶君士坦丁堡及博斯普鲁斯(Bosphorus)对岸的汽船使用。在这座栈桥旁边,我看到来来往往的汽船之间,有一群男孩在水里游泳,并潜入水中捡拾汽船上的人丢落的硬币。这使我深感兴趣。我就走近仔细一瞧。这些男孩不慌不忙,娴熟地把乘客丢在不同地方的硬币捡回来,一个也没漏失。

  我注视了好一会儿,心里赞叹这些男孩的轻松自在,熟练机敏,他们年纪各有不同,从八岁到十八岁都有。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何不试试这门行业?难道我就比不上这些男孩吗?」隔天我就来到黄金角的海岸,在海军部的下方之处开始练习潜水。

  练习潜水时我甚至碰到一位老师,他是一位希腊人,一位个中高手,常常到那里游泳。他自愿教了我一些这门「伟大智能」的诀窍,其余的窍门则是我以机巧从他那里套出来的──透过我们 游完泳之后,到附近一家希腊咖啡店所喝的咖啡。当然,我不会详细说明咖啡的钱是谁付的。

  一开始潜水实在很难。一个人必须张着眼睛潜入水中,海水会刺激我的眼膜,产生剧痛,在夜晚时尤然。但是我的眼膜很快就适应了海水,我开始能在水里自由观看,就如在岸上一样。

  两星期之后我开始在这些汽船附近,和当地不同年纪的男孩一起靠着打捞硬币「挣钱」。当然,一开始我并不怎么成功,不过很快我就一个都不会闪失。

  我必须说明,当一枚硬币丢入水中时它会很快沈没,但是当它离水面越远也就沈得越慢,所以如果水很深,硬币就会等很久才沈入水底。如此一来,一个人在潜水之前,只要先记好硬币沈入的地点,那么潜入水中把它捞起来就不是难事。

  有一天,有一位旅客一面想着心事,一面靠在汽船旁边观看这些硬币打捞者,一不小心把手中的念珠链失手掉进水里,这念珠链是每一位严肃的亚洲人在无须履行生活义务时不可欠缺的附属品。

  他立刻吩咐那些潜水男孩去寻找念珠链,但是即使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找不到,因为他们当时离汽船很远,并没有注意到它掉落的地点。很显然这串念珠链非常珍贵,因为这位旅客允诺送给找到的人二十五土耳其金磅。

  等到汽船驶离之后,所有的硬币打捞者都找了好长一段时间,却一无所获。因为海水很深,而且就如他们所言,要摸遍整个海底是不可能的。一般而言,要潜进深海底非常困难。就 海水很容易支持表面上一个活生生的物体,它对下降者也产生很大的阻力。

  几天之后,当我在那个地点潜水捞钱时,有一位旅客刚好把一枚硬币抛到远处,在我游到它掉落的地点之前,它已经没入水中不见踪迹。因为当天并没有多少「收获」,我就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一定要捡到那枚硬币。

  就在我游向它时,我瞥见某个看似念珠链的东西。我游回水面后,想起这串念珠链有二十五金磅的奖赏。

  等我记住那个地点,就再次潜入水中,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等我发觉无法以一般办法深入海底时,次日我就带着从一位铁匠租来的沉重长炳大锤,把它们绑在我身上,然后以这股重量潜入水中。我很快就找到那串念珠链,结果发现它是由琥珀做成的,上面镶着小钻石和拓榴石。

  同一天我发现丢掉念珠链的这位旅客是帕夏N,曾经是君士坦丁堡附近一个小区域的首长。当时他住在思古塔利(Scutari)的对岸,离博斯普鲁斯并不远。

  因为我近来身体欠佳,每下愈况,因此决定次日不再下海捞钱,而准备把那条念珠链交还失主,顺便造访思古塔利的墓园。

  我在隔天早晨动身,很快就找到帕夏的房子。他刚好在家,当他被告知有一位打捞硬币者登门拜访,并坚持要和他见面时,他显然立刻明白原委,亲自出来见我。当我把这条念珠链递还给他时,他简直喜形于色,对我真情流露,我深受感动,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他原先应允的报偿。

