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哄咚 談禪
Dang Dang Doko Dang

譯者江夏堂•HW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三日上午在佛堂

第三章:内外一如

  盤珪永琢禪師圓寂後,一個住在那家寺廟旁的盲人對一個朋友說:「因為我是盲人,所以我看不到一個人的臉,所以我必須根據他的聲音來判斷他的品性。通常,當我聽到有人祝賀別人幸福或成功時,我也會聽到一些暗自的嫉妒。當人們對另一個人的不幸或失敗表示安慰時,我也從中聽到了暗自的愉悅與滿足,就好像安慰者可從那些欣慰之詞中得到許多的利益似的。然而,在我所有的體會中,盤珪永琢禪師的聲音始終是那麼真誠無偽。每當他表達快樂時,我只聽到快樂,每當他表達悲傷時,我只聽到悲傷。」

  人是分裂的。精神分裂症是人類的正常狀況——至少現在是這樣。在原始社會可能不是這樣,但幾個世紀的制約、文明、文化和宗教使人類成為一群人——分裂、撕裂、矛盾。一部分走一條路,另一部分走截然相反的路,幾乎不可能讓自己統一在一起。人類能存在真是個奇跡。他早就該滅絕了。

  但因為這種分裂是違背他的本性的,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統一性仍然存在。因為人的靈魂是一體的,所有的制約最多破壞了人的週邊。但中心仍然沒有受到影響——這就是人類不斷活著的方式。但他的生命已經變成了地獄。

  禪宗的全部努力就是如何放下這種精神分裂,如何放下這種分裂的人格,如何放下人類分裂的頭腦,如何成為不分裂的、整合的、中心的、結晶的。

  以你現在的狀態,你不能說你是。你沒有身心合一。你像是一個集市——有許多聲音。如果你想說「是」,立刻「不」就在那裡。你甚至不能全然地說出一個簡單的「是」字。如實觀照自己……當你說「是」時,內在深處的「不」也隨之產生。你不可能同時說出「不」這樣簡單的一個字而不同時反駁它。這樣一來,快樂是不可能的,不快樂是人格分裂的自然結果。不快樂,是因為你一直在和自己發生衝突。不是你在和世界對抗,而是你每時每刻都在與自己對抗。怎麼會有和諧?怎麼會有寂靜?你怎麼能有片刻的休息呢?你一刻也沒有休息過。即使在你睡覺的時候,你也在做無數的夢。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你也在這樣那樣地輾轉反側——持續不斷的衝突。你是一個戰場。

  你對某人說「我愛你」,你說得越多,你必須重複的次數也就越多。看來這背後有嫌疑。如果你真的愛了,甚至都沒有必要說出來,因為語言並不重要。你整個人都會顯露出你的愛,你的眼睛會顯露出你的愛。沒有必要說出來,也沒有必要不斷重複。你重複是為了說服對方,同時也是為了說服自己——因為在內心深處,嫉妒、佔有欲、仇恨、支配欲、深層次的強權政治,都是隱藏的。

  在聖保羅書信中「在基督裡」出現一百六十四次。他一定對此有一點懷疑。「在基督裡、在基督裡……在基督裡。」一百六十四次!這太過分了。一次就夠了!哪怕一次也就足夠了!應該是你的存在將表明你活在基督裡——這樣就無需多言了。

  如實觀照。每當你重複一件事的次數過多時,就深入自己的內心。你一定是帶著一些懷疑。但你不能偽造它,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的眼睛會顯示它隱藏在後面。

  你看見過嗎?你去某人家,他口頭上歡迎你。但在他內心卻沒有歡迎你。他說:「我很高興見到你,很開心見到你。」但你哪裡都看不出對方高興的樣子,事實上,他看起來有點焦慮、擔心、煩惱。他看你的樣子,好像麻煩到他家裡來了。你有沒有看到別人對你說「隨便坐」,同時給你指一個特定的座位?他們說「隨便坐」,但他們用一個微妙的手勢告訴你,「坐這個位子」。他們不斷自相矛盾。父母不斷地告訴他們的孩子,「做你自己」,同時他們不斷地教導孩子應該怎樣「獨立」——同時他們卻又不斷地強迫孩子要聽話。他們對孩子應該成為什麼樣子有自己的想法,當他們說「做你自己」時,他們的意思是「做我們希望你成為的樣子」。他們的意思不是「做你自己」。

  不斷有其他的東西在那裡存在,你無法真正去偽造它。但人對此也變得很狡猾。人們不直視對方的眼睛,因為眼睛可以看出真相,所以人們認為避開眼睛是禮節的一部分。不要過多地盯著別人的眼睛看,否則會被認為有點沒有教養——越軌、侵犯。要偽造眼睛是非常困難的。你可以很容易地偽造舌頭,因為舌頭、語言是社會性的副產品。但眼睛是屬於你的個體性的存在。你嘴上說了些什麼,但你的眼睛卻不斷地顯示出別的東西,因此,在世界所有的社會中,人們都會避開對方的眼睛。他們不會相遇——因為那將會是在調查真相。

  但是你可以觀照到自己身上的這些矛盾,這將是一個很大的幫助。因為除非你的「進」和你的「出」一樣,你的「出」和你的「進」一樣,否則你永遠不能休息。

  在吐蕃,在埃及,人們常說「在上如同在下」。禪宗說:「內外一如」。除非你的內在變成你的外在,否則你永遠無法安息,否則你永遠無法得到休息,因為你的週邊將不斷地與你的中心發生衝突。問題是,週邊不能贏。最終只有中心能贏。但週邊可以苟延殘喘、推延,週邊可以浪費時間、生命和精力。如果你不斷活在週邊,只是不斷假裝,而不是真正的生命,你會有許多副面孔,但你不會有你的本來面目。

  我聽說:

  亞伯拉罕森已經到了八十歲的高齡,他決定慶祝一下生日。他一生都是正統的,留著長鬍子,戴著黑帽子,穿著黑西裝和黑大衣。現在,為了慶祝自己的生日,老人剃掉了鬍子,換上了最新潮的綠色格子西裝,打著酒紅色領帶,穿著藍色條紋襯衫,然後前往按摩院。

