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童年

第十章 我和我自己的马

 

  我刚才在看黛安娜王妃婚礼的电影片段,奇怪的是,这整场荒唐的闹剧中,唯一给我留下印象的是耶几匹漂亮的马,它们欢快的舞蹈。看到那几匹,我想起了我自己的马。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匹马,连古蒂亚也没有,虽然她爱马。但是现在我不保守任何秘密,连这个也可以说出来。

  我不只拥有一匹马;事实上,我曾拥有四匹马。-匹是我自己的--你们知道我这个人有多么讲究……甚至今天也没有人可以开那些劳斯莱斯,这纯粹是因为讲究。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我不允许任何人,甚至包括我的外祖父,骑我的马,当然,别人的马都允许我骑。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各有一匹。在印度村庄里,女人骑马是件奇怪的事情--但她就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有什么办法!第四匹是给伯拉骑的,他是仆人,始终拿着枪跟在我后面,当然离我有-段距离。

  命运真奇怪。我一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即使在梦里面也没有。我完全吃素,然而命中注定,我从小就有一个警卫跟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伯拉起,我就从不缺乏警卫。甚至今天,我的警卫们也总是要嘛在前,要嘛在后的,总之在那里。整个游戏是伯拉开的头。

  我已绁告诉过你们,他长得像欧洲人,那就是为什么他叫伯拉的原因。这不是他的真名。伯拉的意思只是「白人」,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他看上去像欧洲人,非常像欧洲人,这看起来的确奇怪,尤其是在那个村庄,我想从来没有任何欧洲人来过那里。而扔然有警卫……

  即使在小时候,我也看得出伯拉骑马在远处跟着我的目的何在,因为曾经有两次,我差点儿破人绑架。我不知道为什么任何人都对我感兴趣。不过至少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外祖父,尽管以西方人的标准来衡量不算很富裕,但在那个村子里,却相当富欲。dskaits--这下戴瓦盖德可真遇到麻烦了,他不知道如何拼写「dakait」这个词呢……

  它不是英语单词;它是从印地语单词daku发展而来的。但是就从那个意义上说,英语的确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语言之一,它每年都要从其它语言中吸收八千个词汇进来,所以它的体系越来越大。它必定会成为世界性的语言:这一趋势谁也阻止不了。另一方面,其它所有的语言都相形见绌,它们都在不断地萎缩。它们信仰语言的纯度,认为不应该让其它任何语言进入。自然它们会维持挟小,原始的状态,dakair是daku的音译;它的意思是小偷--不仅是普通的小偷,而是一个团伙,有武装、有组织,按计划行窃。那就是一个dakaitry。

  甚至在我还小的时候,印度就有一个普遍的行当,就是偷有钱人家的孩子,然后威胁父母说,如果父母不付钱,就砍掉孩子的双手。如果他们付钱,就保留孩子的双手,有时候威胁耍弄瞎孩子的眼睛,或者如果父母确实有钱的话,就直截了当地威胁--要杀死孩子。为了救孩子,可怜父母什么都愿意做。

  有两次他们企图要偷我。有两样东西救了我:一样是我的马,它是强壮的阿拉伯纯种马;第二样就是伯拉,我们家的仆人。我的外祖父命令他朝天空开枪--不是朝企图绑架我的人开枪,因为那样做违反耆那教的教义,但是你可以朝天空开枪来吓唬他们。当然外祖母会在伯拉的耳边小声说:「你别管我丈夫说什么。你可以先朝天上开枪,但是如果这样做不管用的话,记住;如果你不朝那些人开枪,我就会朝你开枪。」而且她真是-个好射手。我看过她射击,她总能准确地击中最小的目标。她很像古蒂亚--她的误差很小。

  那呢有许多方面都像古蒂亚,在许多细节上十分精确。她总是直入主题,从不绕弯。有些人喜欢绕啊、绕啊、绕啊;你得动脑筋去领会他们的真实意图。她不是这样的;她限精确,像数学那样精确。她对伯拉说:「记住,要是你回家的时候没带着他,只说他被人偷走了,我马上就开枪打你,」我知道,伯拉知道,外祖父也知道,因为尽管她是对着伯拉的耳朵这样说的,但那并不是什么悄悄话,那声音响得足以让全村的人听见,她说到做到。她总是当真的。

