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童年

第六章 分离

 

  好的。

  我的「好的」有点难过,因为阿苏正在难过。诺亚方舟的成员是如此少,只要一人难过就会改变整个气氛。她伤心是因为她的爱人离开了,而且有可能不会回来。

  你们是否记得几天以前我问她:「阿苏,你的情人呢?」而她是多么高兴地说:「他很快会回来的。」

  她可能没有去想我为什么问她。我不会不带目的地问任何人。在当时目的可能不明显,但它总是存在的。我所有的荒谬都会有一个原因。我所有的疯狂背后都有着全然合理的暗流。

  我问她,因为我知道她很快就会难过。欢庆吧,别担心。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情人。他会安顿好的。我也会。但在这诺亚方舟里,不要难过。啊!你笑了,那很好。和情人有些小别总是好的,它将使你和你的渴望更深刻。它让你忘掉以往的愚昧。突然间只留下美好的回忆。小小的离别会带来新的蜜月。所以等待蜜月吧。我的门徒总能找到来我这儿的路。他们渴望这条路。他将会发现这条路的。

  但很不幸的,「难过」这个词总让我想起那个德国人,阿赤姆.赛多。我的天,我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他,而他还在那儿!都是因为你的难过........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所以永远不要难过,否则那些人会进来的。

  我正试在他的书中着找出是什么使他认为我没被照明。并不是我真被照明了──只是为什么他觉得我没被照明,为什么他只觉得我被光耀了。我好奇地想看看他为什么这样总结。而我所发现的真的值得一笑。他说我被光耀的原因是........我所说的当然对整个人性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我没被照明是因为「我说话的方式」。那真让我觉得好笑。我很少大笑,而且只在我的洗手间里大笑。只有镜子知道。镜子的美在于它不带记忆。我笑是因为,他似乎知道很多成道的人,但却找不到和他们相同的说话方式。我想对他用一句美国话:这个狗娘养的患了智力便秘。他需要开始运动,我意思是他需要吃些粪便。

  我权威地说──当然,是我自己的权威──那就是,菩堤达摩,如果他知道这种表达,他会对中国的梁武帝说:「你个狗娘养的!滚到地狱去,离我远远的!」但那些日子里,美国话还不存在。并不是美洲不存在──那又是个欧洲神话。

  美洲是被哥伦布发现的?胡说!它已经被发现好几次了,但它总是默默无声。

  让我提醒你们,墨西哥「Mexico」来自于一个梵语单词「makshika」,在墨西哥,那儿有着千万的证据证明印度教比基督教来得更远古──看看哥伦布说的!事实上美洲,特别是南美,是一个包括非洲以内的巨大板块的一部份。印度就正好处于中央,非洲在下方,美洲在上方。他们只被浅海阻隔,你可以淌过它!古老的印度经文有提过,他们说人们常常徒步从亚洲走到美洲。甚至越洋婚姻也时有发生。阿朱纳,印度史诗<摩可婆罗多>中的著名战士,也是克里虚那的著名弟子,他和一个墨西哥女孩结婚。当然,他们把墨西哥称为「Makshika」,但它所描述的就是墨西哥。

  在墨西哥那儿有甘尼虚(Ganesh)的雕像,那是印度的象神。一个象神的雕像不可能在英格兰发现!它不可能在任何其它地方被发现,除非那个国家有和印度教接触过。在巴利岛有过,或者苏门达腊岛,还有就是墨西哥,但它不会在其它与印度教绝缘的地方。在一些墨西哥的教堂里,那儿甚至有梵语的碑文。我顺便说一下........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你就得看看那个比丘,查蒙拉(Chamanlal)的毕生之作--印度教的美洲(HINDU AMERICA)。