  亞伯拉罕森過馬路時,被一輛卡車撞死了。在天堂上,他對他的造物主神說:「為什麼是我?我是一個好丈夫,我對所有的慈善事業都有奉獻,我一直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神說:「說實話,我沒有認出你來。」

  而我想告訴你,即使是神也無法認出你。那個人只是更換了一次衣服,就變得不認識了,你每時每刻都在更換你的衣服,每時每刻都在更換你的臉,每時每刻都在你的面具。忘了神——你不能認出你自己,你無法說出你是誰。

  在禪宗中,他們有一個公案,一個深刻的冥想物件,要去找到一個人的本來面目。師父對弟子說:「你去靜靜地坐著,參悟出你的本來面目。」他們指的是你出生前的本來面目,或是你死亡後的本來面目——因為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社會開始給他假面孔,孩子第一次呼吸的那一刻,腐敗就開始了。這個孩子已經進入了政治、造假、不誠實的世界。現在,一層又一層,會有許多面孔。而聰明的人比單純的人有更多的面孔。所以無論有什麼需要,他都會立即改變和調整他的面孔。

  你看見了嗎?當你坐在房間裡,僕人經過。對僕人而言,你有一張不同的面孔,一張非常冷漠的臉。事實上,你不看你的僕人,他不值得看。你不會意識到一個人,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已經進了房間。好像一台機器已經過去了。你沒有感知到僕人的人性。但如果你的老闆一進屋,你就會站著,搖著尾巴,微笑著——滿臉笑容。你對你的老闆有不同的表情。如果你的妻子來了,你會有一張不同的面孔,如果你的情婦來了,你會有一張不同的面孔。你不斷地去調整,去操縱。一個人必須領悟到了,否則就找不到自己的本來面目。

  一個人如果找到了本來面目,就有了統一性。他將內外一如。據記載,佛陀曾說過,覺醒的味道就像海水的味道一樣——無論你在哪裡品嘗,無論何時品嘗,它都是鹽的味道。

  覺醒的人始終以一種內外一如的面孔示人。不是說他很單調……記住,不要誤解我——他一點也不單調。事實上,你是單調的,因為你的臉都是死的。覺醒者的臉卻還活著,還在成長,覺醒者的臉是他的。這張臉不斷在成長,它不斷變得越來越豐富,它不斷變得越來越有意識,它不斷變得越來越光彩、活潑、美麗,一種優雅在它周圍不斷擴散,它被一種光包圍著,但是,它仍然是內外一如的那張臉。你可以感受到它。有一個不連續的連續性,或者,一個連續的不連續性。他改變了,但他仍然是內外一如的。他安住于內外一如中,但他不斷改變。你可以感受到連續性,也可以感受到持續的成長。

  成長總是發生在本來面目上——記住。假面孔無法成長,它們是死的。它們沒有生命,它們怎麼能成長?你可以帶來塑膠花——但它們不能生長。你可以保留它們,你可以欺騙人們,但它們無法成長。真正的花會成長。只有活著的才能成長。

  如果你不成長,你就是死了。記住,每一刻都應該是成長的時刻。一個人應該不斷地去前進,但又要安住於中心,根植於自己的存在之中。

  你可以欺騙別人,你不能欺騙自己。但也有極為聰明的人,他們也能欺騙自己。他們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穆拉·納斯魯丁從河中被救出來,警方認定這是一起自殺未遂事件。當他們在員警總部審問他時,他承認他曾試圖自殺。這是他講述的故事:

  「是的,我想自殺。世界與我作對,我想結束這一切。我絕不做半途而廢的事,所以買了一根繩子,一些火柴,一些煤油和一把手槍。為了防止這些都不起作用,我就到河邊去了。我將繩子掛在河岸邊懸著的一根樹枝上,將繩子系在脖子上,把煤油倒在身上,然後點燃了火柴。我跳下河岸,用手槍對準自己的頭,扣動了扳機。猜猜發生了什麼事!我錯過了。子彈在我上吊之前擊中了繩子,然後我就掉進了河裡,河水在我燒到自己之前就將火撲滅了。你知道,如果我不是一個游泳好手,我就一定會將自己淹死。」

  事情就是這樣……你去做一件事,而內心卻不想做。你不斷走,而你內心卻不想去。你活著,而內心卻不想活著。你甚至想自殺,而內心卻又不想自殺。這就是為什麼在十次自殺的嘗試中,只有一次成功,而這似乎也是由於某種錯誤。九次嘗試都失敗了。

  人是矛盾的。他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全然地去做一件事。而這是很自然的。可以瞭解到的是,當他們試圖自殺時,他們不可能全然地做到,因為他們一生中從未全然過。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全然。他們從來沒有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做過任何一個行為。每當一個行為是全然的,它就會解脫,每當它是半心半意的,它只是製造衝突。它耗散能量,它具有破壞性,它創造了束縛。

  在印度,你聽過業因果(KARMA)這個詞——所有束縛的根源。業因果只有在半心半意的行為狀態下才是業因果——它才會束縛你。如果行為是全然的,它永遠不會束縛你,那麼對你來說就沒有束縛。任何全然的行為一經徹底地活過就結束了。你超越了它,你永不回頭。任何全然活過的時刻都不會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你不會受到傷害,不被它所觸及。你的記憶是乾淨的,你沒有心理上的記憶。沒有傷口。