  他请求我至少和他一起在屋里用午餐,对此我并没有拒绝。午餐过后我立刻离开,以便赶搭倒数第二班的回程汽船。但就在赶往汽船的路上,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只好坐在一栋房子的台阶上,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过路人注意到我的情况,因为我离帕夏的房子并不远,消息很快就传到他耳边,说有一个男孩突然病得很重。当帕夏一听到这名男孩就是早上带回念珠链的男孩,他立刻带着仆人赶过来,吩咐他们把我抬进他的屋里,同时延请一位军医。

  虽然我很快就回复神智,但是我的情况如此糟糕,无法动弹,暂时被迫留在帕夏家里。

  那天晚上我的皮肤开始龟裂,刺痛的无法忍受;很显然,我的皮肤因为不习惯长期浸在海水里,无法容忍盐分的作用。

  我被安置在屋里的一间厢房,一位名叫法特玛·巴吉的老妇人奉命照料我。这位帕夏的儿子是德国一所军事学校的学生,也过来帮忙老妇人照顾我。他就是埃金·贝,后来成为我的心腹至交。

  在我日渐好转之时,我们常常天南地北随兴聊天,但是我们的谈话却逐渐转向哲学,等我康复道别时,我俩已成了朋友,从那时起一直保持通讯。

  那一年他离开德国的军事学校,进入医学院就读,因为他内在的信念在这段时间起了改变,驱使他放弃军事生涯,转而准备成为一名军医。

  四年过去了。

  有一天,在高加索时,我接到他的来信,说他已经成为医生,想要来看我,顺便造访高加索,这个地方一直令他深感兴趣,他并询问何时及何地可以见我。

  那年夏天我住在苏仁城(Suram)里,在那里以熟石膏制作东西。我拍了一封电报给他,说我简直等不及他的来访。几天之后他翩然莅临。

  那一年帕格逊、耶洛夫,以及我打从孩提就认识的卡本科,也来到苏仁城跟我共度夏天。埃金·贝很快就和我这些同志打成一片,觉得自己早已是他们的老友。

  整个夏天我们都待在苏仁城,在那里常常举行短程远足,通常是徒步旅行。我们攀爬苏仁山的隘道,并探索了波哲洪(Borzhom)和米亥洛夫(Mikhailov)近郊,以便和当地尚未受到当代文明影响的居民打交道。有一次我们甚至拜访了著名的科伏索人,他们早让所有博学的人种志学者为之抓狂。

  埃金·贝跟我们──亦即与他同龄、满脑子都是唐吉轲德式憧憬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同住了几个月,并参与我们各式各样的讨论,不知不觉卷进了我们的「精神病」,而且就像我们一样,内心充满渴望,愿意向不可能挑战。

  我们四人,亦即伯格逊、耶洛夫、卡本科和我,在当时多次谈起尤里·鲁伯维斯基公爵稍早对我们提出的建议,亦即参与他与他朋友的一项大型徒步远征,由边城纳基切文(Nakhichevan)出发,穿越波斯,来到波斯湾。

  我们的这些讨论,以及这种旅行所引发的种种远景,都使埃金·贝大为着迷,因而央求我们为他对公爵进一言,允许他加入长征,同时他也开始设想要如何获得父亲的允许,并让长官准他放一年假。

  最后的结果是,经过必要的安排──一半透过电报,一半由他本人回家准备这趟旅行所需的物品──他终于在我们从纳基切文出发的那一天,加入我们的长征,那天正是隔年的一月一日。

  我们在半夜从纳基切文出发,等到早晨时已经领教了这亲爱的世界上,那些被称为边界守卫的两足动物的「智慧」,他们无论在哪里都深谙明察秋毫与无所不知的艺术之道。我们总共有二十三人,包括我所有的朋友和同志在内,对于他们我已经决定在这系列分章加以描述。其中三人,亦即伯格逊、耶洛夫和公爵尤里·鲁伯维斯基,我先前已经描写过;至于埃金·贝医生,我会在本章介绍给读者;至于另外两人,亦即工程师卡本科及考古教授史基洛夫,我则会在本书接下来的章节介绍。

