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童年 |
第四章 那那的死
我上次和你们说,与我相遇的那个占星师现在成了一个桑雅生........
我那时差不多十四岁,跟着我爷爷,就是我父亲的父亲。而我外公早已不在了,他在我七岁时死去。那个老比丘,非凡的占星师,他问我:「我是个占星的内行,平常也因习惯看过很多书--关于手纹、脚纹、面相等等。而你是怎样预测出我会成为比丘的?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是你在我这儿播下了种子,而从此以后我就只想着桑雅生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耸耸肩膀。即使今天有人问我是怎样做到的,我能做的还是耸耸肩膀,因为我没有去做--我只是允许事物的发生。一个人只要学会跑在事情前面的艺术,人们就会认为是你去做它,否则做为是不存在的,特别是在我提到的这个世界。
我告诉那个老人:「我只是看着你的眼睛,而我看到了这样一种纯洁,我无法相信你还不是个桑雅生。你早就该成为桑雅生了,现在太晚了。」
从一种角度看,桑雅生总是嫌晚;另一种角度看,它总是太突然........两种看法都没错。
现在轮到那个老人耸肩膀了。
他说:「你让我困惑。我的眼睛怎么能给出线索呢?」
我说:「如果眼睛无法提供线索,那么占星术就是无稽之谈。」
占星这个词当然和眼睛无关,它和星星有关。但一个瞎子能看星星吗?你需要眼睛去观察。
我告诉那个老人:「占星不是星体的科学,而是观察的科学,即便是在阳光耀眼的白昼观察。」
有时候这种事会发生........当师父敲他弟子的脑袋。就这个早上,阿苏,还记得当你看表的时候我用汽水瓶敲你的脑袋吗?现在想起来了?上一次你错过了。那就是占星术所意味的。她今天早上体验了一丁点--我想她再也不会去看表了。
但是拜托,请你一次又一次地去看,这样我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敲你脑袋。这只是开始。否则你怎么能注意呢?原谅我,但要一直允许我敲你。我会一直准备好请求你的原谅,但我从不会准备说以后不再敲你。其实,第一次只是为第二次做准备,敲得更沉。
这里有个奇怪的伙伴。我是个老犹太了。有句谚语说:「一次犹太,永远犹太。」我有一次是个犹太人,我知道那句谚语的真实性。
我仍然是个犹太人,坐在我右边的是个百分百的犹太人,戴瓦吉。那边,在我脚边,坐着德瓦拉,有些犹太血统。你看他鼻子就知道........否则他从哪来那么漂亮的鼻子?
还有盖迪迩,如果她还在这儿,她也不是英国人。她也曾是犹太人。第一次我想让你们知道,她不是别人,正是玛达琳娜!她爱耶稣,但错过了他。他过早地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女人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他当时才三十三岁,是个适合玩橄榄球的年龄,如果你再大一些,该去看看橄榄球赛。
耶稣死得太早。人们对他太柔和了........我意思是说对他太残酷了。我希望他们柔和些,所以这个词就这么蹦出来了。盖迪迩,这次你不能错过。不论你做什么,不论你怎么试图逃跑........我不是耶稣,没那么容易在三十三岁就被钉在十字架上。而且我可以很有耐心,即使对一个女人而言,这很困难........我知道很难,非常非常难。一个女人可以真的成为一种颈痛!