  如果你全然地愛過一個女人,她死了,你也不會留下傷口。但如果你沒有全然地愛她,當她死了,那麼她就會繼續活在你的記憶中。那麼你就會為她流淚,為她哭泣,因為現在你後悔了。曾經你有時間,有機會,你可以愛她,但是你沒有全然地愛她。現在沒有機會了,現在她不在了。現在再也沒有辦法實現你的愛了。沒有人為某人的死而流淚,哭泣——人們是因為失去愛的機會而流淚,哭泣。你的母親死了。如果你真的、全然地愛過她,那麼死亡是美好的,沒有什麼不好。你去和她告別,你不會帶著任何傷口。你可能會有點難過——這是很自然的,她佔據你的心那麼久,現在她不在那裡了——但那只是一種短暫的情緒。你沒有帶著傷口,你沒有不停地哭泣,你沒有與過去糾結在一起。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愛她,你尊重她——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個人明白了生命的無奈。你也終有一天會完蛋。死亡是自然的,一個人要接受它。

  如果你不能接受死亡,那只是表明你的生命中有矛盾。你愛過,但你一直在保留自己。現在,這種保留造成了問題。

  如果你全然地享用了食物,你就會將它忘得一乾二淨。一旦你全然而吃過了,你就完成了。你不會再去想它。但是,如果你在吃東西,但你並沒有全然地吃,如果你在想一千零一件其他的事情,而你根本就沒有在飯桌上——你只是身體上在那裡,而心卻在別的地方——那麼你就會想到食物。那麼食物就會變成你的一種癡迷。

  這就是為什麼性在西方成為一種癡迷。和一個女人或男人進行性行為,而你卻在別的地方。它不是一個全然的行為,它不是性高潮,你沒有迷失在其中,所以一種貪婪就產生了。你試著用無數種其他方式來滿足你的貪婪和未被滿足的欲望:色情,黃色電影,性幻想,你的私人電影。你不斷幻想著女人。當一個真正的女人在那裡,她準備愛你的時候,而你卻不在那裡。而當女人不在的時候,你的幻想中才有女人。

  這是一種非常可悲的狀況。當你在吃的時候,你卻不在那裡,事後你卻在想食物,幻想著它。這是因為你的行為不是全然的,你始終是分裂的。當你在想性行為的時候你在想梵行(BRAHMACHARYA),獨身。然後當你是一個獨身者。卻在想做愛。你從不合拍,從不和諧。一個人繼續假裝一切都很好,這樣就永遠不會面對問題。

  我聽說過一對夫婦,他們是全波蘭有名的最理想的夫婦。六十年的婚姻生活,從未發生過衝突。據瞭解,妻子從未嘮叨過丈夫,丈夫也從未對妻子粗魯無禮。他們生活得非常安寧——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當他們正在慶祝結婚六十周年時。有一位元記者來採訪他們。「你妻子多大了?」記者問道。

  丈夫回答:「她八十七歲了,願上帝保佑,她能活到一百歲。」

  記者問道:「你多大了?」

  丈夫回答:「也是八十七,願上帝保佑,我想活到一百零一歲。」

  記者道:「但是為什麼,你為什麼想要比你的妻子多活一年呢?」

  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說道:「說實話,我希望至少有一年的安寧。」

  外表很有欺騙性。外表能給你體面,但不能給你滿足。終有一天,真相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浮出水面。

  真相不能永遠被壓制。如果可以被永遠壓制,那麼它就不是真相。在真相的定義中,人們應該包括這樣一個事實,即真相是有辦法冒出來的。你不可能永遠地去逃避它。總有一天,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它都會浮出水面,它都會顯現出來。真相就是自己顯露出來的東西。而恰恰相反的是謊言。你不可能讓謊言永遠以真相的形式出現。總有一天,真相會浮出水面,謊言會在那裡受到譴責。

  你不能迴避真相。最好是面對它,最好是接受它,最好是活過它。一旦你開始過著真實的生命,真實性,如實地面對你的本來面目,所有的煩惱都會漸漸消失,因為衝突消失了,你不再分裂。你的聲音有一個統一,你的整個生命就變成了一個管弦樂團。而現在,當你說某事時,你的身體會說其它的話,當你的舌頭說某事時,你的眼睛會同時說其它的事情。

  許多次人們來找我,我問他們,「你好嗎?」他們說「我們非常快樂。」我不敢相信,因為他們的臉是如此地遲鈍——沒有歡樂,沒有喜悅!他們的眼睛裡沒有光澤,沒有光芒。當他們說「我們很快樂」時,即使是「快樂」這個詞聽起來也不是很快樂。聽起來好像他們在苟延殘喘。他們的語氣,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臉,他們坐著或站著的樣子——一切都是假的,完全口是心非。試著去觀察別人。當他們說他們很快樂的時候,注意看。注意尋找線索。他們真的快樂嗎?你馬上就會意識到對方在口是心非。

  然後再慢慢地觀察自己。當你口上在說你很快樂,而你的內心不快樂的時候,你的呼吸就會受到干擾。你的呼吸不可能是自然的。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事實上你內心不快樂。如果你說「我不快樂」,你的呼吸就會保持自然,沒有衝突。但是你說「我很快樂」。你馬上就在壓制一些東西——一些本來要出現的東西,你強行壓下去了。在這種努力中,你的呼吸就改變了它的節奏,它不再有節奏。你的臉不再優雅,你的眼睛變得狡猾。先觀察別人,因為觀察別人會更容易。你可以更客觀地瞭解他們。當你找到了關於他們的線索時,就用同樣的線索來觀察自己。

  你看——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你的聲音有一種悅耳的音調,當你說謊的時候,有些東西在那裡就像一個刺耳的音符。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你是內外一如的,當你說謊的時候,你不是內外一如的,出現了衝突。觀察這些微妙的現象,因為這些現象是口是心非的後果。什麼時候你們內外一如,不分裂,什麼時候你們是一致,心口如一的,突然間你就會發現你很快樂。這就是「瑜伽」這個詞的意思。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瑜伽士的意思:一個人內外一如,心口如一的人,他所有的部分都是相互關聯的,而不是相互矛盾的,是相互依存的,而不是相互衝突的,是相互支撐的。

  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著一種偉大的友誼。他是完整的。有時候,在某個難得的時刻,你變成了內外一如的。看著大海,它那巨大的野性——突然你忘記了你的分裂,你的精神分裂,你放鬆了。或者,行走在喜馬拉雅山上,看到喜馬拉雅山山峰上的原始積雪,突然一股清涼包圍著你,你不需要虛假,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虛假。你們就內外一如。或者,聽著美妙的音樂,你們一起進入內外一如的狀態。

