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矛盾之路

Zen:The Path of Paradox.Vol 1

第九章 無所執著

 

  一個和尚去找一個師父求解一個禪宗公案裏的經典問題:達摩西來有什麼意義?

  師父提出在解答問題之前,這個和尚應該先禮拜。

  在這個和尚誠心禮拜的時候,師父突然一腳把他踹倒。

  這突如其來的一踹解開了這個和尚長久以來的迷惑。當師父踢到他時,他恍然大悟。後來他時常對眾人說:「自從被馬祖踹了一腳,我就一直笑個不停。」

  一個古老的寓言……

  從前有一個人跋山涉水去尋找世界的盡頭。他肯定是個大哲學家——哲學家才有這麼瘋狂的想法。否則沒有必要去尋找世界的盡頭,這個世界本身就是美好的。不需要去尋找它的開始也不需要去尋找它的結束,在中間就是如此美好——為什麼不享受它呢?

  但這個人是個大哲學家。他在這裏不幸福。哲學家在這裏從來都不幸福,此時此地不是他們的時空,他們活在別的地方。

  他辭別了家人——他的妻子、孩子、父母——去進行這個瘋狂的追尋,他要尋找世界的盡頭。他跨過許多高山和大海。當然,那是一個漫長的旅程,非常漫長,有許多次他都以為他到達了。

  每當他感到疲憊,他就會認為他到達了。每當他筋疲力盡,他就會欺騙自己。但沒過多久,在充分休息之後,他又會看到一些東西,那個想法又開始不停出現:世界盡頭還沒有到,這還是在中間。因為他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地平線還在那邊,和之前一樣遙遠。於是他又會繼續上路。

  他一次又一次地發現:每當他認為他到達了,他就是在自欺。自從他認識到這種欺騙和自欺,這趟旅程變得更加艱難。因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到達了,而內心深處他又知道這還是自欺。於是他只好繼續上路。

  他一路上遇見過許多神廟和老師——那些已經到達的人,他們認為自己已經到達了。他們都號稱這就是世界的盡頭,問他還要去哪里?他會相信他們並和他們呆上一段時間,但很快他就會變得清醒。這些老師本身也沒有走到世界的盡頭。這些神廟只是標誌著人類的疲憊和局限,它們象徵著頭腦、理智與情感的局限。但世界盡頭並不在這裏,他不得不再度開始朝聖。

  據說在許多世以後——真的是生生世世——最後他來到一個看上去像世界盡頭的地方。這時他沒有疲憊,也沒有精疲力盡,此時他完全沒有自欺。那裏沒有神廟和老師,只有他一個人。地平線突然消失了,不再有更遠的目標。即使他還想繼續這趟旅程,他也無處可去。他遇見了浩瀚的虛空。

  當然,那裏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世界盡頭」。肯定是到過那裏的人出於好心把它立在那裏,為了那些有膽量前來的人。

  這個人站在世界的邊緣,那裏有一個懸崖,下面是一片混沌,一片虛空;那是空到極致,是一個零。當然,他變得非常害怕。他沒有想過這種混沌——如果你到了世界盡頭,換句話說,也是世界的起點,你會碰到混沌。他沒有想到過這一點,這非常出乎意料。沒有上帝,沒有佛陀,沒有涅槃,沒有天國——只有混沌,徹底的混沌,一片虛空。你們可以想像他站在最後的懸崖上,瑟瑟發抖,就像一片狂風中的葉子。

  他無法再多走一步。他變得非常恐慌,於是他逃回了世界,他投身於世界。他甚至沒有看看那塊牌子的另一面。那塊牌子的另一面也有資訊。它的一面寫著:「世界盡頭」,而它的另一面寫著:「彼岸起始」。

  但他非常恐慌,他忘記了也許牌子的另一面還有資訊。他逃走了,他立刻逃走。他沒有回首。他回到世界,投身於世界,迷失在世俗生活裏,好讓他不再記得、不再夢到那個危險的懸崖。

  那個人也許就是你。這是我對每個人的感覺。你們從有史以來就在這裏。你沒有遇見過那片虛空是不可能的,你沒有到過世界盡頭是不可能的。但是你逃跑了,那非常讓人恐懼、恐慌、害怕。再走一步,你就會開悟——再走一步,只要一步。

  禪教導的不過就是如何踏出那一步,如何跳進那個空無。那個空無就是涅槃,那個空無就是神。那片混沌不只是混沌,那只是牌子的一面。

  在另一面,那片混沌是巨大的創造力。星星只有從混沌裏誕生。創造只有從混沌裏出現。混沌是同一種能量的另一面。混沌是潛在的創造力。空無的另一面就是圓滿。

  禪就是一步,它的旅程只有一步。你可以稱之為最後一步,也可以稱之為第一步,無所謂。它是第一步也是最後一步,它是開始也是結束。禪的整個教導只包含一件事情:如何跳進空無;如何來到你頭腦的盡頭——那也是世界的盡頭;如何站在懸崖上面對那個深淵而不感到恐慌;如何鼓起勇氣進行最後一躍。它是死亡,它是自殺。但是沒有自殺,就沒有靈性的成長。沒有受難,就沒有復活。

  如果你理解到位,那麼基督教的象徵——十字架有深刻的意義。耶穌在十字架上,那就是懸崖。在最後一刻,他變得像這個人一樣恐慌。在最後的時刻,他看著天空說:「這就是我的下場嗎?你遺棄我了嗎?」面臨死亡,面臨滅絕,一種人類的顫抖,深深的痛苦。

  但他鼓起了勇氣。他明白了自己在做什麼。他在試圖逃回世界,他試圖逃回頭腦。他的頭腦開始運作——「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嗎?」這是對神的抱怨。「你遺棄我了嗎?」似乎有什麼事情不符合耶穌的期望。他明白了。他是一個有極高聰明才智的人。他洞察到這一點。他肯定在笑自己的愚蠢。他在對神說什麼?

