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意志

第十一節

  〈1031〉

  窮盡現代靈魂的整個圓周,曆遍它的每個角落——這是我的野心,我的受難和我的幸運。

  真正克服悲觀主義——這乃是歌德式的、充滿著作為結果的愛和善意的一瞥。

  〈895〉

  力的增值,不怕個體一時的失敗:

  對新水平的論證:

  積蓄力的方法學乃是保存小的成功,這與不經濟的浪費成鮮明對照;具有破壞力的天性一時受挫,成了未來經濟制度的工具;

  保存弱者,原因在於必須要幹浩繁的渺小勞動;

  保存信念,在這種信念指導下,弱者和受害人能以保持生命;

  培植作為本能的團結,以對抗恐懼和奴性;

  同偶然性鬥爭,也同「偉人」的偶然性鬥爭。

  〈315〉

  估價種族和等級的道德。——鑒於激情和欲望在每個種族和每個等級那裏都不同程度地提出了它們的生存條件(——起碼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它們得勢時間最長的條件),就是要求它們成為「有道德的」人。

  它們要改換性格、苦志勞心、忘掉過去。

  也就是說不要再表現出差別。

  即他們在需求方面應當儘量一致——更確切地說:它們應該毀滅……

  固然,要道德的意志表現為與之相適應的那種人的專橫,淩駕於別種人之上。因為,這有利於統治者的殺伐,或整肅(或是著眼于使統治者不再有恐懼,或是為了聽命於統治者的宰割)。「消滅奴隸制」所謂向「人的尊嚴」的祭獻,實際是要消滅一個特殊的種類(——埋葬這類人的價值和幸福——)。構成一個敵對種族(或等級)的強力,被認為是大逆不道:因為,這樣這個強力會傷害我們(——它的「美德」就會受到誹謗和改換名姓)。

  這被認為是反對人和民眾,假如這個種族傷害我們的話:但是,從它的觀點出發,我們則是它所希望的人,因為我們是可以使他人從中得到好處的人。

  「人性化」的要求(這種要求天真地認為,掌握了「什麼是合乎人性的」這個公式)乃是虛偽,在這種要求掩護下,完全肯定的一種人試圖謀求統治權。更確切地說,這是完全確定的本能,即群畜的本能。——「人人平等」,這隱含著愈來愈把人與人相提並論的傾向。

  從卑鄙的道德著眼「利己性」。(決竅:把偉大的熱望、爭權和貪婪當成美德的監護人)。

  凡是各類經紀人和貪婪之徒可以借貸的和應該要求的一切,都必須堅持同樣的性格和同樣的價值觀念。因為,各類世界貿易和交換都在攫取和幾乎是在搶購美德。

  同理,國家和各種以官員和士兵為標誌的統治也是如此;同理、以信任力和愛惜力的態度工作的科學也是如此。——

  傳教事業也是如此。

  ——就是說這方面要強制實行卑鄙的道德,因為靠它會得到好處;而要使道德獲勝,就要對非道德興師問罪——憑什麼「權利」呢?憑的根本不是什麼權利:而是憑自我保存的本能。同樣的階級,在非道德有利可圖的地方,也是使用非道德的。

  〈824〉

  藝術領域的現代作偽術被認為是必不可少的,即按照現代精神的最根本的需要來說。

  人們填補了天才的空缺,特別是教育、傳統、訓練的空缺。

  第一,人們尋求不高明的觀眾,他們務須有其所愛(——而且傾刻之間就會拜倒在角色的腳下)。本世紀的迷信,對「天才」的迷信就是為此服務的。

  第二,人們同民主主義時代的不滿者、野心家、自我掩飾者的隱晦的本能莊嚴宣告:姿態很重要。

  第三:人們把這種藝術手法改換為另外一種,把藝術的企圖同認識的,或教會的,或種族的利益(民族主義)的,或哲學的企圖混為一談——人們一下子敲響了所有的鍾,並且隱約激起對人即上帝之說的懷疑。

  第四:人們向女人、受苦人、被激怒的人獻殷勤。藝術上,麻醉劑和鴉片製劑占絕對優勢。人們使有教養者、詩人和古老故事的讀者渾身奇癢難耐。

  〈825〉

  「公眾」和「精選者」情況的區別:處於前者中,人們現今必須是信口開河的江湖醫生,處於後者中,人們想當音樂大師,無非如此!本世紀特有的「天才們」超越了這種區別,二者兼備;維克多·雨果①和理直·瓦格納都各有其偉大的騙術,不過都是同很多真正的藝術造詣相伴的,以致連藝術上他們也竭盡詭詐之能事。因而缺乏偉大。因為他們眼光變來變去,忽而著眼於最俗氣的需要,忽而著眼於最挑剔的需要。

  ①維克多·雨果(1802—1885)——法國作家,詩人,後期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作品有《悲慘世界》等。——譯者

  〈74〉

  論「現代性」之特點」——中間產物過份發展;種類的曲變;傳統、學派的中綴;繼意志力、目的和手段的願望衰微之後,本能取得了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哲學上的准備:無意識更有價值)。

  〈76〉

  商人和掮客比重過大,連最精神性的東西也是如此。文人、代表人物、史學家(是歷史和現代的撮合人),熱帶人和世界公民,自然科學和哲學間的掮客、半神學家。

  〈84〉

  叔本華是裝飾音符(革命前的狀況):——同情、感性、藝術、意志薄弱、最精神性的渴望的天主教——一言以蔽之,這就是美好的18世紀。

  叔本華根本誤解了意志(他似乎認為渴求、本能、欲望就是意志的根本),這很典型。因為,他把意志的價值貶低到應該予以否定的地步。對意願的仇視也是如此;試圖把無意願、「無目的和無意圖的主體存在」(把「純粹的無意志的主體」)視為更高等的東西,不錯,更高等的東西、有價值的東西。這是意志疲憊,或意志薄弱的偉大象徵。因為,意志本來一直認為渴求乃是主人,意志給渴求指明道路,提供標準……