  無論什麼時候,在任何狀態下,當你成為內外一如時,一種寂靜,一種快樂,一種極樂,圍繞著你,在你體內升起。你感到很滿足。

  無需等待這些時刻——這些時刻可以成為你的自然生活。這些非凡的時刻可以變成平凡的時刻——這就是禪宗的全部努力。你可以在非常平凡的生活中活出非凡的生命:砍柴、劈柴、從井中汲水,你可以過得非常自在。掃地,做飯,洗衣服,你可以全然地輕鬆自在——因為整個問題是你全然而行,享受、愉悅於其中。

  社會不贊成一個完整的人,所以記住,社會不能幫助你。它將為你的成長製造各種各樣的障礙。因為只有一個分裂的人才能被操縱——政客可以支配他,老師可以支配他,宗教祭司可以支配他,父母可以支配他。只有分裂的靈魂才能被迫成為奴隸。

  完整,你是自由的,完整,你變得叛逆,完整,你開始做你自己的事情,完整,你就聽從自己的內心,無論它通向何處。這種類型的個人對所謂的一成不變的社會是危險的。他們會製造麻煩——他們一直在製造麻煩。耶穌,蘇格拉底,佛陀……他們總是很麻煩,因為他們是如此地完整,他們可以獨立。他們生活得如此快樂,以至於他們不再為其他無聊的事情而煩惱。

  試著去領悟到了它。如果你不快樂,你就會變得野心勃勃,如果你快樂,野心就會消失。除非你有點瘋了,否則誰還會去當總理?除非你瘋了,否則誰還會為成為世界首富而煩惱?誰還會為名利而煩惱?你不能吃它,你不能愛它,你不能和它睡在一起。事實上,你越是出名,越是難以快樂。你越富有,你的擔憂就越多——安全問題、未來問題。無論你持有什麼,你都得守住它。你必須與其他人鬥爭,因為他們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來奪回它。無論你持有什麼,你都要出於暴力而持有。當然,如果你曾經使用過暴力,那麼其他人也可以對你施暴。他們只是在等待著合適的時機。你越富有,你就有越多的煩惱,更多的問題,更多的恐懼。如果一個人是快樂的,誰還會為那些事情煩惱呢?

  據說一位中國皇帝要找一位道教神秘主義者,因為他聽說這個神秘主義者非常聰明,他想讓他成為國家的宰相。於是派了大使去邀請他,後面跟著一輛金色的戰車,還有朝廷送的許多禮物。

  兩位大使很不解,因為他們發現這個智者坐在一條小河的岸邊釣魚,很窮,很普通。但是皇帝有命令,所以他們告訴他:「聖上希望你成為他的首相。我們歡迎你。我們是來迎接你的。」

  神秘主義者看了看大使們,然後他看了看四周。一隻烏龜正搖著尾巴在泥濘中享受著,就在河邊的一個小水坑中享受著快樂。

  神秘主義者說:「看那只烏龜!」

  大使們說:「我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他說:「我聽說皇宮裡有一隻三千年前的龜——當然是死了的——用金子包著,還有名貴的鑽石,非常珍貴。這只死龜是受人崇拜。如果你問這只活著的烏龜,「你願意成為皇宮裡的那只死龜嗎?用金子包裹,用寶石包裹,皇帝也要親自崇拜你,你們看這只活龜會怎麼選擇呢?它是會想去皇宮還是想在這泥坑中裡搖尾巴活著?」」

  大使們說:「它當然想在這泥坑中裡搖尾巴活著。」

  神秘主義者說:「你認為我比這只烏龜還傻嗎?回去吧!我想在這泥地裡搖尾巴——我想活著。」

  誰聽說過有人住在皇宮裡還能活著?很難,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快樂,那麼你就會變得野心勃勃,因為一個不快樂的人認為,「如果我獲得很多財富,我就會變得快樂。」不快樂的人認為,「如果我成為總理、總統,那麼我就會變得快樂。」不快樂的人開始投射到未來,快樂的人則活在此時此地。他是如此地快樂,如此無限地快樂,以至於他沒有未來。他不關心未來。

  這正是耶穌所說的意思,他說「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馬太福音)。

  整個社會都依賴於你的野心。野心意味著衝突,野心意味著無論你是誰,你都是錯誤的——你必須去成為別人。無論你在哪裡,你都錯了——你必須去別的地方。野心就是不斷瘋狂地想去別的地方,想成為別人,這就是野心。

  所以每個孩子都被敗壞,毀滅。父母也是被他們的父母毀滅了,然後他們又不斷毀滅他們的孩子——如此往復。當然他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他們只是重復舊的模式:無論父母對他們做了什麼,他們就對子女做什麼。家長們說「最重要的事是去學校。上大學,獲得金牌。」然後他們一生都在追逐,追逐金牌。他們活在一場夢中——正因為如此,他們不得不追隨許多違背他們本性的東西,他們不得不做許多違背他們本性的事情。如果他們要在社會上實現某些目標,他們就必須跟隨社會。

  而社會也在不斷地試圖將一些東西強加給你:某種道德、某種宗教。它是否適合你不是問題,它是否會幫助你成為存在之花不是問題。社會不斷地將一些東西強加給你。

  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穆拉·納斯魯丁。他帶著兩個孩子在散步。我就問他:「你的兩個孩子怎麼樣?」

  他說:「兩個都很好。」

  我問他:「他們幾歲了?」

  他說:「醫生五歲,律師七歲!」

  未來已經在父親的頭腦中定格了。一個必須成為醫生,另一個必須成為其他人。孩子們沒有被顧及。現在父親將強制執行。他能執行,他有權力。孩子們很無奈。如果孩子要成為一名歌手,他不能成為一名歌手,卻要成為一名醫生,他將永遠不會感到安心。他將是虛假的。他將背負著一些虛假的東西——不停地苟延殘喘地活著。他的整個生命都會被毀掉。這將是一種純粹的浪費。有些醫生本可以成為美麗的歌手、舞者或詩人,有些詩人本可以成為醫生或外科醫生。有些詩人本來應該是工程師、科學家,有的科學家本來應該在別的地方。似乎每個人都處在一個錯誤的地方,因為沒有人被允許是自發的,做他自己。