  那一刻蛻變發生了……他放鬆下來,說:「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承行。」他放鬆下來。這就是那一步。他死去並獲得了新生,他變成一個新的意識,一個新的存在。

  當你在頭腦裏死去,你就在意識裏誕生。當你在這個身體裏死去,你就在宇宙的身體裏出生。當你作為自我死去,你就作為神出生。當你在你的小天地裏死去,你就變得遍及整個存在——你變成了存在本身。

  這一步必須要理解。我再重複一遍:頭腦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盡頭——因為禪說頭腦就是世界。通常我們培養頭腦,我們強化頭腦,我們讓它越來越能幹、靈活、高效。這就是我們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在做的事情。這就是我們的教育和學習的含義。

  禪是一種去除教育。禪是一種放下學習。它教導你如何放下已經學會的,如何再度變得沒有效率,如何再度變成孩子,如何再度不要頭腦而存在,如何沒有任何頭腦地處於當下。

  頭腦帶來各種痛苦。首先:頭腦從來不在當下,它一直錯過當下。只有當下是存在的。頭腦總是在過去,它一直在過去。要麼它一直在未來——永遠在未來。頭腦一直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來回跳躍,它從不呆在當下。頭腦就像一個鐘擺,不停地從一極擺動到另一極,就是永遠不會停在中間。

  禪說一個人必須跳出這個過去與未來的陷阱——因為當下和此刻才是入口,不是現在就永遠不是。門是開著的,但我們在四處張望。我們回顧過去,我們展望未來,而處於兩者之間的當下非常微小,我們一直在錯過它。

  禪說除非你放下頭腦,否則你永遠不能和存在一致,你不可能與宇宙的脈搏同步。如果不放下頭腦,你就會活在一個你自己創造的私人世界裏。你沒有活在真實的世界,你保持愚昧。

  那就是愚昧這個詞的含義。愚昧意味著活在一個私人世界裏。白癡就活在一個私人世界裏。他有私人的語言,他有自身的方式。

  他限定在自己的模式裏。他從不跟隨宇宙,跟隨存在。他一直在投射自身的想法。頭腦是愚昧的……不管它多麼聰明,記住。白癡可以非常聰明,他可以是專家,可以非常博學,可以擁有許多學位——各種碩士與博士學位——但白癡依然是白癡,不會有任何區別。只不過那種愚昧變得更有危害性而已。

  智慧從來都不是出自頭腦。只有當頭腦被丟棄,智慧才會出現。當頭腦被放到一邊,智慧就湧現了。頭腦像一塊石頭一樣堵住了智慧的泉水。頭腦永遠是平庸的,頭腦永遠是愚蠢的、缺乏智慧的。處於頭腦裏就是變得沒有智慧,超越頭腦就是變得智慧。智慧完全不是頭腦的品質。

  所有的靜心都是在追尋這種智慧——如何放下學習,如何放下知識,如何放下你積累的過去。一旦它累積起來,要放下它就更加困難,它每天都變得越來越大。這個擔子一直在增加,每一刻你身上的重擔都在增加。歲月不是殺豬刀,這個重擔才是。

  一個活在無念裏的人也活在不朽裏,因為他每個片刻都在死亡。他從不累積,從不瞻前顧後——他活在當下,與這只鳴叫的杜鵑同在。他就在這裏。他的生命就在此刻。他與當下一起流動。他不是冷漠的,他沒有受到過去的限制。事實上,他沒有傳記,他沒有對未來的幻想。他隨著生命生活。

  禪說頭腦也許在這個世界是有用的,但就終極而言,它是沒有用的。頭腦在小事上也許有用,但在終極大事上毫無用處。終極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它在思維之下,也在思維之外。

  你就是那個終極,你要怎麼思索它呢?在思維出現之前,你已經存在了。思維是後來才有的。孩子出生了,他就是終極。

  思維會逐漸出現。他會積累知識,他會在本性的石板上寫下許多東西。他會為成一個知者——知道這些和那些。他會認同作為醫生、工程師、教授的身份。但當他出生的時候,他是純粹的覺知,只有新鮮的天性。他就是一塊白板,上面什麼也沒有寫,甚至沒有他的簽名。他沒有名字,他不知道他是誰。

  那就是本心(primal innocence),也是我們的終極。我們的終極本性在思想開始之前,也在思想結束之後。當思維存在,它並不是消失了,但它被遮蔽了——就像太陽被雲朵、烏雲遮住了一樣,看上去太陽好像消失了。

  我們從未失去我們的終極本性,我們不可能失去它。那就是終極本性的定義——不可失去。它是我們最內在的本質,沒有辦法失去它,但它可能受到遮蔽。煙霧有可能遮住火焰,好像火焰熄滅了一樣。太陽可以被遮蔽,仿佛白天變成了黑夜。

  整個情形就是這樣。思想開始之前,我們存在;思想存在的時候,我們存在;思想消失以後,我們也會存在——我們一直存在。但當思維存在,就很難知道我們是誰,知道這個意識到底是什麼。思維是一種分散。思維是一種干擾。

  只有當思維再度不在,我們才會接觸到它。如果一個人思索它,一個人可以一直思考,但它還是會避開思考。它一直從思考中溜出來。於是一個人看到思考哪里也到不了,思考就自動停止了。如果一個人真的思考到底,一種無念狀態就自動出現了。這個思考的終點會最終自然而然地到來——那就是禪的方法。

  禪的方法被稱為公案。它是一種特別的方法,是禪宗對世界最大的貢獻。公案是禪宗特有的方法,就像其他宗派有別的方法。比如說,內觀是佛陀的方法,是他對世界的貢獻——觀照。蘇非神秘家魯米貢獻了另外的方法——融入,迷失在神裏面,忘記自己。還有別的蘇非派方法——JIKRA,紀念真主之名,以及旋轉。這些方法就像派坦加利的瑜珈體位一樣是對世界特別的貢獻。所有偉大的宗教都貢獻了某種方法。