  〈848〉

  為了成為經典作家,必須要具備一切強大的、表面上矛盾重重的才能和渴求。不過,這樣一來,這些才能和渴求就處在同一束縛下結伴而行了;它們來得及時,這樣才會把文學,或藝術,或政治的某一種屬提升到自己的高度和頂峰(而不是發生了這種種現象之後……)。這反映了它靈魂深處的總狀況(管它是某個民族的也好,某種文化的也好),時間在它尚且存在並且尚未被外來民族的仿效搞得面目全非(或尚有依賴性時……)之前;它不是反射的,而是一種起紐帶作用和指引前行的精神,在任何場合都作肯定答復的精神,甚至以它的仇恨作答。

  「最高的個人價值不屬於這個範圍嗎?」……也許要考慮到這裏的道德偏見是否起作用,或者說,偉大的道德標準是否原來就是和經典相矛盾的……道德這個怪物在口頭上和行動上是否必然表現為浪漫主義呢?……一種美德壓倒另一種(臂如在道德怪物身上),這種優勢同古典權力對陣,旗鼓相當。假如人們果真具有這種水準,並且儘管如此也真成了經典作家,那麼也許就是莎士比亞(假如他真就是培根勳爵的話)的情況。

  〈79〉

  由於道德的種種矯飾,現代精神已無可救藥了。——美其名曰:寬容(對「肯定和否定的無能」;同情的寬容(=三分之一的差異,三分之一的好奇,三分之一病態的敏感):「客觀性」(=沒有人格,沒有意志,對「愛」的無能);反對常規的「自由」(浪漫主義);反對欺詐說謊的「真理」(自然主義);「科學性」(「人的文獻」:用德國話來說,就是無聊小說和加法運算,——取代了結構佈局);代替了雜亂無章和過渡性的「激情」;「深邃」代替了混亂,代替了蕪雜的特徵。

  〈126〉

  克制和補救現代性的特效藥方:

  1.隨著中止娛樂而來的真槍實戰,實行義務兵役制;

  2.提倡民族狹隘性(頭腦簡單,萬眾一心);

  3.

  4.不斷提高居住區的衛生和健康水準;

  5.要讓心理學居統治地位,使其高於神學、道德學、經濟學和政治;

  6.在要求和履行的「責任心」方面,要體現軍紀(誇獎不會再有了……)。

  〈578〉

  認識論本身的道德價值:

  信仰理性——為什麼不懷疑呢?

  「真實的世界」應該是善的世界——為什麼?

  虛假、變幻、矛盾、鬥爭被斥為不道德,因為要求進入一個沒有這一切現象的世界;

  構想出一個先驗的世界,以便給予「道德自由」一席之地(在康得那裏);

  辯證法乃是通向美德的道路(在柏拉圖和蘇格拉底那裏:一目了然,原因在於詭辯術被認為是通向非道德的途徑);

  時間和空間是合乎理念的。因此,在事物的本質裏面存在著統一性,這樣,「罪惡」沒有了,弊端沒有了,不完美性也沒有了——為上帝辯護。

  伊壁鳩魯否認認識的可能性。因為,他維護作為至高價值的道德(以及快樂主義)。奥古斯丁幹了同樣的事,後來是巴斯噶(「衰退的理性」),為了對基督教價值有利;笛卡兒蔑視一切變化的東西,同樣也看不起斯賓諾莎。

  〈33〉

  出現悲觀主義的原因:

  1.迄今為止強大無比的生命和前途無量的欲望慘遭譴責,因此生命詛咒自身;

  2.人的與日俱增的果敢精神和懷疑的勇氣,認識了不可替代的生命本能,並且向往生命;

  3.唯有對衝突毫無所知的極平庸者人丁興旺,高等的種類生不逢時,反而作為蛻變產物自慚形穢——另一方面,平庸者卻自命為目的和意義,盛氣淩人(——誰也無法回答「目的」何在——);

  4.不能感受痛苦、不安,局促和忙碌持續增長—整個頻繁的活動即所謂「文明」的形象化日益變得容易,面對這種龐大的機體,個別人會變得氣餒,屈服。

  〈380〉

  1.歪曲歷史原則,為的是叫歷史證明道德估價;

  a)一個民族的沒落和衰敗;

  b)一個民族興旺發達和美德;

  c)一個民族的鼎盛時期(「它的文化」)是道德水準的結果。

  2.原則上歪曲了偉人、偉大的創造者、偉大的時代;人們硬說信仰是偉人的功業:但是,不假思索、懷疑、「非道德」、允許放棄信仰等,都屬於偉大的特性(凱撒、腓

  人們總是避而不談主要問題,即這些人的「意志自由」——

  〈894〉

  我所反對的東西:只知一般中有非凡的種類發動戰爭——而不知常規的持續存在乃是非凡價值的前提。譬如,女人儘管不特別需要博學,但她們卻想完全改變自己的地位。

  〈274〉

  道德是何人的權力意志?——自蘇格拉底以來的歐洲史有個共同點,就是試圖把道德的價值抬高到統治地位,超越一切其他的價值,因而它不僅應該是生命的元首和法官,也應當是:1.認識;2.藝術;3.國家和社會事業的元首和法官。要「變得更美好」,這就是唯一的使命,其餘一切都是為此服務的手段(或是同干擾、阻礙、危險抗爭;甚至同毀滅抗爭……)——