  社會強迫你成為你不應該成為的人。沒有人知道你註定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你的命運必須在你的內在展開。只有你自己,留給自己。社會可以提供幫助。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存在一個真正的、正確的社會,它只會幫助你。它不會給你指引方向,它會給你做自己的所有支持。但是這個社會首先試圖讓你成為別人的模仿者,複製品,當你成為複製品時,人們開始說你不是你自己。

  一位猶太大媽在公共汽車上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年輕人旁邊。她疑惑地看了他幾眼,然後用胳膊肘輕輕地推了一下他的肋骨,悄悄地說:「你是個猶太男孩,對嗎?」

  他說:「呃,不,事實上,我不是。」

  她笑著說:「哦,說吧,我自己也是猶太人——我總能看出來。你是猶太人,不是嗎?」

  他說:「不,夫人,我不是。」

  她說:「怎麼了?你為此感到羞恥嗎?你是猶太人。」

  所以為了讓她安靜下來,年輕的小夥子說:「好吧,如果這能讓你高興的話——是的,我是猶太人。」

  她說:「真有意思,你看起來不像猶太人……」

  事情就是這樣。首先,每個人都試圖說服你,你是這樣的人,一旦你是這樣的人,突然你發現——其他人都開始說——你看起來不像你自己。「你怎麼啦?你看起來不高興,你看起來很悲傷,你看起來很沮喪,你看起來很挫折——你究竟怎麼了?」首先,他們試圖強迫你成為另一個你不是的人,然後他們也希望你快樂。這是不可能的!

  只有成為自己,你才能快樂。沒有其它任何辦法,事實就是如此。只有當你成為你自己的時候,你才能快樂——但是現在要找出你是誰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你一直很混亂,你一直被嚴重毀壞。社會已經深入你的內在,它已經成為你的道德良心。現在你的父母可能已經死了,你的老師也可能已經死了——或者即使他們還活著,他們也不再騎在你的頭上——但無論他們教給你什麼,你仍然會在你的內心深處以微妙的耳語說話。

  它已經成為你的道德良心。父母的聲音已經成為你的自我。如果你做了違背它的事情,它就會立即譴責你。如果你做了相應的事情,它會為你鼓掌,讚賞你。你還是不斷被死人支配著。

  我聽說:

  羅斯坦欠維納一百美元。這筆債務已經過期,羅斯坦破產了,於是他向斯佩瓦克借了一百美元,並還給了維納。一周後,羅斯坦又從維納那裡借回了那一百美元,還給了斯佩瓦克。又過了一個周,羅斯坦又向斯佩瓦克借了一百美元來還給了維納。他將這筆交易重複了好幾次,直到最後他打電話給他們說:「夥計們,這太麻煩了。你們倆為什麼不每週交換一百美元,不要讓我摻和進去。」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先是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你的老師,你的祭司,他們將事情放在你的腦海裡。有一天,他們來告訴:「現在你要靠你自己了,不要讓我們摻和進去。」現在道德良心不斷扮演著一個微妙的代理人的角色。記住,道德良心是你的枷鎖。一個真正的人是有意識的,但他沒有道德良心。一個不真實的人是無意識的,有著非常強烈的道德良心。道德良心是別人給你的,意識是必須由你經過努力獲得的。意識是你掙來的,是你掙來的意識品質。道德良心是由那些想用自己的方式操縱你的人所給予的。他們有自己的思想觀念,他們操縱你,強迫你,折磨你到特定的方向。他們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他們也是被父母這樣折磨過的。

  這就是未來如何被過去所主宰,現在如何被死亡所主宰。真正的人必須放下道德良心。父母的聲音必須被放下。

  耶穌有幾句話雖然很粗魯,但卻真實至極。他說:「凡是在我身邊來的人,如果他不憎恨父母,不憎恨他的兄弟姐妹,他就不是我的門徒。」現在這看起來非常粗魯。語言是粗魯的,但他的意思是我告訴你的——放下道德良心。他不是說你應該恨你的父母,而是說你應該恨你內在的父母的聲音。除非你放下這個,否則你將永遠不會自由,你將繼續分裂,你將有許多聲音在你體內,你將永遠不會成為一個人。

  你已經失去了你的本來面目。人們總是根據自己的思想觀念來描繪你的臉。他們創造了你。現在你必須將整個過程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必須意識到,你在這裡不是為了滿足任何人的期望。你在這裡是為了實現你的命運。

  所以到目前為止,不要選擇你一直選擇的更安全的方式。跟隨社會更安全,因為這樣社會就不會給你製造麻煩。遵循自己的聲音是極為危險的,遵循自己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那樣你就是單獨的,社會不會支持你。

  他們過去常講俄國獨裁者史達林的故事。這位獨裁者化裝後走進一家電影院,坐在最後一排。突然他的照片在螢幕上閃現,大家都站起來敬禮。他仍舊坐著,享受著他的權力的奇觀,突然一個引座員戳了戳他的後背,嚴厲地低聲說道:「如果你知道怎麼做對你有好處,你最好也站起來。我和你一樣不喜歡他,但你最好站起來。這樣更安全。」

  我們一直在選擇更安全的,有保障的,社會認可的。你必須要擺脫它。擺脫社會認可之路有兩條:一條是罪人之路,罪犯之路,另一條是聖人之路,聖者之路。這是兩種擺脫社會賦予你的結構化存在的方法,切斷社會賦予你的角色。