  禪宗特有的貢獻就是公案。公案是一道迷題,一種非常特別的迷題。它是不可解答的,它的構成形式就讓它是不可解答的。你要一直思索。你必須思索它、沉思它、冥想它。

  比如說,師父給弟子一則公案,讓他去冥想一隻手拍手的聲音。一隻手不是可能拍手的,所以從一開始解答就被阻止了、拒絕了。一隻手不可能發出拍手的聲音,拍手至少需要兩隻手。拍手就意味著兩隻手拍手。一隻手拍手是個悖論,它不可能用一隻手做到。

  所以這個迷題是無解的,它不是一般的迷題。不是說你思考得夠久,你就會找到答案。你思考得越多,你就越是發現找到答案是不可能的。答案並不存在,它從一開始就被否定了。公案的構成形式必須讓你的頭腦想不通,但你又必須去想。

  弟子會安靜地坐下來,開始持續思考。他要冥思苦想。幾個月過去了,他開始神志不清——一隻手拍手的聲音。他帶著許多答案去找師父,師父都會打他。那也是禪的獨特之處。

  禪師的慈悲非常強烈,如果他認為打人會有幫助,他就會打人。如果他認為踢人會有幫助,他就會踢人。如果他覺得弟子必須被扔到窗外去,他就會這樣做。他會做一切他覺得必要的事情。而且他的做法不是事先設計好的——他會在當下洞察弟子,然後不管什麼出現在他的意識裏,他就會立刻行動。他的行為完全是不可預料的。

  一個禪師是不可預料的。如果你去找一個印度教的大師,他是可以預料的。如果你問一個問題,他的回答是可以預料的。他會引經據典,就像只鸚鵡一樣。你事先就可以知道他的回答,但對於禪師不是這樣的。

  如果你去見一位禪師,你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沒人能知道。即使在幾千年之後,這種「隨機應變」依然強勁,沒人知道他會怎麼對待你的問題和你的回答。弟子會帶來許多回答,這些回答都是不重要的,因為答案並不存在。所以有時候師父甚至還沒有聽弟子帶來的回答,他就會打弟子。

  這發生過……一個弟子來了。三個月裏他每天都帶來對一個公案的某種解答。他到來,說他會用一隻手擊打牆壁。這並不是一個答案。你還是把「二」帶進來了——當然不是兩隻手,但那並不是重點,所以師父打了他一頓。

  就這樣反反復複……每天他都帶來某種解答。他想著說這也許就是答案了。三個月後,有一次他來還什麼話都沒說,師父就給了他一巴掌。他說:「等一下,師父,我還什麼都沒說呢。」師父說:「那就晚了。如果你開口,那就來不及了。」

  那一天弟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他什麼話也沒說。每天他都會說一些東西,當然也會挨打,所以這有因果關係。他心裏開始認為因為他說的是錯的,所以師父會打他。現在連那個原因也被否定了。他什麼也沒說,師父就打了他。這完全是不合邏輯的,現在頭腦無法處理了。

  當頭腦無法處理某種狀況,它就死機了。當頭腦發現對某種狀況無能為力,它就停止了。

  公案是一道無解的迷題,但是你必須去思索它。一次幾個小時——6小時,8小時,10小時,12小時,有時候18小時——弟子全神貫注地坐著,從各個角度、各種可能性研究那個問題;試圖從這個或那個角度切入。他要從每一個方向、每一個層面試圖解決這個問題,找到某種解答。他去見師父,然後又回到起點……這樣會發生什麼呢?

  慢慢地,他會窮盡各種可能性。能想到的他都想過了,現在似乎沒有可能了,不可能更進一步。於是,有一天他只是看著那道迷題而沒有念頭生起。那就是意義所在——你只是看著迷題而沒有念頭生起。當沒有念頭生起,你就可以看透那道迷題——它是荒謬的。

  是的,之前你也有許多次覺得它是荒謬的。其實你知道它是荒謬的,它是無解的——但那來自你的頭腦,那還不是你的洞見。那是你頭腦的解答——它是無解的,何必呢?放棄它,忘掉它。它是無解的。

  不過這也是來自頭腦。有一天,當頭腦再也沒有要說的,當它精疲力盡停止了運轉,當它失去了所有的高明、所有的效率,當它所有的聰明都被證明是徒勞的,它就消失了。在那個空當……就是洞見。在那個空當你看見了,你第一次看見。在那個空當,思維不在了,直覺發生了——那就是蛻變的臨界點。

  當思考停止直覺出現,當念頭消失清晰來臨,你就可以發現真理是不可思的,真理必須被看見……所以我們稱那些達成真理的人為目睹者,而不是思想家。他們看見了真理。他們洞察了真理,他們並沒有思索真理——他們不是大哲學家,他們不是邏輯學家。他們是脫離頭腦束縛的人,他們是超越頭腦的人。他們直接去看。沒有念頭擋在他們與真相之間。真相如實地呈現出來。他們的頭腦不再運行思維模式。他不再有思緒,他是一面明鏡。他只是映照,如實地反映。

  如果一個人還可以思考,那就不是真正的終點。如果還有想法,頭腦就不會離去。你不能有目的性;你不能說:「好吧,如果沒有什麼可想的,我就把頭腦放到一邊,我會試著去看。」你做不到,那種盲目性還在。這是頭腦自己的做法,而頭腦做的一切都是在強化頭腦。如果你還有任何想法,如果你覺得頭腦還能提供答案,哪怕頭腦還有一絲僥倖,那就不是真正的終點。