  十天之后我们跋涉到塔布黎兹(Tabriz)小城,一路上平安无事。但是离开塔布黎兹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在此我会尽可能详细描述,不仅是因为埃金·贝在此事件中相当活跃,也表达了深刻的兴趣,更因为它使我对生活的看法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在塔布黎兹时我们听了许多关于某一位波斯托钵僧的传言,听说他能施行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因此引起我们的兴趣。在旅行不久之后我们再次从某位亚美尼亚牧师听说此人,因此虽然他住的地方离我们的路途很远,我们却决定改变事先计划的行程以便拜望他,自己来定夺他究竟何德何能,有什么能耐。

  经过一番疲惫的跋涉,在途中我们借宿于波斯人或库德人的牧羊人茅屋或是小型聚落,终于在第十三天来到这位托钵僧居住的村落。

  我们在当地人的指引来到他的住所,它离村落有一段距离。我们立刻前往那里,发现他坐在屋子附近的树荫下,他通常都在那里和来访的人客说话。

  我们看到一位年纪相当大的老人,衣衫褴褛,打着赤足,盘腿坐在地上。他身边围着一群年轻的波斯人,我们事后得知他们是他的学生。我们走近他,向他问安,然后也席地而坐,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半圆圈。然后开始谈话。

  我们一问他一答,然后轮到他对我们发问。

  一开始他对我们的态度相当冷淡,并不想多谈,但是等他发现我们是长途跋涉特别来看他,他就变得相当热诚。他的表达方式非常简单,用词并不讲究,一开始给人的印象,至少对我而言,是一个无知的人,也就是欧洲人所谓的缺乏教育。

  我们与这位托钵僧的谈话是以波斯文进行,但这是某种特别的方言,我们同伴中只有我自己、萨里.欧格立和另外一位说得并不流利的人会说。因此萨里.欧格立和我提出问题后,会立刻把刚才所说的一切翻译给其它同伴知道。

  当时是晚餐时分。托钵僧的一位学生为他送来食物──盛在一个葫芦碗的白饭。这位托钵僧一边谈话,一边吃了起来。因为我们自清早起床上路之后就没有进食,因此也打开我们的背包开始吃起来。

  我在此得提醒你们,当时我是著名瑜珈修苦修者的虔诚信徒,严格奉行所谓哈达瑜珈(Hathayoga)的一切指引,吃东西时企图细嚼慢咽。因此,等到大家早早吃完,连那位托钵僧也吃完之后,我仍然慢慢咀嚼,想办法在每一口都遵照指引细嚼慢咽之后才吞下去。

  这位托钵僧看到这情况,就问我:「年轻的陌生人,请告诉我,为什么你这样吃东西?」

  我着实对这个问题感到震惊──它不但让我觉得很奇怪,也显示他的知识有限──我甚至不想回答他,而想着我们大老远绕道来见一个人,他却不值得我们严肃相谈,实在扑了一个大空。我看进他的眼睛,不但感到怜悯,甚至为他感到羞耻,因此自信满满的回答,我这么仔细咀嚼食物是希望它们能在肠内获得更好的吸收,同时我指出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亦即获得适当消化的食物能提供有机体更多卡洛里以从事所需的机能,并覆述我从不同书上读到这个主题的信息。

  这位老人摇摇头,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下列这个在波斯家喻户晓的谚语:

  自己一无所知却对别人显示通往天国之门的人,让上帝杀了他吧。

  托钵僧话一说完,萨里.欧格立就问了他一个问题,他简短做了回答。之后又转向我问道:

  「年轻的陌生人,告诉我,你也许也做体操吧?」

  事实上,当时我正奋力苦练体操,即使我通晓印度瑜珈修苦修者推荐的所有方法,我却固守瑞典人穆勒的系统。我告诉这位托钵僧我的确勤练体操,而且每天必练习两次,早晚各一次,并且简短告诉他我所做的练习。

  「这只是锻链手臂、双脚和外在肌肉罢了,」这位老人说,「但是你也有内在的肌肉,完全不受你这些机械运动所影响。」

  「是的,没错,」我说。

  「很好。现在让我们回到你咀嚼食物的方式,」这位老人继续说。「如果你这样咀嚼是为了身体健康或是另有其它目的,那么我要说,如果你想知道我衷心的看法,你选择了最糟糕的方法。当你这么仔细咀嚼食物,你就减少了胃的工作。现在你还年轻,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你正在使你的胃习惯什么活也不做;等你逐渐变老,你的肌肉因为缺乏正常的运作,就会有所萎缩。如果你继续这套咀嚼方法,那种情况一定会发生。

  你知道我们的肌肉和身体到了老年会日渐衰弱。现在,除了老年自然的衰弱之外,你还会带来另一项老化,因为你使胃习惯不干活。你能想象日后是什么光景吗?