  中國發生著相似的運動。印度也有相似的運動。

  道德價值的權力意志意味什麼呢?這個意志在地球上有過空前的發展。

  答:……它背後藏著三種權力:1.群畜反對強者和獨立者的本能;2.受難者和敗類反對成功者的本能;3.平庸者反對傑出者的本能。——這個運動無比優越,因為其中夾雜著無數殘暴、欺詐、偏頗、推波助瀾(因為,道德同生命基本本能鬥爭的歷史本身就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非道德……)。

  〈296〉

  心理學方面犯的重大罪行:

  1.一切痛苦,一切不幸都被不正當的行為(過失)搞得面目全非(因為人們剝奪了痛苦的無辜);

  2.一切強大的快感(縱情、快感、凱旋、自豪、魯莽、認識、自信和自在的幸福)被認為有罪,是誘惑、是可疑;3.軟弱感,最內在的怯懦,把缺乏自信硬是冠以聖名,並且教誨人們,這是最值得希望的;

  4.人身上的一切偉大品質都冠以非我化、為他人的自我犧牲等名目;連非個性化也成了智者和藝術家們最高認識和能力的原因;

  5.性充盈而生的一種出讓。只有完人才能施愛;失掉個性的人、「客觀的人」是最糟糕的戀慕者(——人們可以去打聽一下雌性!)這也同樣適用於上帝之愛,或對「祖國」之愛。因為,人們必須有充分的自信。(利己主義是自我化,利他主義是仁化」。

  6.生命是懲罰,幸福是誘惑;激情是著魔,自信是瀆神。

  這一整套心理學是一種聯繫心理學,一種出自恐懼心理的封閉化;一大群(敗類和平庸者)烏合之眾想有朝一日用以抵禦強者(——並在發展中消滅強者……),另一方面,一切人都把使自身發達的欲望神聖化,並深知保持其榮耀的方法。試比較猶太教的傳教士。

  〈324〉

  當前,美德無人信奉了,它的吸引力消失了,一定會有人來充任不凡的冒險家和放浪生涯者,把美德重新投放市場。美德要求對它的信徒具備過份的誇張和偏頗,好像今天它當真沒有克己的良心似的。當然,對於無良心者和全然不假思索者來說,這也許正是他們的新魔力。——美德現在成了迄今為止它從來不是的東西,成了罪惡。

  〈1027〉

  人是非動物和超動物;較高等的人是非人和超人,這樣就聯繫起來了。隨著人每次向偉大和崇高的躍升,他也就進入了深邃和恐怖。因為人們要是沒有彼,也就想不到此——或者,不如說:人們愈是一味要求此,也就愈是達到彼。

  〈898〉

  未來的強者。——苦難和偶然到處創造了強者的條件,現在我們能夠理解這一點了,並且有意識地想要理解這一點了,因為,我們能夠創造這種躍升的條件了。

  直到現在,「教育」才著眼於社會利益。不是為了未來的利益,而是為現存社會的利益。人們不想為教育準備「工具」。假如力的積蓄比較多,那麼就要想到力的排出,其目的也許不適合社會的利益,而適合未來的利益。

  本該提出這樣的任務,這就是人們要更多地瞭解現今社會發生劇烈變動的原因,以便什麼時候能夠不再為形式本身而生存,即把形式權當強大種族握有的手段。

  人日益渺小化,這恰好是促使人們想到馴育強大種族的推動力。因為,強大種族的充盈也許就在於變得渺小的種類漸趨衰敗(意志、責任感、自信,自我設定目的的能力)。

  手段,就是歷史教導的手段。因堅持與一般利益相反的保存利益而陷於孤立;在相反的估價中反復練習;激情就是不即不離;今天,自由良心成了最為人所不齒的、最禁忌的東西。

  歐洲人的協調乃是不可阻擋的偉大過程。因為,人們本應加速這一進程。這樣就會產生裂隙、距離、等級制。沒有必要減緩這一過程。

  這個協調了的種類一旦形成,就需要辯護。因為,它是為高等的自主的種類效力的,這種類高踞於它之上,並且只有這樣才能領受其任務。這裏指的主人種族不僅任務只在於發號施令,而是具有自己的生存範圍,充盈著對美、勇、文化、風格乃至最精神性事物的力。一種有權享用奢侈的肯定種族——它強大無比,再不需要美德命令式的殘暴;它無比富有,再不需要節儉和咬文嚼字。它身在善與惡的彼岸;在一所為特殊和精選出來的植物準備的暖房裏。

  〈656a〉

  權力意志只有憑反抗來表現。就是說它要搜尋使它反感的東西。——假如說細胞原生質要伸展偽足,四處搜尋,那麼這乃是它的固有傾向。佔有和同化首先就是征服的意願,是一種塑造,是建造和改造,直至最終使被征服者徹底過渡到進攻者的勢力範圍,並使之增殖。——假如這種同化不成功,則該產物也許會因之分解;一分為二,表現為權力意志的後果。因為,為了不讓佔有物流失,權力意志會分解為兩個意志(也許全部放棄,彼此再無任何聯繫)。

  〈738〉

  禁令的作用。——任何發佈禁令的權力都知道在遭禁者那裏會激起恐懼心理,它制造了「虧心」(也就是說,渴望得到某種東西,但意識到,一旦滿足就會招致危險,因而不能不採取詭秘的手段小心行事)。任何禁令都會在那些不情願屈從於禁令而勉為其難的人那裏導致性格的惡化。

  〈779〉

  以影響估價觀為目的的量:偉大的罪犯和渺小的罪犯。以被願望者為目的的量,即使在願望者那裏也決定著罪犯是否自重,或自感膽怯,或自感可憐。

  再一個問題就是,採用的手段的精神性等級,同樣也可能影響我們的估價觀。這個哲學上的革新者、探索者和強人對強盜、蠻人和冒險家所抱的態度是多麼不同啊!——以「不自私者」的面目出現。

  最後,高貴的儀態、舉止、勇敢、自信——它們怎樣改變著以此方式獲得的估價喲!