  奇怪的是没有人注意个他的作品。基督徒当然不会注意,但学者总不该有什么成见。

  那个德国人,还有他的荷兰心理学同伙,一个说我被照明没被光耀,一个说我被光耀没被照明。他们应该见面讨论一下,然后做个总结让我知道--因为我两者都不是。他们太关心单词了:「光耀」或者「照明」?还有,那俩人用同样的理由导出截然相反的论点。荷兰人比那德国人写得要早,看起来他偷了荷兰人的论题。但教授总是这样──他们不停地偷窃对方的辩论,完全相同的辩论........论我说话不像个被照明的人或者不像个被光耀的人。

  但由谁来决定被照明或被光耀的人应该怎样说话呢?他们知道菩堤达摩吗?他们见过他的画像吗?他们马上会断定一个被照明或被光耀的人看起来不会是那样的。他看起来很凶残!他的眼睛就像森林里的狮子,他目视你的方式仿佛他将立刻从画里跳出来杀了你。他就是那样的!但还是忘记菩堤达摩吧,因为他距今已有十四个世纪了。

  我本人认识菩堤达摩。

  我和那个人一起旅行了至少三个月。他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你会很好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爱我。他爱我因为我从不问他任何问题。他对我说:「你是第一个我遇见过的没有向我提问的人──而我只对问题感到厌烦。你是唯一不烦我的人。」

  我说:「这有原因的。」

  他说:「是什么?」

  我说:「我只回答。我从不提问。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如果你没问题就闭嘴吧。」

  我们俩都笑了,因为我们属于同一类型的疯狂。他让我继续和他一起旅行,但我说:「原谅我,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了,从这里我将和你分开。」

  他无法相信。他以前从没邀请过任何人。这个人曾经拒绝了梁武帝──那个时代统治着最强盛帝国的皇帝──仿佛他是乞丐一般。菩堤达摩无法相信他的眼睛,我居然拒绝了他。

  我说:「现在你知道被拒绝的滋味了。我想让你尝一下。再见。」但那是十四个世纪前的事了。

  我可以提醒那个德国人注意一些现代的版本........是葛吉夫的,他前些年还活着。他必须去见见葛及夫,然后他就会知道一个被照明或被光耀的人会怎样言行。

  没有一个字眼葛吉夫不会用到--那些字当然不会写进入他的书里,因为没有人会出版它们。

  或者,他只关心印度式的成道,那种形式看起来更能抓住这些白痴........否则印度能做什么呢?成道在每个地方都发生过。如果他只关心印度式的成道,那么拉玛克里虚那非常接近我们。他的话没有被正确地流传,因为他是个村夫,使用的是村夫的语言。那些被人们认为不应出自成道者的语言已经被编辑过了。我徘徊于孟加拉国,询问那些仍然健在的人们关于拉玛克里虚纳是怎样说话的。他们都说那太可怕了。他就像平常人一样--强烈、毫无畏惧而且率直。

  我总是按自己的方式说话。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我不在乎那些白痴怎样看我。那是他们的事:他们可以觉得我被照明了;他们可以认为我被光耀了;他们可以认为我很无知;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那是他们的脑袋。他们可以写出来,纸和墨水在那儿。我为什么要操心?

  只是顺便说一下,阿苏,因为你很难过,你把白痴带进来了。永远别再难过了──因为你,我会带进这个白痴的,而你知道我能从任何地方带来任何东西,甚至无中生有。

  现在我们结束那个德国人和悲伤了,对吗?至少嗤笑........很好!没错,我能了解。即使你能在悲伤中笑也有着不同的色彩,但那是自然的。我的桑亚生必须学会超然些。他们必须学些世人不在乎的东西。分离有它的美,就像相遇一样。我不觉得分离有什么不对。分离有它的诗意,人必须学会它的语言,并且深深活在其中。那么悲伤中会有一种新的喜悦........看起来它是不可能的,但它发生了。我知道。那正是我早上说的。我说过南纳的死。

  那是完全的分离。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而它仍然有它的美。当他重复那些咒语时就更美了。他使它更虔诚........它成了芳香。他老了,渐渐死去,或许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我们没发现,因为那个村子没有医生,连药材和药剂师都没有,所以我们不知道他的死因,但我想那是突发性心脏病。