  外祖父故意朝另一边看。我实在忍不住;我开怀大笑,说:「你干嘛朝旁边看?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耆那教徒,就告诉伯拉不要朝任何人开枪。」

  不等外祖父开口,那呢就说:「我也是替你关照伯拉,所以你不用再说了。」她是异常坚决的女人,她甚至会朝我外祖父开枪。我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在字面上,而是一个比喻,但比喻比字面含意更危险。所以他不再说了。

  有两次,我差点儿被人绑架。一次是我的马把我驮回家,另一次是伯拉被迫开枪,当然是朝天开的。也许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会朝企图绑架我的人开枪,不过当时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救了自己,也救了我外祖父的宗教。

  从那以后,奇怪的是……对我来说,那真是非常、非常奇怪的事,因为我对每个人部绝对没有伤害性,可我还是屡屡遇险。屡屡有人企图伤害我的生命。我一直想知道,既然生命它自己迟早会结束的,为什么还有人喜欢让它中途结束呢?这么做能达到什么目的呢?如果他们的目的能令我信服的话,我此刻就可以停止呼吸。

  有-次,我问一个企图杀我的人。我之所以有机会问他,是因为他最后成了桑雅生。我问:「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杀我。」

  那段时间,在孟买的林地,我常常单独在房间里为人举行点化的仪式。我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以给你点化,这没有问题。先成为一个桑雅生,然后说你的目的,为什么你想要杀我。如果你能说服我的话,我此时此地就在你面前停止呼吸。」

  他开始啜泣,继而抱住我的脚大哭。我说:「这不行,你必须说服我相信你的目的。」他说:「我完全是个白痴。我没什么可对你说的。我只是在发脾气而已。」也许那就是原因了--为什么一个像我这样绝对无害的人会受到各种可能的攻击。还有人给我下毒……

  古蒂亚偶尔也发脾气,可即使在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伤害过我。她不会,她不可能那么做。任何人偶尔都会发脾气,尤其是女人;假如她还得一天活上二十四个小时的话,就更可能发脾气了,或者跟我这样的人在-起,也许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一点也不和善,态度永远强硬,永远试图把你推向边缘,而且不许你回头。他继续不断地推你、对你说:「在想之前先跳下去!」

  我的那呢当然像古蒂亚,尤其在发脾气的时候。我见过她发脾气,但是我从来不担心。我见过地一把拎起她的枪直冲入我外祖父的房间--但是我继续干我自己的事情。她问我:「你不害怕吗?」

  我说:「你去做你的事情,让我做我的。」

  她笑了,说:「你是个奇怪的男孩。我都要杀你的外祖父了,你居然还在玩纸牌造房子。你疯了还是怎么的?」

  我说:「你去杀那个老头好了。我还老梦见自己这么干呢,我为什么要担心?别来烦我。」她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帮我造宫殿,那是我用纸牌搭出来的。但是当她对伯拉说:「如果有人碰我的孩子,你别因为我们信仰耆那教就只管朝天上开枪……那个信仰是好的,但只限于寺庙襄面。在市场上,我们就得按世俗的方式去做,而世俗不是耆那教徒。我们怎么可能按我们的哲学去做呢?」

  她的逻辑像水晶-般清澈明了,我一听就懂。如果你跟一个不懂英语的人谈话,你就不能对他讲英语。如果你用他自己的语言讲,那么沟通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哲学也是语言;你们要把这句话记录清楚了。哲学根本不是别的什么--它们就是语言。我一听到我外祖母对伯拉说:「要是有一个dakait想偷走我的孩子,你就要跟他讲他听得懂的话,完全不要管耆那教说什么。」--我当时就听懂了。虽然不像以后理解得那么清楚,但是伯拉肯定清楚了。我的外祖父当然也理解这种局面,因为他开始闭上眼睛念他的咒语:「Namo arihantanam namo……namo siddhanam namo……」