  論估價觀:

  目的的量(大、小)的影響。

  手段方法的精神性影響。

  行為表現的影響。

  成和敗的影響。

  敵對力量及其估價的影響。

  合法者和遭禁者的影響。

  〈879〉

  道德的先人之見使精神陷入等級制,這樣,精神就失去了本能的特權,這種特權就是創造天性的、「上帝之子」(或魔鬼)的自由感。至於精神是否大講現行的道德,或者,它是否用自己的理想批判現行的道德,那是無所謂的。於是,精神屬於群畜——盡管它是後者最重要的必需品,是「牧人」。

  〈311〉

  美德用什麼手段取得權力?——恰恰是用政黨這個手段。誹謗、懷疑、在野的美德拆當政的敵對美德的台,使其面目全非;無窮無盡的迫害和誣陷。也就是:用不折不扣的「非道德」手段。

  為了成為美德,渴求自身要幹些什麼呢?——改姓更名;對自己的意圖要作原則上的譴責;練習自我誤解;同現存的和公認的美德結盟;對美德的敵人要表示明顯的敵意。如有可能,要設法弄到庇護權力的避難所;設法陶醉、感奮;理想主義的偽善;要贏得一個這樣的黨派,要麼與之共榮,要麼同歸於盡……,要變為無意識,變得天真幼稚……

  〈98〉

  斥盧梭。——很遺憾,人惡得還嫌不夠;盧梭的敵人說,「人即猛獸」,很遺憾,他們沒有說對。該詛咒的不是人的墮落,而是人的柔化和道德化。盧梭猛力抨擊的領域,恰恰是一類相對的強者和成功者(——他們沒有破壞偉大的衝動,即權力意志、享受意志、發號施令的意志與能力)。人們就該比較一下18世紀的人同文藝復興時期的人(還要同17世紀的法國人相比較),才能領會這裏講的意思,因為盧梭是自我嘲弄的種類,狂熱虛榮的種類——這兩個特點表明,這個種類缺乏統治意志。因它鼓吹善行,並且復仇狂一般地在統治階層中尋找自身潦倒的原因。

  〈776〉

  論權力的「馬基雅維利①主義」權力意志的表現:

  ①馬基雅維利(1469—1577)——義大利國務活動家和歷史哲學家。馬基雅維利主義即指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權術主義。——譯者

  a)它在被壓迫者和各種奴隸那裏表現為要「自由」的意志。因為,唯有擺脫才是目的(從道德和宗教上說就是:「只對自己良心負責」;「基督教的自由」等);

  b)在強大的和即將掌權的種類那裏,則表現為強權意志;假如開始毫無成效,就轉換成要「正義」的意志,也就是要求同統治者享有同等的權利;

  c)在最強者、最富有者、最勇敢者那裏,則表現為「對人類之愛」,對「人民」、《福音書》、真理、上帝之愛;表現為同情;「自我犧牲」等等;表現為制勝、義務感、責任感,表現為自信有一種人們能夠賦予其方向的偉大勢力:即英雄,預言家,凱撒,救世主,牧人;(——性愛也屬此列。性愛意欲制勝、佔有,並且表現為委身於人,說到底,性愛不過是對自己的「工具」之愛,對自己的「馬兒」之愛罷了,——性愛堅信某物是屬於自己的,即屬於一個有能力使用某物的人)。

  「自由」、「正義」和「愛情」!!!——

  〈721〉

  對權力的無能:這種無能是虛偽和明智的,因為它就是馴服(適應,盡職的自豪,道德性……),是屈服、獻身、愛(理想化,把發號施令者神化對損失的補償和間接的自我神化);是宿命論、聽天由命;是「客觀性」是自我虐待(斯多葛主義、禁欲主義、「非我化」、「聖化」);是批判、悲觀主義、憤慨、難堪;是「美麗的靈魂」、「美德」、「自我神化」、「旁觀」、「世界的純潔」等等。(——把對權力的無能的認識裝扮成蔑視(權力)。到處都顯示出確實要行施權力的需要,或者表現為給自身造成一時的權力外觀的需要——這是陶醉)。

  人,為了幸福的利益而想攫取權力,那是因為權力會滿足這種利益:各種政黨。

  別的想攫取權力的人,甚至首先要損失和犧牲幸福和快樂:這是有野心的人。

  別的想攫取權力的人,僅僅是因為權力恰好落在了他們不想依附的人手中。

  〈521〉

  論「邏輯的表面性」。——「個體」和「類」的概念統統是錯誤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類」只表示同時出現的一群相似的人,其發展和演變為時很長,且進展緩慢,以致很難發現細微的進展和生長(——這是一個發展階段,這時自我發展還沒有進入人們視野,以致似乎出現了平衡,並且可能形成下述錯誤觀念:認為,在這裏已經達到了目的——而且發展也有了目的……)。

  形式被認為是連續的,因而是更為寶貴的;不過,形式也只是我們構想出來的;假如經常遇到「同一個」形式,那麼這並不意味著形式相同,——而是表現為一種新東西——而且只有我們,那個我們用來比較的我們,才把同舊物相似的新東西一同算作「形式」的統一性。好像本該達到某個種類,就像它浮現在成形過程之前,又好像包含在成形過程之內。