  相反的,根本不需要细嚼慢咽。在你这个年纪最好嚼都不要嚼,而是整块吞下去,如果有可能甚至连骨头一起吞进去,好让你的胃能干活。我可以看出那些建议你细嚼慢咽,以及那些著书立说的人,都如谚语所说,『只听钟声响,不知从何来。』」

  这位老人这一番简单、明白又一致的话语,使我对他完全改观。直到那时我对他的询问只是出于好奇,但是从那一刻起我对他真正产生兴趣,开始全神贯注聆听他的一字一句。

  突然间我彻底明白在那之前我认为不容置疑的真理其实并不正确。我发觉直到那时我都只从一面看待事物。现在许多事物都以崭新面貌呈现。

  医生和我两人完全投入与托钵僧的对谈,以致于忘了其它同志的存在,而停止翻译谈话的内容。他们看到我俩如此兴致勃勃,不断打断我们问道:「他说什么?」「他在谈什么?」,每一次我们都打发他们,承诺之后会钜细靡遗的转告他们一切。

  等我们和托钵僧谈完人为的细嚼慢咽,以及消化食物的不同方式与它在我们体内根据律则的自动转化之后,我说:

  「父老,请您行行好,也对我说明您对于人为呼吸的看法。我认为它有益,就遵照瑜珈修苦修者的指引练习,也就是说,在呼进空气之后,先屏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徐徐呼出。也许我也不该这么做?」

  这位托钵僧看到我对他的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对我更加同情,因此提出如下解释:

  「如果你以咀嚼食物的方式伤害自己,透过这种呼吸方式你更会伤害自己千百倍。书本上以及当代密意学校所传授的呼吸练习全都有害无益。呼吸,就像任何头脑清楚的人所了解,也是一个喂养的过程,但 喂的是另一种食物。空气,就像我们一般的食物一样,会进入体内,被消化而分解成不同的部分,然后彼此产生新的连结,也会与某些已经存在体内的物质的相应成分连结。如此一来就产生那些不可或缺的新物质,在人类的有机体内不断被各种生命过程所消耗。 」

  「你必须明白,要获得任何确定的新物质,它的构成要素必须以确实的比例相结合。」

  「让我们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要烘烤面包。首先你必须准备面团。但是要做面团你必须拿捏面粉及水的确实比例。如果水太少,你就做不成面团,而是手一碰就碎成一堆。如果水太多,你只会得到一团面糊,就像是喂牛的东西。两个例子皆然,你无法得到烘烤面包的面团。 」

  「同理也见于形成有机体所需的一切物质。构成这些物质的成分必须以严格的比例相结合,质量皆然。」

  「当你以一般方法呼吸时,你就是机械性地呼吸。有机体不需靠你,就能从空气中获取它所需要的定量物质。肺部天生的构造使它习惯以一定量的空气运作。但是如果你增加空气量,通过肺部的成分就会改变,更进一步的内在混合及平衡流程也无可避免受到改变。 」

  「练习人为呼吸的人,因为不了解呼吸的基础原理,迟早都会走向自我毁灭。」

  「你应该铭记于心,除了有机体所需的物质之外,空气中也包含其它必要或甚至有害的物质。」

  「如此一来,人为呼吸,亦即对自然呼吸所做的强行修正,会帮助空气中对生命有害的各种物质渗入有机体中,同时也破坏了有益物质的质量均衡。 」

  「人为呼吸也会扰乱从空气中获取食物以及从其它来源获取食物的比例。因此,透过增加或减少吸进的空气,你必须跟着增加或减少其它食物的摄取;而为了维持正确的比例,你必须充分了解你的有机体。 」