  我开怀大笑,我的外祖母咯咯地笑;伯拉呢,当然,只是默然微笑。但是每个人都理解这种局面--她是对的,一贯如此。

  我再告诉你们古蒂亚和我外祖母之间另一个相似之处:她几乎总是对的,甚至跟我在一起也一样。如果她说什么,我可能不同意,但我知道最后肯定证明她是对的,我不会同意,那也是真的。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我跟你们反复说过。无论我是对是错,我都坚持,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爱它,因为它是我的,但是就问题本身是对是错而言……无论何时发主冲突,我都知道,最后肯定古蒂亚是对的。在我即将做出决定的那-刻--而我是个固执的人。

  我的外祖母有同样的品质,她总是对的。她对柏拉说:「你认为这些dakait信仰耆那教吗?那个老傻瓜……」她指着外祖父,他正在念他的咒语。她接下去说:「那个老傻瓜只告诉你朝天上开枪.因为我们不应该杀生。让他念他的咒语好了。谁叫他去杀生?你不是耆那教徒,是吧?」

  那一刻我本能地知道,如果伯拉是耆那教徒的话,他就会失去他的工作。我以前从来不管伯拉是不是耆那教徒。我生平第一次关心起这个可怜的人来,开始为他祈祷。我并不知道向谁祈祷,因为耆那教徒不相信任何神。我从来没有被灌输过任何信仰,但我还是开始在心里说:「上帝啊,如果你在那儿的话,就保留这个可怜人的工作吧。」你们看出这句话的要点了没有?甚至在那会儿,我都说:「如果你在那儿的话……」我即使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撒谎。

  不过幸好伯拉不是耆那教徒。他说:「我不是耆那教徒,所以我不在乎。」

  那呢说:「那么你就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而不是那个老傻瓜说的。」

  事实上,她过去总是用这个词说外祖父:「那个老傻瓜」--我把它保留下来给载瓦盖德。但是「那个老傻瓜」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外祖母也死了。抱歉,我又说「我的母亲」了:我的确不能相信她不是我的母亲,而只是我的外祖母。

  顺便说一句,你们会感到吃惊,我的所有兄弟姐妹--除我之外,大约有一打--他们都叫我的母亲:「妈」,也就是母亲,除了我;我叫她「巴比〈Bhabhi〉。每个印度人都想知道我为什么叫我的母亲芭比,因为它的意思是「兄嫂」。在印地语中,称呼哥哥的词是巴亚〈bhaiya〉称呼他妻子的词是芭比。我的叔叔们叫我的母亲芭比,那完全正确。我为什么至今扔然叫她芭比呢?原因是,我已经认另一个女人作我的母亲了--那就是我母视的母亲。

  我早年把那呢认作我的母亲之后,我不可能再叫任何别的女人妈--母亲,我一直叫她,我的那昵,我加道她不是我真正的母视,但是她像母亲一样把我抚养长大。我真正的母亲离我要远一点、陌生一点。即使我的那呢死了,她也离我比较近。即使我的母亲现在开悟了,我也仍然会叫她芭比,我不可能叫她妈。用那个词几乎是对亡者的背叛,不,我不能这么做。

  外祖母本人也对我说过好多次:「你为什么还叫你的母亲芭比?叫她母亲。」我只是回避这个问题。我这是第一次说起或者讨论这个问题--跟你们。

  我的那昵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我生命存在的一部分。她对我的爱无限广大。有一次,一个小偷溜进我们家,她赤手空拳地跟他搏斗,我终于看见一个女人能有多么凶猛……危险极了!如果我不去干涉的话,她会杀了那个可怜人。我说:「那昵!你干什么呀?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离开他。让他走吧!」因为我当时放声大哭,叫她看在我的面子上赶快住手,她才让那个人走了。那个可怜人简直无法相信她竟然坐在他身上,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要不是我,她肯定会杀了他。只要再用一点力气在他的咽喉上。那个人就死了。

  当她对伯拉说话的时候,我知道她说到做到,伯拉也知道她说到做到。当我的外祖父开始念咒语的时候,我知道他也明白她是当真的。

  我两次被人袭击--对我来说,那是一件乐事,是一种冒险。事实上,我在内心深处想知道,到底绑架意味着什么。那始终是我的特点,你们可以称为我的性格,我为这个品质而高兴。我常常骑上我的马到属于我们家的树林里去。我的外祖父许诺所有属于他的将来都会留给我,他没有食言。除了我,他没有给任何人一个派。