  一種是犯罪方式。那是一種反動的方式,愚蠢的。這對你沒有幫助。你可能會脫離社會結構,但你會發現自己在監獄裡。那是不會有什麼幫助的,你在那條路上走不了多遠。這也是擺脫社會束縛的一種方式——罪犯也在試圖獲得自由。當然,他不知道該如何獲得自由,所以他反而受到更多的束縛。但他的願望和聖人的願望是一樣的。他走錯了方向,但他的願望是一樣的。社會迫使許多人成為罪犯,因為這種結構太強大了,人們不知道該如何擺脫它。所以他們做一些錯誤的事情,只是為了擺脫它。

  聖人也在做同樣的事,但他正試圖創造裝置。靜心冥想是一種裝置,禪宗是一種裝置,是為了脫離社會而不成為罪犯。所以記住,那個危險是存在的。如果你領悟到了我,你會想,「對,我要離開社會」,而你沒有領悟到我所說的靜心是什麼意思,你就會成為一個罪犯。

  這就是西方的嬉皮士在做的事情。他們渴望自由,他們的願望是對的,絕對是對的,他們有與生俱來的獲得自由的絕對權利——但他們還不知道聖人之道。所以,他們有意無意地走上了罪人的道路。他們遲早會被社會壓垮。

  僅僅擺脫社會的束縛是不夠的。要自由,要負責任,要自由,要負責任地自由——只有這樣,你才是自由的,否則你會陷入另一種模式。嬉皮士在反應,禪宗的人在反叛。作為反應,你會走到相反的方向:如果社會說不吸毒,嬉皮士就說毒品是唯一的靈丹妙藥。如果社會說這樣做,嬉皮士馬上就反其道而行之。但請記住,在做相反的事情時,你仍然還是處於社會的陷阱中,因為社會已經決定了你應該怎麼做。即使是相反的事情,也是由社會決定的。社會說不吸毒,所以你說:「我要吸毒」。說不吸毒,社會就決定了你的方向。

  因此,一個傳統的人活在社會中,而一個反對傳統的人,又一次陷入於社會中。一個對社會說「是」,另一個對社會說「不」,但兩者都對社會作出反應。真正想要自由的人既不說「是」也不說「不」。

  語言是社會所創造的,所以語言就是矛盾的。要麼你必須說「是」,要麼你必須說「不」。有時候你既不想說「是」,也不想說「不」,但卻沒有說出口。就在最近,愛德華·德·波諾為人類做出了偉大的貢獻。他發明了一個新詞「po」——就在「no」和「yes」中間。因為在有些狀態下,你會想說「po」。你的意思是「我不想說「是」,我不想說「不」,我不想在這兩者之間做任何選擇。我想獲得自由。如果我說「是」,我就會被限制住了——你決定了我的「是」,如果我說「不」,你就相反地決定了我的「不」。我說「po」。

  禪者說「po」,嬉皮士說「不」——非常大的差別,差異極大。

  語言是由矛盾的頭腦思想決定的,所以一切都一分為二:天堂與地獄,神與魔,是與非,善與惡,罪人與聖人。一切都一分為二,而在生命中,它是截然不同的——它是一道彩虹。七種顏色都有。聖人與罪人之間有許多級,在是與非之間有許多可能。而黑暗和光明不僅是兩種可能性——它們是兩個極點。在這兩極之間是所有的光線,是彩虹的所有顏色。

  但是亞里斯多德的邏輯,也就是社會的邏輯,總是一分為二。這一分為二種就造成了人類的虛偽。如果你不想說「是」也不想說「不」,語言就不會給你任何其他的選擇。有人說「你愛我嗎?」你想說什麼?如果你說「是」,那可能不是真的,如果你說「不」,那也可能不是真的。你可能喜歡保持沉默,你可能喜歡簡單地聳聳肩——但在語言中你沒有辦法聳聳肩。

  我聽說有一個男人和他的妻子去參觀一座教堂。教堂的大門上有銘文:這是神的殿堂,這是天堂之門。

  這個男人一定是個邏輯學家,亞里斯多德的追隨者。

  他掃了一眼這些字,試著去推開門,發現門被鎖上了。然後他轉身對妻子說:「換句話說,去死吧!」

  因為天堂的門被鎖上了,去哪裡呢?換句話說「去死吧」。生命被一分為二——這種分法太吝嗇了。生命要豐富得多。生命既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它是灰色的。白色是它的一端,黑色是它的另一端,但生命是灰色的。

  如果你不知道語言也是一個社會陷阱,道德也是一個社會陷阱,形式也是一個社會陷阱,禮儀也是一個社會陷阱,你將無法擺脫它。只有當你變得極為覺知,非常敏銳的覺知,真誠的覺知,這才有可能擺脫它。那麼你就會看清周圍的陷阱。不要對它們作出反應。罪人一直都在那裡,罪犯一直都在那裡——他們試圖沖出社會的束縛,但他們永遠都不能走得很遠,他們總是被抓住。擺脫它的唯一方法是一個非常微妙的方法,那就是深入你的內在,以至於社會無法到達那裡。這是唯一的方法——變得真實,達到你的中心。這就是禪的意義所在。

  有一次,在一場科學聚會上,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走近英國天文學家亞瑟·愛丁頓爵士,問道:「亞瑟爵士,你是世界上僅有的三個真正理解愛因斯坦相對論的人之一,這是真的嗎?」

  然後注意到天文學家臉上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那位年輕的物理學家就向他道歉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我知道你有多謙虛。」

  愛丁頓說:「一點也不,我只是想知道第三個人會是誰?」

  你們所有的社交禮節,謙虛,禮貌,只不過是一層,很薄的一層——就像你將油倒在水面上,一層薄薄的油膜覆蓋了水面。它甚至沒有皮膚那麼深。不要被它所欺騙了。超越的唯一方法就是進入內在。你可能變得無禮——這正在發生。為了變得真誠,有些人變得無禮。不是那樣的。只是為了真實,人們正在變得暴力。只是為了真實,他們正在變得憤怒和瘋狂。不是那樣的。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真實的人,那就轉移到中心去——因為如果你不斷停留在週邊邊緣,你就不會是真實的。讓你的中心支配週邊。你移到中心去。