  「但是你真的如此了解自己吗?例如,你知道胃部需要食物不仅是为了养分,也因为它习惯摄取一定量的食物吗?我们吃东西主要是为了满足口欲,并使胃获得摄取一定量食物所产生的习惯性压力。在胃壁上分出所谓的游走神经,每当失去某种压力就会开始作用,产生我们所谓的饥饿感。因此,我们会产生不同的饥饿:所谓的身体或肉体的饥饿,以及神经或心灵的饥饿,如果可以这么表达。 」

  「我们的所有器官都机械性的运作,每一种器官根据自己的天性和习惯,会产生某种特别的运作步调,而不同器官的运作步调彼此各有一定关连。因此在有机体中产生一定的均衡:一个器官依赖另一个器官──一切都互相关连。 」

  「透过人为改变我们的呼吸,我们首先改变了肺部的运作步调,而因为肺部的活动在诸种器官中也与胃有关,因此胃的运作也跟着改变,一开始很细微,然后越来越多。为了消化食物,胃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我们假设食物必须在那里停留一个小时。但是如果胃部运作的步调改变,那么食物通过胃的时间也会跟着改变:食物通过的速度可能变得太快,以致于胃部只有时间完成一部份的工作。其它器官也是如此。那就是为什么不干扰我们的有机体要好过一千倍。最好任由它损坏,也不要尝试盲目修理。 」

  「我再重复一次,我们的有机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装置。它有许多器官,各有不同速度的流程和不同的需要。你要不是全盘改变, 要不就是什么也不变。否则你不但不会得到好结果,反而会坏事。」

  「无数疾病都源自于这种人为呼吸。在许多例子中它会导致心脏扩大,气管收缩,或是损及胃部、肝脏、肾脏或神经。 」

  「练习人为呼吸而能不损害自己到无以修护的地步,实在少之又少,除非他及时停止才有可能。凡是练习好一段时间的人必然会导致悲惨的结果。 」

  「如果你知道你机器的每一根螺丝钉、每一根大头针,你才能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如果你只是一知半解就开始实验,就会冒着很大的风险,因为机器非常复杂。许多细小的螺丝钉一受到强震就会折断,事后也无法在任何店里买到。 」

  「因此──既然你问了我这个问题──我的建议就是:停止你的呼吸练习。」

  我们与这位托钵僧长谈了很久。在我们离去前我设法与公爵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然后在谢过这位托钵僧后,我告诉他我们想在№SA停留一两天,并询问他是否允许我们再来请益。他答应了,甚至说如果我们愿意,可以在隔日晚饭过后再来看他。

  我们并没有如原先计划只停留一两天,而是待了整个星期,每天傍晚我们都来拜访这位托钵僧,与他交谈,直到夜深时分,之后萨里.欧格立和我再把整个谈话钜细靡遗的告诉其它同伴。

  最后一次我们来到托钵僧身边,向他致谢并准备告辞时,埃金·贝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用一种不寻常的谦卑语调,以波斯文说:

  「亲爱的父老!在这几天我整个人都确信您……」

  在这时他打断自己的话,很快要求萨里.欧格立和我不要妨碍他为自己发言,也不要纠正他,除非他的遣辞用字在当地方言上具有特殊意义,可能会改变他的意思。然后他继续说:「……肯定您是我本能上一直在寻找的人,是我能够托付来引导我内在的世界,以便调节并中和最近在我内心升起的两股截然不同的努力。但是另一方面,种种我无法控制的生活情势都不允许我留在这里,待在靠近您的地方,以便必要时能够来到您面前,洗耳恭听您对于我该如何生活的指引及建议,以便平息这份痛苦的内在挣扎,并准备自己成为够格的人。

  这就是为何我请求您,如果有可能,不要拒绝现在给我一点简单的生命指引和原则,能适用于我这个年纪。」

  对于埃金·贝这番出乎意料又言词恳切的表白,这位受人景仰的波斯托钵僧,提出精准而详尽的回答。

  我不会在第二系列中详述他当时的说明,因为考虑到这对于认真的读者还言之过早,说到我写作的正确顺序,甚至还可能妨害真正的了解。因此我以清白的良心做了决定,等到我写作第三系列,在标题「人的肉体,它根据律则的需要,以及显现的可能性」那一章再详述。