  當一個人來到真正的終點,思考停止了,目睹開始了。這種目睹就是革命,就是質變,就是蛻變。

  這就像你使用一個木鑽。你可以問我們的木匠——Asheesh,Christos, Siddhesh。禪宗的人說這就像使用一個木鑽。只要你還可以鑽動,那就沒有到底。當阻力沒有了,你無法再鑽動——它一直空轉——那才是鑽到底了。我不是木匠,但我知道內在的情形完全如此。我從沒用過木鑽,但這就是內在的情形。突然所有的阻力都消失了,沒有什麼還要鑽的,思維變得無能了。

  當你無法再鑽下去,那就到底了;當你無法再思考,那就是盡頭。那時沒有語言、沒有念頭、沒有想像,什麼也沒有,只有空無。你來到了頭腦的盡頭,也可以說是世界的盡頭。你會發現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世界盡頭——不過不要從那裏逃離。那塊牌子還有另一面。

  另一面才是真正的資訊。世界盡頭並不是真正的資訊,真正的資訊是神性開始了。世界結束了只是疾病結束了,在另一面出現的是健康。你首度是健康的、完整的、神聖的。

  不要逃跑,這令人恐慌。當你不能再用頭腦鑽研,那是很嚇人的,因為你對頭腦的認同到了等同的程度。如果頭腦不再運作,如果頭腦不能再運行,你就感覺失控了——「我是瘋了還是怎麼了?」

  是的,那幾乎就像瘋狂。我說的是像瘋狂,但它並不等於瘋狂,它和瘋狂不完全一樣。在瘋狂狀態,頭腦會繼續。事實上,頭腦在瘋狂狀態運行得更厲害,它24小時持續運作。它開始非常不合理地運行。它變得古怪。它不再有邏輯,它不再有理性,甚至失去理智。它朝所有的方向運動,它變得自相矛盾;它失去了一切和現實的連接,但它還在繼續。

  看這個關鍵:一個瘋子比你更陷入頭腦。如果你一直過度陷入頭腦,有一天你就會發瘋。瘋子只不過排在你的前面。他們比你更加過度使用頭腦。他們把頭腦用到極限,結果他們變得瘋癲。他們是頭腦高度發達的人。

  當開悟發生,或者是當打鑽停止,頭腦不再運轉,有一瞬間你也許會覺得你發瘋了,但事實上現在發瘋的可能性沒有了,因為有頭腦才能發瘋。現在頭腦沒有了,所以你不可能發瘋。發瘋的想法或許會暫時出現,因為你帶著頭腦生活了那麼久,而它突然停止了。你會處於一種虛空狀態。那種虛空是極其神聖的,它就像死亡一樣。你正在消失,你正在失去身份。有一瞬間它就像癱瘓一樣。

  那就是需要一個師父來推動你的點。如果他覺得要踢人就會踢人,如果他覺得要打人就會打人。如果他覺得要親吻,他就會親吻。沒人知道。甚至連師父都不知道那一刻到底需要什麼,要到了那一刻才能決定。然後一個不起眼的動作,你就被推動了。你邁出了第一步,也邁出了最後一步。一旦你跳躍,一旦你看到了彼岸的景象,一旦你讀了那個牌子的另一面,神性就此開始。於是你就安心了,從此不再有煩惱。

  所有煩惱都消失了。事實上,所有煩惱的源頭——頭腦本身消失了。一個人開始過一種沒有煩惱的生活,那也是一個人也首度開始生活。

  但如果你發現上帝、佛陀、基督或別的什麼,那就還不是真正的終點,記住。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你突然看到基督站在你面前,將他的慈悲與愛灑落給你,那就還不是真正的盡頭。你的頭腦在進行最後的欺瞞。或者如果你發現克裏希那在用笛子吹奏一首美麗的樂曲……這是頭腦誘騙你最後的努力。或者如果你發現上帝坐在寶座上,四周都是天使,那你就錯過了。這還不是真正的盡頭。

  這依然是思維的投射。這一點必須要理解,因為禪非常堅持這一點。如果你還看得到什麼,如果還有某個對象存在,那就還不是真正的終點,那就還有要被鑽掉的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禪宗大師臨濟說:「逢佛殺佛,逢祖殺祖。」

  不要手下留情,繼續鑽下去。把佛陀也鑽掉。除非你來到一片虛空,否則不要停止打鑽。

  這一點在這個國家非常困難,因為這個國家到過這個點許多次,然後就陷在那裏。只有佛陀一個人踏出了最後與最終的一步,其他人都止步於此。神就站在那裏,如此美妙……看到神明降臨或靈蛇(kundalini)升起是如此幸福。那是美妙的體驗,無比美好,你從來不知道那樣的事情。或者你的內在出現了光,無限的光明;幾千個太陽同時升起,光芒萬丈,讓人目眩,那是難以置信的;或者你看到蓮花,千瓣蓮花在你的頂輪、你的頭部盛開,未知的芬芳不停灑落在你身上。你被送入了另一個世界。

  但禪說繼續鑽下去。靈蛇升起,這不是盡頭。你看到光,這不是盡頭。蓮花盛開,這不是盡頭。繼續鑽下去,直到一片虛空。這些體驗都是障礙,因為體驗是頭腦的遊戲。頭腦非常狡猾,如果你尋求神,它就會提供神。有需求就有供給。如果你強烈地尋求克裏希那,頭腦就會提供克裏希那。頭腦會說:「好吧,你得到了。克裏希那就站在這裏。」不要停下來,否則你還沒有走到真正的盡頭,就又迷失在克裏希那裏面了。

  遲早連克裏希那也會消失。一旦頭腦停止,你的克裏希那就會消失。它也許會像這樣:你看到克裏希那吹著笛子,漂亮的女孩圍著克裏希那跳舞……不久你就會忘掉克裏希那而愛上其中一個漂亮的女孩。世界再度開始,你又回去了。