  而且要趕緊。我不是說要沒耐心。我的意思是不要懶惰。因為問題是,如果你在社會中生活的時間太長,而且你遵守社會的規則和制度的時間太長,你就會變得習慣社會。人就忘記了這是一種束縛,忘記了這些是鎖鏈。這些鎖鏈開始像裝飾品一樣出現。事實上,你開始保護它們。

  事情是這樣的:

  為了慶祝他們結婚三十周年,穆拉·納斯魯丁回家時,送給妻子一隻小猴子。女主人喊道:「你瘋了嗎?納斯魯丁,我們究竟要將猴子養在哪裡?」

  納斯魯丁說:「別擔心,他會和我們一起睡在床上的。」

  女主人問道:「那味道呢?」

  納斯魯丁說:「如果我能忍受三十年,它很快就會習慣的。」

  要趕緊,因為一旦你安頓下來,就會很困難。困難是因為你不會意識到你被束縛了。如果你能在年輕的時候跳脫出來,那就會更容易些。年紀越大,就越是困難。

  現在,進入這則故事:

  盤珪永琢禪師圓寂後,一個住在那家寺廟旁的盲人對一個朋友說:「因為我是盲人,所以我看不到一個人的臉,所以我必須根據他的聲音來判斷他的品性。通常,當我聽到有人祝賀別人幸福或成功時,我也會聽到一些暗自的嫉妒。當人們對另一個人的不幸或失敗表示安慰時,我也從中聽到了暗自的愉悅與滿足,就好像安慰者可從那些欣慰之詞中得到許多的利益似的。然而,在我所有的體會中,盤珪永琢禪師的聲音始終是那麼真誠無偽。每當他表達快樂時,我只聽到快樂,每當他表達悲傷時,我只聽到悲傷。」

  這是對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懷念所能表達的最高敬意。盤珪永琢是最偉大的禪師之一。這個盲人以前住在寺院附近,看不見人們的臉。盲人變得極為有洞察力。因為他們是盲人,他們變得非常敏銳。因為他們的眼睛沒有功能,所有的能量和看的能力都轉移到他們的耳朵上。他們的耳朵變成了眼睛的替代品。

  眼睛和耳朵是有區別的。眼睛是線性的,它們只朝一個方向看。耳朵不是線性的。耳朵從各個方向聽,聲音從各個方向捕捉。耳朵比眼睛更全面。眼睛只是聚焦;眼睛更集中,耳朵更能靜心冥想,因此所有的靜心冥想者都閉上眼睛,因為張開眼睛,心靈變得線性。用眼睛很容易專注注意力,很難靜心冥想。記住區別:當你專注注意力時,你的注意力完全專注在某件事上,而其他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外。你只包括你正在專注注意力的某件事,一切都被排除在外。你要專注注意力。但耳朵更能靜心冥想。它們包括了所有的,發生在週邊的一切。如果你在聽我的話,你也同時聽到鳥兒的聲音。它是同時發生的。對耳朵而言,存在是同步的,對眼睛而言,存在是線性的、漸進的。如果我開始從這邊看那邊,首先我會看到阿米達,然後是蒂爾塔,然後是其他人,再然後是其他人——你們都在這裡。但是眼睛會創造一個線性的過程,這是對現實真相的歪曲。你們不是在這裡排隊,你們是在一起的。但如果我用耳朵,閉上眼睛,傾聽你們的呼吸,你們的存在——那麼你們就都在這裡了。

  耳朵比眼睛更接近存在,耳朵卻被忽視,眼睛變得非常重要,這是一種不幸。心理學家說,人類百分之八十的知識是透過眼睛獲得的。百分之八十!太過分了。它幾乎成了獨裁者。眼睛變成了一個獨裁者。耳朵更接近存在,更接近於擴散的存在,更接近于存在的合一。

  有一些方法,特別是在禪宗中,一個人只需要坐著傾聽——傾聽存在,而不是專注於任何地方。閉上眼睛比較容易,你可以睜開眼睛,也可以閉上眼睛。你的頭腦可以控制你的眼睛,但你的耳朵卻無法關閉。它們始終是保持開放的。所以,如果你的重點從眼睛轉移到耳朵,你就會變得更加開放。眼睛更容易被操縱,大腦可以玩弄眼睛。有了耳朵,玩把戲就更困難了。

  如果你遇到一個盲人,你會看到,事情是這樣的。他開始用耳朵看東西。他可以感知到許多眼睛看不到的細微差別。他變得更加敏銳了。透過聲音,透過語調,通過語調中的細微波動,起伏,他開始深深地感知到你。因為他不是社會的一部分——社會屬於有眼睛的人——一個盲人幾乎是一個被社會拋棄的人。所以你不知道該如何欺騙一個盲人。你知道如何欺騙有眼睛的人,卻不知道如何欺騙盲人。你從來沒有實踐過,從來沒有發生過。你很少遇到一個盲人。他開始感知到許多東西。甚至通過你的腳步,通過你的腳步聲,他就開始如實知見到你身上的許多東西。你是一個根植於大地的人嗎?紮根於大地嗎?一個盲人僅憑你的腳步聲就能感知到——他能聽到你是否紮根於大地。

  每個人走路的方式都不一樣,以不同的方式行走。如果一個覺醒者走路,他是非常根植於大地。他的腳幾乎就像樹根一樣。他與大地有很深的接觸。他被大地所滋養,大地也被他所滋養。有一個持續的能量轉移。

  通常人們都像是被連根拔起的樹。他們走路好像被連根拔起一樣,他們沒有根在地上,也沒有根植於大地。你有時候試一試。光著腳站在地上或沙灘上,感覺你的雙腿就像樹根一樣,深深地紮進土地中。然後開始像一棵樹一樣隨風搖擺。忘記你是一個人,將自己當成是一棵樹,很快你就會感知到你和大地之間發生了什麼。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因為你已經忘記了語言,但有一天你會感知到一些事情正在發生。大地給了腳一些東西,你也在回饋,回應。當它發生的那一天,你將開始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行走——紮根,堅實,不脆弱,不悲傷,更有生命力,充滿活力。你不會那麼累,你的腳步也會有不同的品質。一個盲人能立即說出這個人是否根植於大地。