  我在他耳中问他:「南纳,在你离开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最后的话?或者你要给我什么纪念来记住你?」

  他从手指上取下他的戒指。那个戒指现在在某个桑亚生手上,我把它给了某人。

  而那个戒指始终保持它的神秘。他终其一生都不允许任何人往里面看,他自己却一次又一次注视着它。戒指上嵌着一层玻璃使你可以往里面看。外头有一颗钻石,两面都是玻璃镜。

  他从没允许任何人去看他在玻璃镜后所看到的。里面雕着的是马哈维亚,耆那的特桑卡拉,一个极美的图象,而且非常小。里面的马哈维亚肯定刻得很小,那些玻璃应该都是放大镜。当它被放大时就变成很大的图象。对我而言它没有用,因为........我很抱歉地说,我尽力了,但我无法像爱佛陀那样爱着马哈维亚,即使他们是同一时代的人。

  马哈维亚的某些部份缺失了,少了那部份,我的心无法为他悸动。他看起来完全像个石雕。佛陀更有生机一些,但还达不到我的标准--那就是为什么我像要他也成为一个左巴。如果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遇到我,那真的会有大麻烦。他会对我叫喊:「你要我变成一个左巴!」

  但你们清楚的,我总是知道怎样喊得更响亮。他无法让我闭嘴,我会有自己的办法。如果他不想成为左巴,那是他自己的事,那么他的时代就结束了,他没有将来。

  如果他想要一个将来,他就得听我的。他必须变成左巴。而左巴无法单独存在──他会消失在广岛里──一如佛陀无法单独存在一样。在将来,他们的存在不可能离开彼此。

  人类心理学的未来需要一座连接物质与精神的桥梁,介于东西方之间。我的讯息会到达西方,这个世界有一天将对此感恩。否则探求的人们必须来到东方。而现在,活佛的讯息已经来到西方。

  西方世界无法认出一个佛。他们从不了解一个佛。他们只知道片面的诸佛──一个耶稣、一个毕达哥拉斯、一个戴奥珍尼斯──它从未知道一个完整的佛。

  他们针对我这并不奇怪。你们知道他们在印度出版的报纸吗?他们编了一个故事说我被我的一个敌人绑架了,我的生命处于危险中。

  我现在就在这儿,而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我。这是个腐化的国家。印度已经被腐化了两千年了──它发臭了!没有什么比印度的灵性更腐臭了。它是一具死尸,非常老的死尸,两千岁了!

  看看人们编了什么故事!我可以是「被我的一个敌人绑架了,我的生命处于危险中。」事实上,这二十五年来我的生命一直处在持续的危险中。

  我幸存到现在真是个奇迹。现在他们要保护我!世界每个角落都有奇怪的人,但人类的将来不属于这群怪人,它属于新人类,属于我所谓的左巴佛。

  我对你们提起过,我的外公,他在死前给了我他最珍爱的东西──藏着马哈维亚图案的戒指。他流着泪说:「我没有其它的可以给你,因为我的一切将从你身上消失,它已经从我身上消失了。为了那个知道自己的人,我只能给予你爱。」

  虽然我没留着那枚戒指,但我已经满足了他的愿望。我已经知道了,从我自己身上知道。戒指还重要吗?那个可怜的老人,他爱他的师父,马哈维亚,而他把他的爱给我。我尊重他对师父的爱,还有对我的爱。从他嘴唇里出来的最后的话是:「别担心,我不会死。」我们都等着看他是否会再说其它话,但没有其它了。他的眼睛闭上就走了。

  我仍然能记得那种宁静。那辆牛车正在通过河床。我清晰地记得每个细节。我一句话都不说,因为我不想打扰我的外婆。她也什么都不说。过了一阵子,我有点担心她,我说:「说说话吧,不要那么安静,会让人受不了的。」