  頭腦非常狡猾,當事關生死——當你靜心,那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頭腦會想盡各種辦法保護自己。這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所以,不要聽頭腦的。

  慧能說:「先聖說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但我告訴你們,只要皈依你的自性。」如果你皈依佛陀,然後佛陀像一朵蓮花一樣出現——絕美、至美、崇高、神聖——慧能說:「立刻把他殺掉。」一刻都不要等待,因為他使人神魂顛倒,你可能迷失。摧毀他,辭別他。對他說:「感謝你,不過請離開我的道路。」

  「不要皈依佛,」慧能說,他是佛陀的傳人:「……不要皈依法,不要皈依僧。我告訴你們,只要皈依你的自性。」

  當你是單獨的,完全單獨,徹底單獨,你就到家了。如果還有別的物件,那你就還沒有到達。那樣二分性還在,它找到了一種新的存在方式。當你是單獨的,你就到達了——所以,皈依你的自性。

  慧能說:「我奉勸你們:無事可做,早點歇息吧。即使碧眼胡僧達摩來這裏,他也只能教你們無事可做。吃喝拉撒——那就是全部。不要害怕死亡,因為沒有死亡的人。不要害怕輪回,因為沒有輪回的人。此處就是永恆,沒有別處可去。」

  慧能圓寂前,有人問他:「大師會去哪里?」他睜開眼睛說:「這是什麼蠢問題?一個人能去哪里?沒有別處可去。一個人永遠在此時此地。」

  你有觀察過意識的這個特點嗎?你一直在此時此地,你不可能在彼時彼地。你怎麼可能在彼時彼地呢?當明天來臨,它總是以今天來臨,它從來不作為明天到來。當它過去了,它是昨天;當它還沒到來,它是明天。但每當它存在,它就在今天,你只能在今天。你不可能在昨天,它不存在;你不可能在明天,它也不存在。你一直在此時此地。

  你觀察過這個現象嗎?你不可能在別的地方。慧能說:「我能去哪里呢?首先,無處可去;其次,無人可去。我與整體同在。沒有對死亡與輪回的恐懼,沒有對涅槃的追求,也沒有追求開悟的人。只要平凡就好,沒有什麼要做。」

  這就是禪的取向:沒有什麼要完成,沒有什麼要做到。一個人只要自在。休歇下來,變得平凡與自然。吃你的飯,睡你的覺,洗你的碗。

  禪是自然之道。「順其自然就是方法。讓心自由,不要刻意為善或為惡。無所執著,那就是道。」

  那就夠了。「無所執著」。記住,這一點不僅適用於外在,也適用於內在。「無所執著」。有時候你執著於金錢、家庭,有時候你執著於內在的克裏希那、基督,但你依然在執著。「無所執著」——那時你才能來到世界的盡頭。那個盡頭就是另一個起點。那片混沌就是天地之初。

  另一個禪師,德山宣鑒說:「我這裏沒有真理要告訴你們。我的作用是卸下你背上死氣沉沉的重擔。我的工作是摧毀束縛你、讓你成為奴隸的一切。我的責任是破除擋在你與你自性之間的一切名相。」

  禪者真的有不一樣的氣質。你不可能在別的地方找到這樣的言論——離經叛道,呵佛罵祖,剛猛淩厲,生氣十足。

  幾千年過去了,慧能依然保持是一個叛逆者。你無法用他來建立一個傳統。禪是唯一沒有變成傳統的宗教,那是不可能的。它不允許樹立任何東西。它甚至不允許內心有佛,它甚至不談論真理。它說:「我這裏沒有真理要給你。我們的做法是推翻一切。」當什麼也不剩下,那就是真理。當你完全赤裸,無遮無攔,那就是真理。當你什麼也不剩下,只有純粹的生命,那就是真理。

  是的,這個德山宣鑒是對的——「我這裏沒有真理要告訴你們。」那也是我在這裏所做的。我在這裏也不是要給你們任何真理,我只是帶走你們的謊言——你累積了幾千年的謊言、錯誤的觀念、謬論。我一步一步地推翻它們。我只從你身上拿走東西,我並不給你任何東西。當你拋棄了一切,什麼也不執著,突然它就在了。它一直都在,只是你眼睛要毫無遮蔽。

  禪摧毀你的頭腦,同時它也摧毀你的自我——因為它們只是同一種事物的兩個名字。

  聆聽鈴木大拙的這個故事,說的是一位偉大的禪師:良寬。

  良寬在他的詩裏會用竹子作比喻。他的茅屋周圍有一片竹林,那裏肯定長著許多竹筍。他喜歡食用它們,但他最喜歡的是它們一年到頭都是綠色的,它們的根牢牢紮在土裏,而它們的軀幹是中空的,象徵著空無。

  禪宗的人一直喜歡竹子。竹子是他們的標誌。原因是什麼呢?因為它一年到頭都是綠的。每個季節它都是綠色的——不管是雨季、夏季還是冬季,它都是綠色的。沒有什麼會改變它,它活在某種永恆裏。它的翠綠意味著它的新鮮、青春、活力與生命力。它不累積死氣沉沉的負擔。

  其次,它的整個根系都在土裏,它非常接地(grounded)。那也是要記住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點。一個人需要非常接地。我們在大地上,我們屬於大地,我們生於泥土。我們需要紮根於大地。很少有人紮根於大地,人們變得像被連根拔起的樹木。特別是你們所謂的宗教人士,他們讓你們非常的不著地。你開始活在天國,活在高高的天空,你忘記了大地。事實上,你不僅遺忘了,你還一直被教導要反對它。你譴責它。如果你譴責大地,你怎麼可能接地呢?