  隔天清晨我们拜会过这位托钵僧之后,就重新上路。与其沿着先前计划的路线前往波斯湾,我们却往西走向巴格达,因为两位同伴,即卡本科和尼哲瑞吉公爵双双发高烧而病倒,情况一天一天恶化。

  我们到达巴格达后,在那里停留月余,之后分道扬镳。鲁伯维斯基公爵、耶洛夫和埃金·贝前往君士坦丁堡;卡本科、尼哲瑞吉和帕格逊则决定沿着幼发拉底河直探它的源头,然后翻越大山,穿过俄国边界。但是萨里.欧格立医生和我以及其它人却同意折返,沿着柯仁森(Khorasan)的方向前进,等到那时再决定我们旅程的最后阶段。

  在我提笔写下对埃金·贝医生的回忆录时,我必须提出他对催眠学及相关一切的热爱。他特别对那些总称为「人类思想力量」的现象以及当代催眠术的一派显学感到着迷。

  事实上,他在那门支派尤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实际成果。因为他对人们做实验,以便从各种层面了解人类思想力量的显现,因此他被周围的人视为一位可畏的魔法师和术士。

  他因为上述原因而对朋友和熟人所做的实验,尤其导致某些遇过他或甚至仅仅听说他的人对他敬畏三分;而其它人则相反,对他过份尊敬,或甚至开始逢迎献媚,甘愿舔他的鞋子 底。

  我想人们会对他有这份不实看法,主因并不在于他高深的知识和超凡的内在发展,而仅仅是因为他对于人类有机体的某项运作特质了如指掌,而这项特质可能与人性中的奴隶性有些关系。

  这项特质在每个普通人身上都有,不管他属于什么阶级或年纪为何,那就是每当他想到身外某件具体事物时,他的肌肉就会立刻绷紧,也就是会沿着他念头的方向振动。

  例如,如果他心里想着美国,而他的念头转向他认为美国所在的方向,那么他的某些肌肉,特别是细微的部分,就会沿着同样方向振动;换句话说,它们整个张力会沿着那个方向绷紧。

  同理,如果一个人位于房子一楼,而他的念头朝向二楼,那么他的某些肌肉就会往上绷紧;简而言之,沿着一定方向而行的念头总会使肌肉沿着同样方向拉紧。

  即使那些察觉此道而想尽办法加以避免的人,这个现象还是发生不误。

  一个人也许都曾在戏院、马戏团或其它公共场所,看过各式各样所谓的印度苦行僧、魔术师、变戏法者和其它超自然知识的解说者,以他们的神奇表现使观众大吃一惊,他们要不是找到隐藏的物品,就是表演其它先前由观众指定的行动。

  为了达成这些奇迹似的绝技,这些魔术师会握住一位观众的手,后者当然在心里想着已经决定的行动,只要透过此人手上传来的无意识指引或冲击,他们就能「猜出」此项行动,然后表现出来。

  他们能做到这点,并非因为具有某种特殊知识,而只是因为他们知道人类这项特质的秘密。只要知道这项秘密,任何稍具耐心的人都可以办得到。

  一个人只要能全神贯注别人的手,就能掌握最细微而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透过练习与毅力,一个人一定会像魔术师一样,成功读出别人的心思。

  例如,如果某人想要魔术师捡起桌上的帽子,那么,如果此人知道这项伎俩,而想尽办法去想摆在沙发下的鞋子,他仍然会无意识的想起帽子,而他引导魔术师的肌肉就会朝那个方向一紧,因为它们受到无意识的控制更甚于意识。

  就如我先前所说,埃金·贝对朋友进行这些实验,以便更了解人类的心灵,并找出催眠影响力的原因何在。

  他为了达成硂项任务所做的实验中,有一项高度原创的实验,比任何苦行僧的把戏还要震惊懵懂之人。

  他的手法如下:

  他在一张画满方格的纸上依序写下整套字母,在线上写上从1到9到0的数字。他会事先准备几张这样的纸,在每一张纸上写下不同语言的整套字母。

  他坐在桌边,把其中一张字母纸摆在面前,略朝左边;然后右手拿起一支铅笔。他会请实验对象坐在他的左边,字母纸的正对面。这位实验对象可能是某位请他算命的人。然后埃金·贝会以左手握住此人的右手,或多或少以下列方式开口:

  「首先我必须知道你的大名……」然后,他好像自言自语,继续慢慢说──「你大名的第一个字母是……」然后他把那位想算命的人的手摆在字母纸上。

  多亏前述的这项人类特性,当这支手拂过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时就会不由自主的颤动一下。

  埃金·贝知道这项动作的意义,也有所察觉,便继续说:「你大名的第一个字母是……」然后他念出这只手曾经在上面颤抖一下的字母,然后把它写下来。

  以同样方法,他找出这个名字的前几个字母,然后以此猜出整个名字;例如,当他获知S、T、E等字母之后,就会猜出这个名字是史蒂芬。

  然后他会说,「你的大名是史蒂芬。现在我要找出你的年纪,」然后他带着此人的手拂过数字表。

  然后他会猜出此人结婚没有,有几个小孩,每个小孩的名字,他妻子的名字,他的大敌以及最好朋友的名字等等。

  等到他神奇猜出几项资料后,他的顾客早已大惊失色,忘却俗世的一切而告诉埃金·贝他想知道的大小事情,然后,他把他们的手放开,只消重复他们先前说过的话就好。之后,不管他对他们诉说的未来多么异想天开,他们也会照单全收,奉若神旨。

  过后,曾被埃金·贝施行此技的人都会在所有场合转告别人,而当然,也对他的神力天花乱坠一番,使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因此,那些知道他或听说他的人,都逐渐在心里建立一个魔术师的形象,甚至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压低声音并心怀恐惧。

  许多人,不只是土耳其人,也包括其它国家的人,主要是欧洲人,纷纷写信给他,以各种要求缠着他不放。有些人求他从他们的字迹来断定未来;有些人希望他治疗他们的单恋;更有人希望他从远距离治疗他们的慢性病。他接获的信件来自帕夏、将军、首长、高僧、教师、牧师、商人和各个年纪的女性,尤其以各民族的年轻女性居多。

  简而言之,各种要求的信件堆积如山,即使埃金·贝想要寄给每人一张空白回复,他也至少需要五十位秘书才行。

  有一天我到他父亲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岸边的地产拜访他,他给我看了许多这类的信件,我记得我俩对于人们的无知和愚蠢几乎笑掉大牙。

  最后他对这一切感到厌烦,甚至放弃了他喜爱的医生工作,离开他为人所知的地方。

  埃金·贝对于催眠术及普通人心灵的各种自动性质无所不知,这一点在我俩的一次旅行派上用场,成功化解了我们陷入的困境。

  有一次,埃金·贝和我以及几位同修待在喀什葛尔的杨基夏(Yangishar)小城,经过一次惯有的漫长休息后,决定走入印度喀什山脉的山谷,就在这时埃金·贝接获住在土耳其的叔叔消息,说他的父亲健康急速恶化,恐怕不久于人世。

  这个消息使埃金·贝大为不安,因而决定打消他的行程,尽速回到土耳其,以便能与亲爱的父亲做最后的相聚。

  因为我开始对这些使人神经紧张的漫游感到疲惫,也想离开去看我父母,就决定中途脱队,和埃金·贝一起旅行,最远走到俄国。

  我们跟同伴告辞,就穿过依克什坦姆(Irkeshtam)走向俄国。我们没有遵循由塔什干通往欧许(Osh)的一般途径,而在路上经过了许多冒险和难关,总算设法来到法翰那(Ferghana)地区的安迪江(Andijan)。

  我们决定穿过这个一度繁华的区域,因为我们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考察几处我们听闻甚多的古城遗迹,它们是我们利用某些历史数据来做逻辑推演,而期待找到的。