  你能相信吗?她唱了一首歌!我就那样学会了一件事,死亡必须被欢庆。她唱着和外公初恋时的歌。那也不算什么:九十年前的印度,她有勇气去爱。直到二十四岁以前她都保持未婚。那很少见。有次我问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保持未婚。她是那么美,,,,,,,,我只是开玩笑地告诉她,就算是在卡迦拉赫的哈特普尔国王都会迷恋上她。

  她说:「说来奇怪,你居然提起他,因为他真的是那样。我拒绝了他,不止有他,还有其它很多人。」在那个年代的印度,女孩在七岁就结婚了,最多不超过九岁。只是对爱的恐惧........如果让她们长大,她们会坠入爱河。但我外婆的父亲是个诗人,他的诗歌仍在卡迦拉赫及附近的村子被吟唱着。他坚持一点,他不会把女儿嫁给任何人除非她允许。当机缘巧合,她就与我外公坠入爱河。

  我问她:「那更奇怪了,你拒绝了哈特普尔国王,却爱上这个穷人。为什么?他当然不是个很英俊的人,也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她说:「你问错问题了。爱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看到他,就这样。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在我心中生起。」

  我也问了我的外公:「南妮说爱上你。她那方面没什么问题,但你为什么允许这桩婚事的发生呢?」

  他说:「我不是个诗人或思想家,但我看到她时仍然可以认出她的美。」

  我从未见过比我的南妮更美的女人。我自己就爱上她了,并且在她有生之年都爱着她。当她八十岁去逝时,我冲回家发现她躺在那儿,死了。他们都在等我,因为她交代过不让他们举行葬礼,直到我到达为止。她坚持要我亲手将她火葬,所以他们都等着我。我来到屋子里,掀开她脸上的布帘........而她仍然很美!事实上,那是她最美的时刻,因为那里只有宁静,甚至没有呼吸的骚动,生命的骚动没了。她只是存在。

  为她的遗体点火是我这一世最艰难的工作。它就仿佛是在莱奥那多和文森.凡高的油画上点火。当然对我而言,她比蒙那莉莎更有意义,比克利奥帕特拉更美。那不是夸张。

  在我眼中所有的美都来自于她。

  她在每条渠道上都帮我成为自己。没有她,我可能已经成为一个销售员、一个医生或一个工程师,因为当我通过大学入学测试时,我的父亲非常穷,支持我上大学对他而言是件难事。但他甚至准备好去借钱。他绝对坚持要我去上大学。我是愿意的,但不是去医学院,我也不想去工程学院。我平淡地拒绝成为一个医生或工程师。我告诉他:「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么我想做一个桑亚生,一个浪人。」

  他说:「什么!一个流浪汉!」

  我说:「没错。我想去大学学习哲学,这样我就可以做个哲学化的流浪汉。」

  他拒绝了,说:「那样的话,我不会去借钱给自己惹麻烦。」

  我的外婆说:「别担心孩子,你去做你想做的。我还活着,我会卖了所有东西来帮你做你自己。我不会问你要去哪里或想学什么。」

  她从不过问,而且她不停地寄钱,即使当我成为教授的时候。我不得不告诉她,我已经能自己谋生,而且我应该寄钱给她。

  她说:「别担心,我留着这些钱没用,给你用才妥当。」

  人们常常觉得奇怪,我买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我有成千上万的书。

  甚至我在高中时就有几千本书在房子里。我的房子堆满了书,每个人都好奇我的经济来源。我外婆告诉我:「永远别告诉任何人我给钱给你,因为如果你父母来要钱我很难拒绝。」

  她不断寄钱给我。你会惊讶地知道,即使是她在去逝的那个月还寄钱给我。在她死去那天的早上,她签了那张支票。你还会惊讶地知道,那是她在银行里最后一笔存款。也许她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

  我在很多方面都很幸运,但最幸运的是拥有如亲生父母般的外公外婆........还有那些金色的童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