  禪深深地紮根於世俗。它不是反對世界,而是超越世界——記住這一點。它不教導你任何反對世俗的宗教,它教導你非常生活化又高度超脫的宗教。它說:在生活中俯視生活(be in the world but don't be of the world)。它不對你們說:拋棄生活。

  那也是我的主張。這也是我喜愛禪的原因,我們的頻率屬於同樣的波段。

  竹子非常接地,同時它長得很高,高到不可思議。竹子是非常細小的樹木,但它打敗了許多大樹。它長得很高。它毫無恐懼地隨風搖擺,因為它紮根於大地。它在空中放聲歌唱,但它並不反對大地。它有翅膀,也有根。

  第三個非常重要的特點是:它是中空的。那也是人該有的狀態:接地,常青,翠綠,有生命力,流淌著能量,搖擺著慶祝著,但同時又是中空的——像一根竹子一樣。

  良寬肯定非常喜愛竹子,因為他在許多詩裏讚美過竹子,他還畫了許多竹子的畫。

  良寬喜愛竹子的這種品性……

  ——這種空性。

  據說一次一節新生的竹子從茅屋的地板下冒了出來。他對此很感興趣。最後看到它長得太高,為了給它留出空間,他就開始拆除屋頂。

  想像一下。一根竹子開始在茅屋內部生長。他沒有把竹子移走,而是把房頂移除了,因為竹子需要天空,竹子需要更大的空間。他的房子沒有竹子那麼重要——中空的竹子在裏面生長,活的竹子在裏面生長。

  但接下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

  他試圖用一支蠟燭燒掉屋頂。

  鈴木說:

  他以為這是完成這件事情最簡單的方式嗎?也許他並沒有多想,他只想給那棵新生的植物空間,動手時剛好看到那根蠟燭。

  不,那不是我的感覺。那就是禪者的風格。如果他們要破壞什麼,他們就會破壞到底。如果需要破壞,那就徹底破壞。他們採用激烈的手段。這是一種激烈的方式——燒掉屋頂。

  鈴木說:

  然而不幸的是,屋頂的火勢比預想的更猛,整個屋子連同那棵竹子一起被燒毀了。

  鈴木說這是不幸。不,那是不對的。良寬知道那並非不幸。那正是要做的——連同屋頂和整個屋子一起,整個屋子都要被燒掉。

  當一節竹子開始在你的內在生長,當某種新事物在你的內心萌芽——可以叫它靜心,可以叫它禪定——當它開始生長,你的頭腦就是包圍著它的框架,因為你總得從頭腦開始,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你來找我,那是出於頭腦。如果你開始靜心,那是因為頭腦。如果你聽到我說反對頭腦的話,你是從頭腦來聽的,結果一切都在頭腦的框架之內。那個屋頂、屋子、茅屋都是頭腦,然後竹子在裏面生長。

  他燒掉了屋頂。鈴木說「不幸的是」,火勢太大失去控制,不僅燒掉整個屋子,連那根竹子也被燒掉了。鈴木自然認為那根竹子被燒掉是一個意外。不,它不是的。

  首先,為了保護你的靜心,我必須燒掉頭腦的這個屋子。但你開始的這種靜心也是你頭腦的一部分,當頭腦被燒掉,這種靜心也會被燒掉。這個頭腦和這種靜心是一起的。

  這種靜心源於這個頭腦,它也必須隨著這個頭腦一起消失。當這個頭腦和這種靜心都消失了,另一種靜心就會來臨。

  是的,那就是這個美麗的故事的含義。我不準備贊同鈴木。

  鈴木錯過了重點。他過於關注那根竹子,他失去了線索。幸好火勢太大——其實那是故意的。當一個良寬這樣的師父要做一件事情,他清楚他在做什麼,那不可能是意外。事實上,在良寬這樣的師父的生命裏,意外是不存在的。他所有的行為都充滿了覺知,都是全然的、徹底的。

  這就是他想要的。屋子會燒掉,竹子也會隨著屋子一起被燒掉。頭腦必須消失,你以頭腦開始的靜心也必須消失。

  然後另一種靜心會出現,它和你沒有關係,它是某種完全不連續的事物。它是不連續的,和你不再有關聯。它來自神,來自整體,是一份禮物。它不是你創造的,它是一種發生。

  現在是這個故事。

  一個和尚去找一個師父求解一個禪宗公案裏的經典問題:達摩西來有什麼意義?

  我對你們解釋過這則公案。這就像在問:太陽一直從東方升起有什麼意義?滿月有什麼意義?

  有人問畢卡索……他在看畢卡索畫畫。他看了一整天,等畢卡索畫完了,他問:「你的畫有什麼意義?」畢卡索非常生氣,幾乎是暴怒,他大聲說:「去問花園裏的玫瑰,問那朵玫瑰有什麼意義?為什麼要來問我有什麼意義?如果玫瑰可以沒有意義地存在,為什麼我的畫不可以?」

  為什麼需要意義,為什麼要一直糾結意義?意義屬於頭腦,這是頭腦的遊戲。頭腦一直問:「這有什麼意義?」

  現在提出這種問題……菩提達摩從印度到了中國。他從西方進入中國,他必須從某個方位進入。現在禪師讓弟子參這則公案——「為什麼菩提達摩要從西方進入?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來中國?為了什麼?」你不會問一朵雲:「為什麼你要來中國?」你不會問一顆星星:「為什麼你在那裏?」

  菩提達摩這樣的人非常純粹,他們不通過意義存在。他們只是存在,無需任何意義。他們的存在沒有任何目的。他們不是商人,他們就像花朵,他們是美好而沒有意義的人。他們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只是存在。還有什麼別的要做呢?他們的存在並不是功用性的,這就是他們的意義——沒有意義。

  現在這個問題被提出,這則公案被交給弟子去思索。

  一個和尚去找一個師父求解一個禪宗公案裏的經典問題:達摩西來有什麼意義?