  因此我们大大拉长了行程,才到达靠近安迪江的主要道路。我们在玛格兰(Margelan)买了前往克拉斯诺夫斯科(Krasnovodsk)的火车票,当我们已经坐上车时,才懊恼的发现我们没有余钱继续往后的旅行,甚至连明天的食物都买不起。此外,在我们穿越喀什葛尔的途中,身上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实在不合适在公共场所抛头露面,因此也需要钱买衣服。

  所以我们决定不要远至克城,而是改换班次到却尼耶夫(Chernyaevo),然后再到塔什干,那是一个大中心,我们可以拍电报请人汇钱来,之前则想办法维生,直到钱汇来为止。

  我们就如法炮制。抵达塔什干后我们在车站不远处的一间廉价旅馆订了一个房间,然后先去拍电报。因为这几乎用尽我们的盘缠,我们就到市集上拍卖身上所剩的财产:莱福枪、手表、计步器、罗盘、地图等,简言之,一切我们希望能卖钱的东西。

  傍晚时,我们走在街上,一边思索我们的处境,并揣想我们拍电报的人在哪里,是否会尽快汇钱过来,浑然没有注意到我们来到旧城。我们走进一家萨特人开的茶室,继续思索如果汇钱有所耽误我们要怎么办;等到苦思良久,并检查各种可能性之 发生,我们终于决定,在塔什干埃金·贝要乔装成一位印度苦行僧,而我则扮成一位吞剑者,能够吞下各种有毒物质。我俩对此开了种种玩笑。

  隔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塔什干一家报纸的办公室,来到接受广告以及各种海报订单的部门。

  那里的办事员是一位非常亲切的犹太人,最近刚搬到俄国。我们和他闲聊一会儿之后,就安排在塔什干的三家报纸上刊登广告,并订购大型海报宣布某位印度苦行僧来到城里──此刻我想不起来埃金·贝用了哪个名字,但我想要不是葛内兹就是甘金──而他在助手撒勒坎的协助下,次日傍晚会在某某俱乐部的大厅内,示范各种催眠实验以及其它许多超自然现象。

  这位办事员也答应向警察取得许可让我们在整座城里张贴海报,等到次日,宣扬前所未有奇迹的大海报早已让塔什干新旧两区的居民看得烦不胜烦。

  等到那时我们已经找到两位来自俄国内陆的无业游民,先把他们送入澡堂好好刷洗一番,然后带到我们旅馆,为他们做好催眠降神会的准备。最后我们使他们进入如此深的催眠状态,以致于一个人可以把一枚大钢钉穿进他们胸膛,缝住他们的嘴巴,把他们摆在两张椅子之间,头枕在一张椅子,脚摆在另一张椅子,把惊人的重物摆在他们肚子上;之后观众若愿意可以过来从他们头上拔起一根头发,诸如此类等等。

  但是使所有医生、律师之流最吃惊的,莫过于当埃金·贝以我前述的方法猜出他们的名字或年纪。简而言之,在第一场降神会结束前,我们除了收到满盒的现金,还接获数以百计的晚餐邀约;至于各阶层的妇女如何对我们挤眉弄眼──对此就不需多谈了。

  我们连续三个晚上举行降神会,等到赚饱的钱比所需还多之后,就不稍耽搁,立刻逃离那一群麻烦的仰慕者。

  撰写这一章使我忆起我们在亚洲的各次远征和漫游,也连带想起多数欧洲人对这块大陆的奇怪想法。

  我已经在西方连续住了十五个年头,也不断接触各民族的人士,我可以总结说,欧洲没有人知道或甚至对亚洲有任何概念。

  大部分的欧美人士都认为亚洲是一块与欧洲相连,形状不定的广大陆块,上面住着野蛮、或充其量只是半野蛮的各种民族,他们刚碰巧住在那里而走向野化。

  他们对于它的大小没有概念;总是想拿它和欧洲国家相比,殊不知亚洲是如此广阔的大陆,可以容纳好几个欧洲,而且它包括许多种族,不但欧洲人没听过,甚至连亚洲人也没听过。此外,在这些「野蛮民族」中某些科学,例如医学、占星学、自然科学等等,不需任何故作玄虚或假设说明,早已臻至完美的境地,欧洲文明也许要经过好几百年才能急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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