  形式、類、法則、觀念——到處都在重複同一個錯誤,都把錯誤的現實轉嫁到虛構的頭上。就好像一切現象都含有馴服精神一樣。——這裏,在行為者和行為目的之間,出現了脫節(但是,行為者和行為目的卻僅僅由於服從我們的形而上學邏輯學的教義而承認:自身並非「事實」)。

  人們不應當把形成概念、類、形式、目的、法則(一個同等狀況的世界)等的必需,理解為似乎這樣我們就真能固定真實的世界;而應當認為是這樣一種必需,即為我們准備一個使我們的生存成為可能的世界。——我們要就此創造一個對我們說來是可以測度的、簡化的、可理解等等的世界。

  同一個必需,也在於理智支配的感官能動性——通過簡單化、粗糙化、強化和濃縮等過程來達到,這乃是一切「再認識」,一切自我認識能力的基礎。我們的需要極其精辟地概括了我們的感官,以致「同樣的現象世界」始終一再複現,並且因此而獲得現實的外觀。

  我們主觀信仰邏輯學的必需僅僅表明,我們早在邏輯學本身到達意識之前所做的事情,無非是把邏輯學的要求植入現象。因為,現在我們在現象中發現了邏輯學——,另外,我們不能錯誤地認為,這種必需會擔保某物是「真理」。在我們長期推行了同一化、粗糙簡單化之後,我們就成了創造了「物」、「同一物」、主體、謂語、行為、客體、實體、形式的人了。在我們看來,世界表現出了邏輯性,因為我們事前使世界邏輯化了。

  〈726〉

  我試圖理解社會判斷和估價的絕對合理性(當然是在擺脫了導致道德結果的意志的情況下)。

  ——為了尊崇保存和提高權力的根本欲望,就要瞭解心理學的欺詐和混亂的程度(為給欲望創造問心無愧的局面)。

  ——瞭解愚蠢的程度,以便使共同的調解和估價始終成為可能(為此則需要教育、對教育要素的監督、培養)。

  ——瞭解審訊、懷疑和不耐煩的程度,為了把特殊者當成罪犯來處理和鎮壓——為了使這些特殊者以虧心,就要造成他們自感特殊性就是病患。

  〈727〉

  道德的本質乃是防衛,是防禦手段;在這個意義上說,這乃是人發育完成的標誌(披上了甲胄;斯多葛式的)。擁有武器,這是人發育完成的主要標誌,因為他具有進攻的能力了。戰爭工具轉化為和平的工具(由鱗片、甲葉和毛髮構成的工具)。

  〈73〉

  過勞、好奇和同情——我們現代的惡習。

  〈187〉

  用在對象身上的力氣少得可憐!精神乃是恢復生機的東西。從奢談諸如「拯救」、愛、極樂、信仰、真理、「永恆生命」等等的激烈言論中,冒出了多麼病態和冥頑的空氣啊!相反,人們有一天也許會拿起一本原是不信教的書,比如彼特羅尼烏斯①按照基督教偽君子的價值標準,那本書裏講的都是罪過,甚至罪該萬死。儘管如此,在更加純淨的空氣中,在步履加速的超凡精神性中,在變得自由而富裕的、對未來充滿信心的力中,人們會有何等心滿意足的感受啊!一部《新約全書》連一個笑話都不曾有過。不過,憑這一條也就等於批臭了這本書!……

  ①彼特羅尼烏斯(?—66)——古羅馬作家,為暴君尼祿的寵臣,西元66年被迫自盡。——譯者

  〈308〉

  道德很「不道德」,正如世間的任何其他事物一樣;道德性本身就是某種形式的非道德。

  這種見解帶來了偉大的解放。對立遠離了事物,一切現象的統一性得救了——

  〈896〉

  反對偉人的鬥爭,得到經濟學論據的辯護。這些理由是危險的,是偶然性、特殊性、暴風驟雨、力大無比、足以威脅緩緩建造起來的物體。對爆炸性的東西不僅要無害地卸載,如果可能,也要防止其卸載。因為它是一切文明社會的基本本能。

  〈1025〉

  個別地、有步驟地、試探性地雇請一切可怕的東西。因為,使命想要承擔文化;但是,在文化壯大到足以完成這一使命之前,它必須克制、緩解、隱蔽、甚至痛恨這一切。

  凡是在某種文化開始為害的地方,文化都會藉以表示出一種畏懼關係,也就是表現出軟弱。

  命題:一切善都是昔日可利用的惡。準則: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個個別的人所能許給自己的激情愈可怕、愈大——因為它(他)有能力使激情變成手段——,其文化的水準就愈高——;一個人愈是平庸、軟弱、謙卑、怯懦,則他幹的事比惡還要壞。因為,他那裏一定是個惡貫滿盈的王國。最低等的人一定會到處見到惡的王國(也就是使他受到禁錮、與他為敵的王國)。

  〈933〉

  總而言之:對激情的統治,並不是削弱和取消激情!——

  意志作主的力愈大,激情就會有更多的自由。

  「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渴求自由活動的空間,是由於具有更大的權力,它知道要雇請這些怪獸。

  「善良的人」同時位於每個不危險的和有用的事物之階。因為,他是中間狀態;共同的意識說明不必害怕誰,同時,儘管如此,也不應看輕誰。

  教育:它從本質上來說是為了規範的利益而摧毀特殊人的手段。教育:它從本質上來說是為平庸者著想而有害於特殊人的。

  只有當一種文化能夠支配充盈的力的時候,它才可能變成特殊人、試驗、危險、層次這些奢侈文化的溫床——任何貴族政體的文化都屬於這種趨向。

  〈62〉

  對現代人的批判:「善良的人」都壞在不好的設施(暴君和傳教士)的手裏;——理性成了權威;——歷史是對謬論的克服;——未來就是進步;——基督教國家(「軍陣的上帝」);——基督教的性衝動(或婚姻);——「正義」王國(「人類」文化);——「自由」。