  菩提達摩是在地球上行走過的最沒有意義的人之一。你無法想像有什麼人比這個菩提達摩更沒有意義,在有些方面他甚至勝過了佛陀。他在許多方面都是不可思議的、激進的。他進入中國時,中國皇帝在邊境迎接他,因為許多年來都有消息和傳聞:菩提達摩要來了,菩提達摩要來了。他是難得一見的。

  皇帝也產生了興趣。皇帝的名字是梁武帝,他去迎接他。結果現場非常尷尬,因為菩提達摩腳上穿著一隻鞋子,頭上頂著一隻鞋子。

  這就太過份了。是的,皇帝聽說過這個人有點古怪,但他沒有想到這麼離譜。這有什麼意義?他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肯定是:菩提達摩在頭上放一隻鞋子的意義是什麼?但在眾人面前提問會不太禮貌——全國各地的數千名僧侶聚在一起迎接這個偉大的人。他屬於佛陀的傳承。佛陀交付給摩訶迦葉的傳到了他的手上。他是傳承者,是佛陀的傳人。

  連那些和尚都開始感到不安,因為皇帝會怎麼想?這個人會徹底毀掉他們的聲望。太無禮了!太放肆了!是哪里出問題了嗎?皇帝準備了一番致辭,但在這個人面前很難致辭。皇帝精心準備,宮中大臣肯定也有參與,還演練過。但這沒有意義。這個人站在那裏——甚至不是坐著的——他站著,頭上頂著他的鞋子。你們想像一下吧!

  最後皇帝問:「大師,也許這不禮貌,但我還是要問。為什麼你要在頭上放一隻鞋子?」菩提達摩說:「為什麼不呢?鞋子很疲憊了,它頂著我很長的時間。為什麼我不應該頂著它呢?」

  他在說什麼?他是在說:「不要尋求意義。」

  慢慢地,當人們習慣了他的作風,他們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麼。據說他對弟子說:「那只是讓皇帝品嘗一下我的味道,好讓他再也不會詢問意義。規矩應該從一開始就定好。我必須做出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我是個沒有意義的人,就和一朵花、一朵雲一樣。」

  想想吧,存在是沒有意義的。觀察這一點,存在裏沒有意義。意義是人為的。因為你一直尋求意義,結果你開始感覺到無意義。記住……因為你一直尋求意義——「這有什麼意義?」遲早你必定會意識到無意義。然後就是大災難!這種災難正在西方發生。當今西方偉大的思想家都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那個痛苦就是: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它看上去沒有意義。他們受到的薰陶是一個人活著離不開意義。他們應該聆聽菩提達摩。他們應該探索禪。

  禪說本來就沒有意義,不用去尋求它。享受這種無意義的浩瀚。目的並不存在。存在沒有要去的地方,它根本沒有目標。它就在這裏,它是一場慶祝,它是一種喜悅,它是一個玩笑。那就是印度教徒說的LEELA,它是遊戲精神。他們的用語是非常準確的。LEELA的意思就是遊戲。你不會在一個遊戲裏尋求意義。遊戲裏沒有意義。遊戲本身就是喜悅,就是為了好玩。

  從此之後許多公案都涉及到菩提達摩:他有什麼意義?他西來的意義是什麼?

  師父提出在解答問題之前,這個和尚應該先禮拜。

  那就是我想要你們理解的。他帶著一個問題前來,他想獲得幫助。他一直在鑽研,也許花了幾個月或幾年。你們不懂禪的耐心,有時候這要花上20年。一個人一直鑽研同一個問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季節變換,他只專注一件事情。他完全不問世事。他的整個意識都聚焦在一個問題上,而且他內心深處知道它是沒有意義的。但他必須下工夫,他必須鑽研它,直到他來到不再有阻礙的地步。

  這個人也許下了許多年工夫,但他沒有到達任何地方。他來找師父求助。他想要某些具體的幫助。他想要什麼呢?一些提示,一些方向,一些指點。

  師父說了什麼?這就是禪師的風格:牛頭不對馬嘴。這個人在求助,而師父說——

  師父提出在解答問題之前,這個和尚應該先禮拜。

  為什麼要求禮拜?為什麼要弟子向師父頂禮?一個人無從知道。師父肯定洞察了弟子,他肯定看到了問題所在。弟子的疑問並不是問題,問題在自我身上。這個和尚肯定攜帶著一個微妙的自我。師父看到了問題所在。這個和尚一直在參悟公案。他可以參悟幾輩子而什麼也不會發生,因為問題在別的地方。他是一個自我的人。事實上,當你去見一個師父,禮拜是自然的動作,但他沒有禮拜。當你去見一個師父,你自然就會禮拜,而他直接求助。

  幫助無法被直接給予。只有當你是謙卑的,幫助才能給出。你不可能要求幫助,你只能請求,那樣幫助才能給出,否則是給不了的。不是師父不想給——他願意給予,但除非你的內心像一個乞丐,除非你有一種無我的心態,否則你無法收到。

  禮拜只是一種象徵。只有當你放下自我,學習才有可能。是的,有各式各樣的學習。你可以上大學,那裏不需要放下自我。事實上,你越自我,你就越有可能上大學——因為自我會競爭,自我有野心,自我會嫉妒,自我會和別人對抗。有了自我,你的勝算更大。如果你是謙卑的,你不可能在大學裏有任何地位。你必須殘酷地競爭,你必須有侵略性,你必須非常自大,你必須認為自己是世界上的頭號人物。只有那樣你才會獲得金牌,否則是不可能的。

  你去上大學可以帶著自我,但當你去見師父,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學習——那是一種忘卻。你必須鞠躬。

  表面上這個人好像在問一個問題,想得到相應的幫助。表面上師父的自我似乎很強。為什麼他要求禮拜?這就是自我的麻煩。如果你的心裏有自我,讀到這裏,你就會覺得師父非常自我。