  一個盜賊走路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一直在恐懼。恐懼進入了腳步中,進入了腳步聲中。一個人在自己的住處行走——在家裡,自在地行走——以不同的方式行走。

  住在盤珪永琢寺附近的盲人肯定認識上千人。他是一個乞丐。他說,盤珪永琢禪師圓寂後,一個住在那家寺廟旁的盲人對一個朋友說:「因為我是盲人,所以我看不到一個人的臉,所以我必須根據他的聲音來判斷他的品性。通常,當我聽到有人祝賀別人幸福或成功時,我也會聽到一些暗自的嫉妒。」

  當人們祝賀別人時,內心深處是嫉妒的。嫉妒就在那裡。他們正在履行的只是一種社會禮節。他們的聲音會表現出來。你觀察,你開始觀察生命。這是一件值得觀察的事。許多事情在你身邊不斷發生。你錯過了許多體驗。觀察人們的聲音——有人祝賀某人。試著觀察他的聲音在說什麼——不是他在說些什麼,而是他的聲音在說些什麼。你馬上就會領悟到了這個盲人是什麼意思。有一種微妙的嫉妒、忌妒、苦惱、痛苦、沮喪——別人成功了,而他卻沒有成功。這只是口是心非地說說而已。

  「當人們對另一個人的不幸或失敗表示安慰時,我也從中聽到了暗自的愉悅與滿足,就好像安慰者可從那些欣慰之詞中得到許多的利益似的。」

  第二件事更加深刻。你能領悟的第一件事。你可以說「對,沒錯。當你祝賀某人時,會有嫉妒。」但是盲人說「當你弔唁的時候,當你看到有人死了,有人破產了,有人的房子被燒毀了,你去同情他,你會說「這實在太糟糕了」,內心深處有一種微妙的滿足感和愉悅感。因為在內心深處,你感覺良好,你覺得自己的房子沒有被燒毀,別人的房子被燒毀了,你的妻子沒有死,別人的妻子死了,至少你的孩子還活著,別人的孩子死了。上帝對你沒有這麼殘忍。你感到一種微妙的喜悅。

  每當你同情或表示慰問時,請觀察。或者當你看著別人這樣做的時候,只要深入觀察他們的聲音——有一些別的東西也是存在的,必然如此。在你的愛中,恨是存在的。甚至當你笑的時候,你內心深處也有一些東西在不斷哭泣。你的笑是不清淨的,你的笑很容易變成哭,你的哭很容易變成笑。你是知道的。你愛一個人,你可以隨時恨他。你準備為他而死,現在你又準備殺了他。朋友隨時可以變成敵人。人是矛盾的,是精神分裂的。

  盲人說,

  「然而,在我所有的體會中,盤珪永琢禪師的聲音始終是那麼真誠無偽。每當他表達快樂時,我只聽到快樂……

  它是清淨的,沒有被相反的事物污染,沒有腐敗,沒有衝突。它是簡單的、它並不複雜、它是真誠的。

  「……每當他表達悲傷時,我只聽到悲傷。」

  這種簡單是禪宗的目標,這種真誠是禪宗的目標。

  前幾天我在讀T·S·艾略特的幾句詩:

  一種完全單純的狀態(代價不亞於一切),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所有的事物都將會變好。

  當火焰的舌頭往裡折迭,

  折進戴著皇冠似的火團,

  火焰與玫瑰合二為一。

  它們表達了禪宗的精髓。火焰與玫瑰合二為一當投入到仇恨和投入到愛中的能量從它們的極性對立中被釋放出來時,就會出現一個簡單的時刻。火焰與玫瑰合二為一

  那麼一個人就是單純的。他沒有矛盾。你可以嘗嘗他的味道,他的味道始終是內外一如的。無論他做什麼,他都是全然地做——舍此別無他法。那怕是做一件小事他也全然地帶著覺知。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手勢,他也全然地在那個手勢中。當他看著你,他就在他的眼神中——全然地在那裡。當他觸碰你——觸碰你的不僅僅是他的手,而是他的整個存在。

  通常我們是在觸碰東西——椅子、桌子,還有成千上萬件東西——而我們忘記了手的存在也是為了更多的東西,而不僅僅是觸碰東西。所以當你觸碰你愛人的手時,你的觸碰就像你觸碰一張桌子一樣。你已經忘記了,手不僅僅是用來觸碰的,它們也是用來給予的。手已經變成了死的。

  當一個像盤珪永琢這樣的人觸碰的時候,那麼你就會知道什麼是觸碰。他將透過他的觸碰全然地流入於你,他將自己傾注在你身上。他的觸碰將是一份禮物,他的眼神將是一份禮物,因為他已經達到了。他將自己存在的終極禮物給了自己——火焰與玫瑰合二為一

  聽從你的心,遵循你的心而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

  一種完全單純的狀態(代價不亞於一切)……

  單純是很難的,因為單純需要付出你所擁有的一切。你必須失去一切才能變得單純。這就是為什麼人們選擇了如何變得複雜,而他們卻忘記了如何變得單純。

  只有一顆單純的心才能與神攜手搏動。只有一顆單純心才能與神深情地唱和。要達到這一點,你必須找到自己的心,自己的悸動,自己的節拍。

  尼采常說:「這是我的路,你的路在哪裡?我這樣回答那些問我路的人。因為路……並不存在。

  你的路,我的路,是存在的——但是路,不存在。

  禪宗是一條絕對的個人道路。它不是基督教意義上的宗教,也不是任何組織意義上的宗教。一個人必須成為獨立的個人。「個人」這個詞很好。它的意思很簡單:一個不能分裂的人。不可分裂意味著個人。你還不是個人,因為你是分裂的。成為一體,你就會成為獨立的個人。

  賭注很大,風險很大,但這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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