  現代人的浪漫派姿態:——高貴的人(拜倫、維克多·雨果、喬治·桑①)——高貴的憤怒;——為激情所尊奉(是真實的「自然」);——袒護被壓迫者和敗類,因為這是史學家和小說家的座右銘;——義務的斯多葛主義者;——是藝術和認識的「忘我性」;——是以利己主義(功利主義)——多愁善感的利己主義——為形式的、騙人的利他主義。

  ①喬治·桑(1804—1876)——法國著名小說家,原名奧羅爾·杜班,作品有《康素愛蘿》等。——譯者

  這一切構成了18世紀。下述東西沒有從中留傳下來:無憂無慮、開朗、考究和精神的灑脫。精神改變了速度;避開了對精神的細膩和明快的享受,代之以欣賞色彩、和諧、群眾、現實等等。這是精神現象的感覺論。簡言之,這就是盧梭的18世紀。

  〈937〉

  奥古斯丁·蒂埃裏①於1814年讀過戴蒙洛西埃②在其著作《論法蘭西君主制》中說過的話:他以一聲憤怒的呐喊作了回答,並且隨之開始自己的寫作。那種流亡者說:「獲得自由的階層,我們親手釋放的奴隸階層,成了有納稅義務的人,新的人,對特權的剷除解放了你們,你們得以成為自由的人,而這種剷除卻剝奪了我們躋身顯貴的權利;對我們大家來說是權利,對你們來說是恩典;我們同你們毫無共同之處;我們是由我們自身構成的一個整體」。③

  ①奥古斯丁·蒂埃裏(1795—1856)——法國史學家。——譯者

  ②戴蒙洛西埃(1755—1838)——法國政論家,政治家,原名費朗西斯·戴雷諾。——譯者

  ③原文為法文。——譯者

  〈10〉

  A、作為強力的悲觀主義——表現在哪里?表現在悲觀主義的邏輯能量,它是無政府主義和虛無主義,是解析學。

  B、沒落的悲觀主義——表現在哪里?表現在它的柔弱化,表現在它宇宙政治論的觸感,在於它的「包容萬物」的歷史主義。

  ——臨界的緊張局面:因為極端分子嶄露頭角,並趨於優勢。

  〈87〉新教的沒落。因為,它在理論上和歷史上被認為是不徹底的。實際上,天主教仍占據優勢;新教的情感銷聲匿跡,以致感覺不到最強有力的反新教運動的本身了(譬如,瓦格納的《帕西法耳》)。法國整個高等精神性表現為本能的天主教;俾斯麥認為,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新教。

  〈82〉

  悲觀主義的主要特徵:——馬格尼家的晚餐;俄國的悲觀主義(托爾斯泰①、陀思妥耶夫斯基②);美學的悲觀主義,為藝術而藝術,「描述」(浪漫主義的和反浪漫主義的悲觀主義);認識論的悲觀主義(叔本華;現象主義);無政府主義的悲觀主義;「同情之宗教」,佛教的前期運動;文化的悲觀主義(異國情調,宇宙政治論);道德論悲觀主義:即我本人。

  ①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俄國作家,著有《戰爭與和平》、《復活》等。——譯者

  ②費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國作家,著有《窮人》、《罪與罰》、《白癡》等。——譯者

  〈25〉

  論虛無主義的起源。——人們獲得了直面已知物的勇氣為時已晚。我以前一直是個虛無主義者,前不久我才承認這一點,我作為虛無主義者藉以前行的能量是激進主義,但能量在這一基本事實上欺騙了我。假如人們迎著一個目的走去,那麼似乎就不能說「自在的無目的性」這是我們的基本信條。

  〈347〉

  道德乃是騙術。——「自然就是善,因為一個智慧和善良的上帝是自然的原因。那麼,誰應對‘人的墮落’負責呢?他們的暴君和拐騙者,統治階層——人們應該消滅他們」——;盧梭的邏輯學(參看巴斯噶的邏輯學,此人對原罪下了結論)。

  試比較與此有親緣關係的路德邏輯學。兩者都在尋找導致道德宗教義務即貪婪的複仇需要的那種藉口。仇恨統治階層就等於樹立自己……(「以色列是有罪的」:這構成了傳教士地位的基礎)。

  試比較與此有親緣關係的保羅的邏輯學。上帝,這一直就是出現反動現象的藉口,權利啊,人性啊!等等。在基督那裏,民眾的歡呼構成了他受戮的原因;(基督)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反傳道的運動。連在反猶主義者那裏,基督也始終是藝術品。因為它用道德的否定判決來侵襲對手,並給自己保留懲罰的權利。

  〈99〉

  伏爾泰——盧梭。自然界的狀況是可怕的,人是猛獸;我們的文明戰勝了猛獸的自然界,曠古未有。——這是伏爾泰的結論。他對文明狀態感到輕鬆、愜意、快慰;他蔑視偏見,即使是以美德為形式的;也看不起禁欲主義者和僧侶,因為他們缺乏敏感。

  道德否定了人,這似乎使盧梭出了神。人們可以用言語「不公正地」、「殘酷地」、最大限度地挑逗被壓迫者平時受禁令和失寵魔力制約的本能,以致被壓迫者的良心勸戒他們不要渴望犯上作亂。這些解放者首先尋求一點:給予他們的一夥以高等天性的偉大派頭和地位。