  他是怎麼幫忙的?這個人有困難。沒有研究他的困難,沒有對他的困境表示慈悲,他卻要對方先行禮。這是什麼樣的師父?但那樣你就錯過了整個重點。

  這些故事非常深奧,如果你透過自我來看,你就會錯過它們。師父完全沒有自我,所以他才能夠看出和精確定位問題所在。他肯定洞察過,那不需要時間。

  當你來見我,要看到你的問題並不需要時間。有時候我也許不直說,有時候我也許會問你……因為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太多。讓一個人鞠躬也許會阻止他,那反而不是一種幫助。這個世界已經變了。這個故事發生的世界肯定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不同的氛圍。現在整個世界都受到教育,都以各種方式培養自我。

  有時候我會問你的問題是什麼。我看出了你的問題,而我要問你:「你的問題是什麼?我希望你談一下。」如果我覺得走近了一點,我就多給你一些提示,我把你帶得更近。但比起說出你的問題是什麼,比起直接指出你的問題,我更希望你把它透露給我。那會幫助你保持自我。你覺得是你在向我說明、是你在告訴我。你覺得自我得到了滿足。

  首先我必須說服你的自我。當然,最後我會說服它自殺,但那是最後的事情,不能一開始就做。一開始我用各種方式支援你的自我。每當有新人來見我,我給予他極大的關注。你越適應這裏,我就開始越來越多地忽略你。

  在這個和尚誠心禮拜的時候,師父突然一腳把他踹倒。

  這是羞辱!首先你讓他鞠躬,然後你又踹他,你給了他一腳,你對待他就好像他是路中間的一個足球或一塊石頭一樣。

  但師父踢對了,師父踢中了問題所在。那一踹讓一些事情發生了。那一踹的作用就像電擊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一踹解開了這個和尚長久以來的迷惑。

  這一踹非常出乎意料。當你非常謙卑地向一個人鞠躬,你不會想到他會踹你。你這麼謙卑,你怎麼可能想到他會踹你呢?是的,如果你在和一個人打架,你能想到他會踹你,但當你在臣服——他會踹你?這非常意外,完全不合邏輯。

  但那就是它的邏輯,那正是原因。因為它是出乎意料的,所以它才能產生作用。頭腦無法處理那不可意料的,頭腦直接震驚了。它無法解釋它,它無法理解它。那是一次震驚,頭腦對此什麼也做不了。這非常意外,非常瘋狂。頭腦停止了,有一個暫停,一個空當出現了。那一踹帶來了那個空當。

  但這一踹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給的,那個和尚值得這一踹。他修持了許多年。他已經來到了一個點上,只要輕輕一推、一踹就可以搞定。他所有的不解在那一刻都消失了。突然他成了答案。他所有的迷惑都消失了。在那個空當裏就是光明,就是清晰。隨著那突然的一踹,一些東西像箭一樣穿透了他的心。

  當師父踢到他時,他恍然大悟。

  禪是世界上唯一教導頓悟的宗教。它說開悟不需要時間,可以在刹那間發生。它的發生的確只在刹那。你也許要準備許多年,但每當它發生,都在刹那之間。它不會逐步地、部分地發生。它不會先發生一個片段,再發生一個片段……你不是緩慢地朝著它成長,它是一次跳躍。對此準確的用語來自物理學界,它是一次量子跳躍。它是突然的一跳。一瞬間你不再是同一個人,你的整個意識狀態改變了。

  但要記住,它需要充分的準備。我沒有說如果你來見我,我踢了你的腦袋,它就會發生。在我踢你腦袋之前,你必須鑽到盡頭。只有當還剩下最後的內核,只剩下微小的阻礙,當你就在它的邊緣,踢你才能有幫助。那時只要一腳……阻礙就沒了!

  後來他時常對眾人說:「自從被馬祖踹了一腳,我就一直笑個不停。」

  是的,當你首次看到,你的內心會生起大笑——笑你的痛苦完全是荒謬的,笑你的煩惱純粹是愚蠢,笑你的悲慘毫無道理。這是不必要的,痛苦是沒有道理的。你在一個你自己創造的惡夢裏。你是它的編劇,你是它的演員,你是它的導演,你是螢幕,你是放映機,你是觀眾,你是它裏面的一切。它就是你創作的。它只是一個惡夢。在裏面呆一個片刻都是不必要的,但你在裏面呆了生生世世——所以會有大笑。

  這個弟子說他從此一直笑個不停,他是對的。是的,就是這樣。你的痛苦是愚蠢的,它是荒唐的。你抓著它不放,所以它才存在。你一直在大喊:「我不想要它」,而你一直在執著。當你看到的那天,當那一踹發生在你身上,當你睜開眼睛看見了,你將無法相信這一點,它怎麼可能持續這麼久。

  當佛陀達成,有人問他:「你達成了什麼?」他大笑。他說:「沒有什麼,什麼也沒有。事實上,我失去了一些東西,我什麼也沒有達成。」那個人說:「但我們一直以為成道是一種成就。」佛陀說:「完全不對,這絕對是錯誤的。我失去了一些東西——我失去了我的痛苦;我什麼也沒有達成——因為你們以為我達成的一切本來就有。現在我笑這荒唐的一切。我為什麼會錯過它?它就在我身上,它就在我裏面。我為什麼會錯過,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你是怎麼錯過神的?你就是神,你怎麼會一直追尋祂呢?

  我聽說……

  一個和尚問慧能:「大師,怎麼才能成佛?」

  慧能把他痛打一頓,說:「不打你的話,世人會笑話我的。」

  慧能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你想要成佛的企圖本身就是愚蠢的,因為你本來就是一個佛。如果不打你,世人會笑話我——至少那些知道的人,他們會笑。我不可能幫助你成佛,你已經是一個佛了。」

  你已經是你所追求的——那就是笑點。

  靜心冥想這個小故事,它有深刻的內涵。繼續用功,用力鑽入頭腦,好讓有朝一日你值得那一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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