我从没有颈痛,感谢上帝!但我了解背痛。如果背部都痛成这样,那么发生在脖子上会有多痛。而颈部就是背部的顶点。但不管你是我的颈痛还是背痛,这没关系。你这次不能错过。
如果你这次错过,你就无法再找到像我这样的人了。
耶稣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被找到。人们可以在任何时刻开悟。但要找个像我这样的人--经历了千万种方法,千万次生命,像蜜蜂一般从数百万种花朵中采集芬芳--这很难。
如果一个人错过我,也许他就永远错过了。但我不允许它发生在任何我的人们身上。我知道所有方法来砍掉他们的狡诈、他们的顽固、他们的圆滑。而我不在乎什么天高地厚。我只在乎我的人们,那些真正在探寻自己的人。
就在今天,我收到一本德国新书的翻译版。我不懂德文,所以必须让别人帮我翻译描述我的那一段。我从没有对任何笑话笑得那么厉害,但那不是笑话,它是本很严肃的书。
那个作者费了55页的篇幅来证明我只是被照明(illuminated)了,而不是被光耀(enlighten)了。(注释:单词illuminated和enlighten都意指成道开悟)好极了!真的很好!--只是被照明了,没有被光耀。而你会很吃惊地知道,几天以前,我收到另一本属于同等白痴的书,作者是个荷兰教授。荷兰与德国差不了多少,他们穿一条裤子。
我顺便告诉告诉你们,葛吉夫通常根据一种标准给所有人分类。
他也有些关于白痴的分类。至于那俩德国人和荷兰人,我很幸运地忘掉了他们的名字,都是同样的笨蛋........不,不是笨蛋--我把这留给我的犹太门徒,戴瓦吉--是白痴。那荷兰白痴在论文中证明,或懒散地证明,我只是被光耀了,而没有被照明。现在,这俩白痴应该彼此碰面然后来一场摔角,用他们的书和论辨来扁对方。
就我而言,一次性且永久性地,让我对世界宣称:我即没有被照明,也没有被光耀。我只是个非常普通,非常简单的人,无法用任何程度的形容词来描述的简单。我已经烧了我的文凭。
那些白痴总是问同样的问题──根本没什么区别。这真是奇迹。每件事在印度、英国、加拿大、美国、德国都会有所不同──但白痴例外。白痴是普遍的,到处都是。你能从任何地方体尝,全都一样。也许佛陀会同意我,毕竟他说过:「对佛性的体尝就像大海一般:不论在哪里,你都能尝出盐的味道。」也许就像体尝佛性一般,buddhus──印度语对白痴的称呼──尝起来也是一样的。这很好,但只限于印度语,「buddha」(佛)与「buddhu」来自相同的词根,几乎成了同一个词。
我一点不在乎你是否相信我开悟了。
有关系吗?那家伙真的在乎,在他的小册子里花了50页篇幅,说明我是否被光耀了。那只证明了一件事,他是个一级白痴。我只是我自己。为什么我要被照明或被光耀?这真是天大的学问!照明和光耀有什么不同吗?或许你被光耀了只因为那里有电,又或许你只被照明了当那里只有烛光?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我两者都不是。我自己就是光,即不被照明也不被光耀,我把这些词抛得老远老远。我看到它们像灰尘一般搅和着,远离我一去不返的路途,只留下沙子上的足印。
这些所谓的教授,哲学家,心理学家──为什么他们在乎像我这样一个人,一个毫不在乎他们的可怜人?我活在我的生命中,我自由地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他们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拜托,没有这55页会更好些。这个可怜的教授浪费了多少个小时?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就被照明的,或者至少被光耀。而那个荷兰人也可以在其间被光耀,如果没有照明的话。俩人都会了解到:我是谁?
然后只有静默留下。
没有什么要说
或许有首歌要唱
或许一曲舞蹈
又或许准备一杯清茶
静静啜饮。
........
茶的滋味比所有哲学都重要。
记住,阿苏,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加拿大只有一样东西值得一提:就是口渴的加拿大,那种饮料。真的很美──我爱它。世上所有饮料中那是最好的。现在你笑了。你可以去看表了。没必要把它藏在袖子下面,或藏在后面偶尔偷偷地看。我一点不在乎现在几点了。即使我问起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为了安慰你。否则我会讲个没完。我不是个属于时间的人。看看我花了多少时间来接回间断的思路。
我母亲的父亲突然病了。他死得不是时候。他还不到五十岁,或者还要更年轻些,比我现在还年轻。我外婆只有五十岁,处于她美丽年华的顶峰。你会很吃惊地知道她出生于卡迦拉赫(Khajuraho),那是个根据地,最古老的坦德瑞喀斯(Tantrikas)根据地。她总是对我说:「你再大一点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去卡迦拉赫。」我不认为任何父母会这样建议他们的孩子,但我外婆很稀有,她劝说我去卡迦拉赫。
卡迦拉赫由千万樽雕塑构成,都是关于赤裸裸的性爱。那里有几百座庙宇。很多已经成了废墟,但还有一些保留着,也许它们已经被遗忘了。
圣雄甘地想把那些庙宇埋到地下去,因为那些石雕,那些雕塑如此诱人。
而我外婆仍然诱惑我去卡迦拉赫。拥有这样的外婆,多么幸运!她本人是这样美丽,一樽雕塑,绝对希腊式的。
当玛塔的姐姐西嫫来见我时,那一刻我无法相信,因为我外婆有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肤色。西嫫不像欧洲人,她更黑点。而她的脸部特征与我外婆完全吻合。阿拉,我想,我外婆死了,否则我要西嫫去见见她。而你知道吗,即便在八十高龄时,她仍然美丽,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当我外婆去逝时,我从孟买赶回去见她。即使在死亡中她也这样美........我无法相信她是死的。猛然间,卡迦拉赫的所有雕塑对我而言都被注入了生命。在她的遗体中,我看到了卡迦拉赫的整个哲学。我在见到她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跑到卡迦拉赫。那是对她表达敬意的唯一方式。现在的卡迦拉赫比以前更美了,因为我看到她无处不在,在每一尊雕塑中。
卡迦拉赫是无与伦比的。这个世界有庙宇千万,但卡迦拉赫是无双的。我正试图在礼堂里建一座活生生的卡迦拉赫。不是用石雕,而是那些拥有真爱的人们,那些真正活着的人们,具有生命感染力的,只要触碰他们就会让你震撼,那是一种电击!