  〈124〉

  人們要把發展自身欲望的勇氣歸還於人——

  人們要打消妄自菲薄(不是當成個體的人的欲望,而是作為自然的人的欲望……)——

  既然人們認識到對立是我們放進去的,人們就會從中抽出對立——

  人們要從存在中全部剔除社會特質(過失、懲罰、正義、正直、自由、愛等等)——

  向「自然性」的進步;在一切政治問題上,包括政黨關樂,連重商主義,或工人,或企業家的政治關係也在其內,統統涉及權力問題——首先是人們能幹些什麼;然後才是,人們應該幹些什麼。

  〈736〉

  我們在我們這個文明世界上幾乎只能見到萎靡不振的罪犯,他們受到社會的遣責、蔑視和淩辱,從而喪夫了自信,常常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的業績,這是罪犯的不幸類型;認為以前的所有偉人都是罪犯,我沒這個意思(僅僅是指格調偉大的,而不是可憐的),犯罪屬於偉大這個範疇(——因為這句話系出自全身檢測器檢驗的結果,出自一切鑽入偉大靈魂的內心深處的人的意識——)。出身、良心、義務等等都是「緊箍咒」——任何偉人都清楚自己面臨的這種危險。但是,他也情願有危險,因為他情願要有偉大的目的,並且因而也要有達到這一目的的手段。

  〈117〉

  19世紀相對18世紀的進步(——從根本上說,我們是要叫善良的歐洲人發動一場針對18世紀的戰爭——):1、「返回自然」,反過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也總比盧梭的意見果決得多;——離開田園情調和歌劇欣賞吧!

  2、一貫堅定的反理想主義,更客觀、更無畏、更勤奮、更得體、更懷疑突然事變、更反革命;

  3、一貫堅定強調肉體的健康、靈魂的健康問題,因為,由於肉體的原因,後者被認為是一種心理狀態,起碼肉體的健康乃是靈魂健康的先決條件。

  〈612〉

  偉大激情的權利——凡有認識能力的人要再次獲得激情!因為連非自我化和「客觀」崇拜也在這個範疇創立了虛偽的等級制。叔本華教導說:只有擺脫激情,意志才能達到「真情」即認識,這是非常錯誤的。擺脫意志的智慧所能看見的東西無非是事物的真實的特質。

  藝術上也犯有同樣的錯誤,因為,一切現象若在無意志的狀況下來觀察似乎都是美的。

  〈883〉

  對「審美的淨化」只能是強化種類的後果。我們今日的社會只代表教育;而缺乏有教養者。缺乏偉大的、綜合性的人。因為,這樣的人直接控制各種力為一個目的服務。而我們的人乃是臃腫的人,這也許是歷史上最耐人尋味的混亂。但不是創世前的洪荒時代,而是在這以後——歌德是這類人的完美體現(——根本不是什麼巨匠!)。

  〈836〉

  描述性音樂;讓現實去發揮作用……所有這類藝術都更為容易,更易模仿;不聰明的人可採用這樣的方法。向本能發出呼囂;暗示的藝術。

  〈847〉

  在古典和浪漫主義這一對立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積極的和消極的對立?——

  〈37〉

  悲觀主義發展為虛無主義。——價值的非自然化。價值的經院哲學。價值是零散的、理想主義的,而不是統治和領導這一類的業績,而是起而譴責。

  把對立物放在自然的刻度和等級的位置上,這是對等級制的仇恨。對立是依據庸眾的世紀設立的,因為這樣更易於為人接受。

  被拋棄了的世界,面對著一個人為的「真實寶貴的世紀」。——最後,人們發現自己用什麼材料建立了「真實的世界。這樣,人們只剩下那個被拋棄了的世界,並且把那個真正的失望一同存入令人討厭的世界戶頭。

  虛無主義就是這樣產生的:人們只剩下了具有裁判權的價值——別的一無所有!

  這裏出現了強和弱的問題:

  1、弱者在這個價值面前粉身碎骨;

  2、強者摧毀沒有破碎的東西;

  3、最強者戰勝具有裁判權的價值。

  這一些共同創造了悲劇時代。

  〈26〉

  有作為的悲觀主義:這是在可怕的角逐甚至是勝利以後的問題,「目的」,也就是說,有種比問我們感覺好不好要重要百倍——即一切強大天性的基本本能,——因而也就是問,他人的感覺如何。簡言之,我們有一個目的,為了它不怕帶來人的犧牲,不怕擔任何風險,不怕承擔任何厄運:——偉大的激情。

  〈35〉

  「痛苦優於快樂」,或者相反(如快樂主義)。這兩種學說都是虛無主義的指南……

  因為這裏,兩種情形下設定的最終意義不外是快樂的現象,或痛苦的現象。

  但有一類人說,他們不敢設定意志、意圖、意義,——因為對任何更健康的一種人來說,生命的價值根本不必按照這種次要事物的標準衡量自身。痛苦的優勢也許是可能的,而儘管如此也是一種強大的意志,一種對生命的肯定,一種對這種優勢的必需。

  「活著沒意思」;「聽天由命」;「為什麼有暴君?」——這是軟弱和傷感的思維方式。一個滑稽的、樂天的怪物勝似多愁善感百無聊賴的人①。

  ①原文為法文。——譯者

  〈370〉

  「客體」只是一種虛構,因為,人們說的那種自我是沒有的,假如人們要指責個人主義的話。

  〈569〉

  我們的心理學觀是由下述各項決定的:

  1、傳達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為傳達起見,事情必須確切、簡單、可精確加以表述的(首先要在所謂同一的情況下)。但是,為了能夠傳達某事,這件事應使人感到是加過工的,被認為是「可以再認識的」。感官的材料是由理智來加工的,再簡化為幾根粗線條,近似化,親緣化。也就是說:感性印象是不清晰的和混亂的,但似乎可以邏輯化;