  他有几千英亩土地。当然,在那时候,这毫无价值。但价值不是我关心的问题--那片土地美极了:那些大树,还有一个大湖,夏天芒果成熟的时候浓香袭人,我常常骑着马到那儿去,马都习惯我的路线了。

  我扔然没有变……如果我不喜欢-个地方,我绝对不会回去。

  我到马德拉斯去过-次,就一次,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地方,尤其是当地的语言,听起来好像人和人都在互相打架似的。我讨厌那个,我讨厌那种语言,所以我对主人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你。」

  他说:「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我说:「我讨厌这种语言。每个人都好像在打架似的。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打架--那只是他们说话的方式。」我讨厌马德拉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克里虚那穆提喜欢马德拉斯,不过那是他的事。他每年都到那儿去。他是泰米尔人。事实上他就出生在马德拉斯附近。他是一个马德拉斯人,所以对他来说,到那里去完全合乎情理。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

  我以前去过许多地方。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去。我喜欢处于活动状态。你们听懂了吗?……处于活动状态。我这个人在哪儿都没有事情,这儿,那儿,随便哪儿。我只是处于活动状态。让我换句话说吧:我坐在旋转木马上。现在我想你们听懂了。

  我以前常骑我的马出去,当我看到黛安娜王妃婚礼上的那几匹马时,我真不能相信英国也会有这么漂亮的马。女王相貌平平--出于礼貌,我不想说丑陋。查尔斯王子当然也不是王子:瞧他那张脸!你们能说他的睑是王子型的?也许在英国是的……还有那些客人!那些大人物!特别是那位高个子神父--你们在英国叫他什么?

  「坎特伯雷大主敦,奥修,」

  太棒了!大主教!把一个响亮的名称给了那么个丧气鬼(dash-dash-dash);要不然他们就会说,因为我用这种词,所以我不可能是开悟的!但是我相信全世界每个人听得懂我说丧气鬼的意思连天主教也听得懂!

  所有那些人,我只能喜爱那几匹马!它们才是真正的人。多么快活!多帅的步伐!多优雅的舞蹈!那才是地道的庆祝。我立刻想起我自己的马和那些日子……它们芳香犹在。我依然能看见那个湖,和儿时的我骑着马在树林里。真奇怪,虽然我的鼻子在你们的小房间里,可我却能闻到芒果树、橡树、松树的味道,我也能闻到我的马的味道。

  幸亏我的嗅觉在那时候不过敏,或者,谁知道呢,我可能已经过敏了,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我开悟那年正好是开始过敏的一年,这是个奇怪的巧合。也许我以前就过敏,只是不觉得罢了。等我开悟了,觉知也来了。我现在已经把开悟放下了。

  「请求你,」我对存在说:「丢掉这个过敏吧,妤让我重新骑马。」那将是一个重大的日子,不仅对于我,也对于我所有的桑雅生。

  有-张照片,拍着我骑在一匹克什米尔马上,他们把这张照片满世界到处刊登。那只是一张照片;我并没有真的骑,只是因为拍照的人想给我拍一张骑在马上的相片,我又喜欢这个人--我指的是拍照的人--我不能拒绝他。他已经把马牵来了,又搬出他的所有设备,所以我只好答应。我只是坐在马背上,而且你们甚至可以从照片上看出来,我的笑容不是真的。那是当拍照的人说「请笑一笑」的时候出来的笑容。但是如果我能超越开悟的话,谁知道呢,我至少就可以超越对马的过敏了,那时候我就能再次拥有同样的世界;

  湖水……

  群山,

  大河……

  只是我会想念我的外祖母,

  戴瓦盖德,你不是这里唯一的犹太人。记住,你不用着急,我急着呢!我的膀胱在痛!所以请你……我总想说出最后一句话,戴瓦盖德,你本来可以做个非常好的唠叨妻子。真的,我说的是实话!找个好男孩度蜜月去吧。瞧,你已经在想我放弃你了,别那么着急。你的膀胱还没爆炸呢!喏……

  那很好。

  这真是难以置信!我生平第一次用这个词……难以置信!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你的膀胱快要爆炸的时候,谁管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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