我外婆给予我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她坚持要我去卡迦拉赫。
在那些日子,卡迦拉赫是完全未知的。但她如此坚持以至于我不得不去。她很固执。也许我从她那儿继承了这种品质,或许你可以说它是恶习。
在她生命最后的二十年里,我正旅行于印度各地。每次我经过那个村子,她都会对我说:「听着:火车已经启动后就不要跳进去了,而火车停站前也别跑出来。第二,旅行时别和车厢里的人争辩。第三,记住我还活着,一直在家等你。我在家里可以照顾好你,为什么你总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你需要照顾,而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给你这样的照顾。」
二十年了,我总是不断听到这样的建议。现在我可以告诉她:「至少在另一个世界里,请别担心。第一,我不再靠火车旅行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在旅行。所以没有上下车的问题。第二,盖迪迩会照顾我的,她将和你做得一样漂亮。第三,记住当你还活着等我的时候,继续等我,我会很快回家的。」
我第一次去卡迦拉赫只是因为我外婆的唠叨,但自从那次以后,我去过三百多趟。在这世上我从没去其它地方这么多次。
原因很简单:你无法耗尽这种体验。它是取之不竭的。你越了解,你就越想了解更多。卡迦拉赫庙宇的每个细节都是一个奥秘。每个庙宇肯定都动用了千万工匠耗时百年之久。我从没见过其它像卡迦拉赫这样能称之为完美的事物,即使是泰姬陵。泰姬陵有它的败笔,但卡迦拉赫是无瑕的。泰姬陵不过是美丽的建筑物,卡迦拉赫则涵盖了新人类的所有哲学与心灵。
当我看到那些赤裸的──我不能说是「暴露的」,原谅我。「暴露」是色情的,「赤裸」是完全不同的现象。在字典里它们可能没有区别,但字典不是一切,存在才重要。那些石雕是赤裸的,但不暴露。但那些赤裸的丽人........或许有一天,人类能够达成它,这是种梦幻,卡迦拉赫是一种梦幻。而圣雄甘地想把它们埋到地下,这样就没有人会被它们引诱。我们应该感谢拉宾德兰纳*泰戈尔,他制止了甘地这样做。他说:「让那些庙宇保留原样吧........」他是个诗人,能领会它们的奥妙。
我去了卡迦拉赫这么多趟,以至我都忘了次数。只要一有时间我就赶去卡迦拉赫。如果我失踪了,我的家人会很自然地说我去了卡迦拉赫,到那儿找我。
而他们一点没错。我不得不向庙宇的管理员行贿,这样他就谎称我不在那儿。这是供认,因为那是我唯一一次对别人行贿,但它值得。我不为它感到抱歉。
事实上,你会惊讶,你知道我有多危险........那个受贿的管理员成了我的桑雅生。现在,是谁贿赂谁?首先我贿赂他谎称我不在里面,然后他渐渐地对我感兴趣了。他把我贿赂他的钱都还给我。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把贿金如数退还的人。在他成为桑雅生后,他无法再留着那些钱。
卡迦拉赫──这个名字敲响了我喜悦的钟声。我外婆在那儿出生,无怪乎她会是这样一个美人,勇敢与危险并存。美丽总是这样,勇敢而危险。她做事果敢。我母亲不像她,我为这感到抱歉。你无法在我母亲那找到我外婆的特征。南妮是这样一位勇敢的女人,她帮助我勇于挑战任何事──我是说任何事情。
如果我想喝酒,她会供应的。她会说:「除非你完全地醉过,否则你无法摆脱它。」而我知道那是摆脱任何牵绊的方法。
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安排。我的外公,她丈夫,总是很害怕──就像世上的其它丈夫一样,是只老鼠,一只漂亮的老鼠,一个好人,很可爱。但与她相比却黯然失色。当他在我膝盖上死去时,她几乎没哭过。
我问她:「他死了。你爱他。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说:「因为你。我不想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而且我不想安慰你。如果我自己开始哭,你也会跟着哭的,那么谁来安慰谁?」
我必须描述那个场景........我在通往我父亲那儿的一辆牛车里,因为唯一的医院在那儿。我外公病得不轻,不仅是重病在身,还昏迷不醒。车上仅留下我和她。我能了解她对我的怜悯。面对至爱的死亡她几乎没有哭,是为了我,因为我在那儿是孤单的,没有人会来安慰我。