  2、「現象」世界是我們感到現實的、加過工的世界。「現實性」就在於同一的、眾所周知的、有親緣關係的事物連續重複出現,在於這些現象具有邏輯化的特性,在於相信我們可以作這種計算,能精打細算。

  3、這個現象世界的對立面並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無形的、不可表述的混沌世界——也就是另一種現象世界,一個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認識的」世界;

  4、問,「自在」之物是什麼樣子,根本不問我們感官的感受性和理智的能動性,因此我們應該這樣來回答上述提問:我們怎麼知道有這樣的事物呢?「物性」乃是我們首先創造的。問題是,是否還能有創造這樣一種表面世界的許多種類——這種創造、邏輯化、加工、作偽是否就是百分之百保險的現實性本身。簡言之,是否有「設定事物」的東西才是現實的;「外部世界對我們的影響」是否也僅僅是這種願望主體的結果……別的「人」向我們打手勢了;我們經過加工的表面世界乃是對這個世界的行動的加工和征服,一種守勢的測量規則。主體本身是可以證明的,因為,假如,僅僅有主體存在——「客體」只不過是主體對主體造成的影響而已……主體的一種標準。

  〈801〉

  種種狀態,使我們把事物神聖化和變得豐盈了,並且使事物詩化,直至這些事物重又反映出我們自身的豐盈和生命欲望,它們是:性欲;醉意;食欲;春意;凱旋;輕蔑;壯舉;殘暴;宗教情感的奮激。但其中三種要素是主要的:即性欲,醉意和殘暴——這三者都屬於人的最古老的喜慶之樂,它們在最初的「藝術家」身上似乎占壓倒優勢。

  反過來說:假如表現這種神化和豐盈的事物朝我們走來,那麼獸性的生命就會以激勵上述歡樂狀態都各有一技之長的那些範疇作為回答——因為,獸性快感和渴求的細膩神韻相混合,就是美學的狀態。後者只出現在有能力使肉體的全部生命力具有豐盈的出讓性和漫溢性的那些天性身上;生命力始終是第一推動力。講求實際的人,疲勞的人,衰竭的人,形容枯槁之人(譬如學者)絕不可能從藝術中得到什麼感受,因為他沒有藝術的原始力,沒有對財富的迫切要求。凡無力給予的人,也就無所得。

  「完美性」——在上述狀態下(尤其是產生性欲時)往往天真地洩露出一種最深沉的本能,即認為本能的種類的上升是更高等的、更合意的、更有價值的運動;本能同樣也力求達到某種狀態。

  〈802〉

  藝術叫我們想起了獸性的生命力的狀態;藝術一下子成了形象意願世界中旺盛的肉體,性的湧流和漫溢;另一方面,通過拔高了的生命形象和意願,也刺激了獸性的功能——增強了生命感,成了興奮感的興奮劑。

  醜陋的東西為什麼也能具有這種強力呢?一旦它假借藝術家的偉大能量表現某種現象,則這位藝術家就以醜陋和恐怖成為主宰;或者,一旦它在我們身上輕輕激起殘暴欲(有時甚至是使我們難堪的欲望,成了自我侵犯:而這樣一來就有了淩駕於我們之上的權力感)。

  〈920〉

  「我要幹這件事,或那件事」;「我想,某物可能是這樣的」;「我知道,某物是這樣的」——力的程度:即意志的人,貪求的人,信仰的人。

  〈963〉

  偉人必然是懷疑論者(這意思不是說他一定會如此),前提是:這樣做會成就偉業,即願意完成一種偉業和想找到為此的手段。堅信任何一種信念的自由都屬於偉大意志的強力。按照那種行施任何偉大激情的「開明專制主義」來說就是如此。這種激情使理智為自己所用;它也具有採取不神聖手段的勇氣;它處事不假思索;它允許自己有信念,它需要信念本身,但它並不屈服于信念。肯定和否定需要信仰、絕對之物,這乃是軟弱的證明;一切軟弱都是意志薄弱。信仰之人、信徒必然是「小人」。結果,「精神自由」即作為本能的非信仰,成了偉大的先決條件。

  〈488〉

  心理學派生了我們的理性信仰。——「現實性」、「存在」,這些概念來自我們的「主體」情感。

  「主體」,是從我們自身出發來解釋的,因此,自我成了實體,成了一切行為的原因,成了行為者。

  邏輯學形而上學的基本原理,對實體的信仰,對偶然的信仰,對表面的信仰等等都是有其說服力的。因為,認為我們的一切行為都是我們意志的結果,這已經成了習慣。——所以,作為實體的自我在紛繁的變化中並不消逝。——但意志是沒有的。——

  我們根本就沒有用來區分「自在的世界」和「現象的世界」的範疇。我們理性的所有範疇都來自感覺論,即是從經驗的世界看出來的。「靈魂」,「自我」——這些慨念的歷史表明,這裏也流行著最古老的鑒別法(「呼吸」,「生命」)……

  假如沒有什麼物質性的東西,也就沒有什麼非物質性的東西。物質性概念是空的。

  沒有什麼主體「原子」。主體的範圍始終忽大忽小;體系中心點不斷偏移;一旦體系沒有能力組織適合的群體,它就一分為二。另一方面,體系也不是要消滅軟弱些的主體,而是把它改造成為自己服務的活動分子,並且直至某種程度上同後者一起構成一個新的統一體。沒有什麼「實體」,寧可說有的是某種本來要求強化的東西;它只是間接地「保存」自身(它想自我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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