我说:「别担心。如果你能忍住眼泪,我也能。」信不信由你,一个七岁孩童能忍住他的眼泪。
连她都困惑了,她说:「你不哭吗?」
我说:「我不想安慰你。」
牛车里的一群都是怪人。布拉,我早上提过,他正驾着牛车。
他知道他的主人死了,但他不会往车里看一眼,由于他是个仆人,私人的事不适合他插足。他是这样说的:「死亡是私人的事,我怎么能看呢?我在座位上都听到了。我想哭,我钟爱他。我觉得像孤儿一样──但我不能往车里看,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一个奇怪的伙伴........南纳就躺在我膝盖上。我成了一个伴着死亡的七岁小孩,不仅是几秒钟,是持续的二十四小时。那儿没有路,很难到达我父亲的城镇,路程很长。我们与一具遗体呆了二十四小时。我不想哭,因为我不想打扰我外婆。她也不想哭,因为她不想打扰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她是个真正用钢铁炼造成的女人。
当我们到达城镇,我父亲叫了医生,你能想象吗:我外婆在笑!她说:「你们这些文明人都是蠢蛋。他死了!没有必要叫医生。请尽快烧了他。」
每个人都为她的话感到震惊,除我以外,因为我了解她。她想让肉体火化。是时候了........已经太晚了,你可以了解。她说:「我不会回那个村子了。」
当她说不再回那个村子,这当然也意味着我不会再在那个村子看到她。但她从不和我父亲一家住在一起,她是个另类。当我住在我父亲的村子里,我的作息像数学一般精准:白天与父亲一家待在一起,晚上则和我外婆一起。她以前单独住在一座漂亮的平房里。那房子很小,但真的很美。
我母亲问我:「你晚上为什么不在家里呢?」
我说:「那不可能。我必须去外婆那儿,特别是晚上没有我的南纳陪着她,她会感到孤独的。白天还过得去,周围有很多人,她会有事情做的──但晚上她单独一人在屋子里,没有我她会哭的。我必须在那里!」我总是待在那儿,每个晚上都不例外。
白天我要上学。只有清晨和下午我会花几个小时与家里人一块,我的母亲、父亲和叔叔们。那是个大家庭,而我则像个陌生人,我从不介入其中。
我的外婆就是我的家,她了解我,因为她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她是最清楚我的人,因为她允许我做每件事........是每件事。
在印度,光明节到来时,人们会开始赌博。
那种仪式很奇怪:三天之内,赌博是合法的,在那以后你去赌博不是被抓就是被罚。
我告诉我的外婆:「我想赌博。」
她问我:「你要多少钱?」
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猜她会说:「不能去赌。」而她却说:「想赌是吗?」接着她就给了我一百卢比的钱票,并告诉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赌,因为一个人只能靠经验去学习。
她的这种方法给了我莫大的帮助。一次,我想去找个妓女。我那时才十五岁,听说有个妓女来到村子里了。我外婆问我:「你知道妓女意味着什么吗?」
我说:「我不很清楚。」
然后她说:「那你必须去看看,但首先只是去看她唱歌跳舞。」
在印度,妓女会先来一段歌舞,但她的歌舞非常下三滥,而那个女人丑得让我呕吐!才到一半时间,在她结束歌舞表演并卖身之前,我就回家了。我的南妮问我:「为什么你这么早回来?」
我回答说:「好恶心。」
后来读了吉恩-保罗*萨特的书<恶心>,我方才了解我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但我外婆甚至允许我去找妓女。我不记得她曾对我说不。
我想要抽烟,她说:「记住一件事:抽烟可以,但只在房间里抽。」
我说:「为什么?」
她说:「其它人会反对,所以你可以在房间里抽。我会提供香烟给你。」她一直给我香烟,直到我说:「够了!我再也不要了。」
我的南妮准备好最大的尺度来帮我经验我自己。了解的方法就是去亲身经历,而不是被告知。父母们就是这样另人反胃的,他们会不断告诫你。一个小孩就是神的重生。他应该受到尊敬,应该被给予任何机会去成长,去存在──不是根据你,而是他们自己的潜能。
如果我的时间到了,那很好。如果时间还没到,那更好。现在这取决于你,你想延长多久。你不是犹太,记住你只是犹太的降生,我是犹太的灵魂。它取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