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最後的噩夢.談禪

譯者江夏堂•HW

一九七六年二月十九日上午在佛堂

第九章:尊嚴地死去

  風外慧薰禪師是一位出色的禪畫師,他被公認為是睿智而慷慨的。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據說,風外慧薰是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死去的。當他覺得自己的最後一天到了,於是趕緊請人挖了一個洞,然後躺進去,並命令挖洞的人用土把他蓋起來。那個挖洞的人驚訝的跑掉了。當他返回到原地時,發現風外慧薰禪師非常有尊嚴地躺在洞裡——死了。

  生命是一個機會。你可以使用它,可以濫用它,也可以簡單地浪費它。這取決於你。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對此負責。責任是個人的。

  一旦你意識到這一點,那麼你就開始變得正知,覺知。那麼你開始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活著。那麼,事實上,你第一次活過來了。否則,人就活在一場夢中——半睡半醒……就徘徊在意識和無意識之間。這種生命並不是真正的生命。你存在(exist)——但你並沒有活出你的生命。

  你的存在是被賦予的。存在是一種禮物。生命是要爭取的。當存在轉向自身時,它就變成了生命。存在是整體賦予的;你沒有為它做任何事情。它只是存在於那裡,一個既定的事實。當存在變成了生命……當你開始有意識地存在的那一刻,存在立刻就變成了生命。有意識地活著就是生命。

  生命是一場巨大的挑戰,是對未知的冒險,是對自己的冒險,也是對存在的冒險。如果你過著無意識的生命,如果你只是簡單的存在,你將永遠害怕死亡。死亡始終在你身邊的某個角落。只有生命才能超越死亡。

  存在來了,消失了。它給了你,又被奪走了。它是海洋中的一個波浪……升起,落下,消失。

  但生命是永恆的。一旦你擁有它,你就永遠擁有它。生命不知道死亡。生命不懼怕死亡。一旦你知道生命是什麼,死亡就會消失。如果你仍然恐懼死亡,要知道——你還不知道什麼是生命。

  死亡只存在於無知中——對生命是什麼的無知中。一個人不斷地活著。一個人不斷從一個片刻移動到另一個片刻,從一個動作移動到另一個動作,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在做,為什麼要從這一點移動到那一點。

  如果你稍加靜心冥想,一天中很多次你都會發現自己完全處於無意識狀態。宗教的全部努力就是讓你意識覺知到你的存在。

  存在加上覺知就是生命的永恆——耶穌所說的豐盛的生命,耶穌所說的上帝的天國。

  上帝的天國在你裡面。你的內在已經有了種子。你只需要讓它發芽,你必須讓它進入天空下的陽光世界,變得自由,在自由中移動,移動得越來越高,碰觸到無限。高飛是可能的,但最基本的是要有意識覺知。

  在榮格去世前不久,他在接受採訪時說:「我們需要更多地瞭解人,因為唯一存在的真正危險是人類本身。他是最大的危險,我們很可憐,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對人一無所知。」

  一個謬論還在繼續,這個謬論就是因為你存在,所以你就認為你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你覺得你是存在的,但你還沒有如實知見到你是誰。僅僅是一種混亂的感覺,一種混雜的感覺,一種‘你存在’的朦朧感覺是不夠的。它應該變得晶瑩剔透。它應該成為你內在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只有到那時才如實知見到人是什麼。

  在梵文中,「人」的意思是「purusha」。這個詞非常漂亮。它很難翻譯,因為它有三種意思。它可以用三種不同的重音來發音。這個詞就是purusha。它可以讀作pur u sha。那麼它的意思是「城市中的黎明……」就是充滿光明的人。它也可以讀作為puru sha。它的意思是「充滿智慧和永恆的極樂……」天堂的公民。它也可以讀作pu rusha。那麼它的意思是「誰的激情得到淨化,誰就變得不朽」。

  你的內在有許多可能性,一層一層的。第一層是身體的。如果你被身體所認同,你就被暫時的,瞬間的所認同。那麼一定會有對死亡的恐懼。

  身體是流動的,就像一條河流——不斷地變化,移動。它沒有任何永恆的東西在裡面。身體每時每刻都在無常變化。事實上,身體每時每刻都在死亡。不是七十年後突然有一天你才死亡了。身體每天都在死去。死亡持續了七十年,這是一個死亡的過程。

  死亡不是一個突發的事件,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身體到了無法自持的境界。它就徹底解體了。

  如果你與身體認同,當然恐懼會一直存在,死亡時刻正在逼近。你可以活著,但你只能在恐懼中活著。當一個人的根基不斷地搖晃時,什麼樣的生命是確定的?一個人坐在火山上,隨時都有可能死亡?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死亡即將來臨——而其他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

  人怎麼能活著?怎麼能慶祝呢?一個人怎麼能歡歌樂舞呢?不可能的。死亡不會允許的。死亡太多了,太近了。

  那麼,在你的內在還有第二層:那就是心——它比身體更具有時間性,更短暫。心也在不斷地瓦解。

  心是身體的內在部分,身體是心的外在部分。這不是兩樣東西。心與身不是一個正確的表達方式。正確的表達方式是身心。你是心身合一的。不是說身存在,心存在。身體是粗大的心,心是微妙的身體……是同一個硬幣的方面——一個是外在的,另一個是內在的。

  所以有的人是認同身體的。這些人是唯物主義者。他們無法活出生命。當然,他們拼命地努力嘗試,但他們無法活出生命。唯物主義者只是假裝他活出了生命,但他不能活出真正的生命。他不可能活得很深,只可能活得很表面,很膚淺——因為他正試圖透過不斷死亡的身體而活著。

  他住在一所著火的房子裡。他正試圖在著火的房子裡休息。怎麼能休息?怎麼能愛?唯物主義者只能有性,不可能有愛。因為性是暫時的;愛是永恆的。他只能打完就跑,但不能與人建立交往。他不停地奔跑,因為他與身體認同。身體從來沒有休息過,它是一個連續的運動。他最多只能有性行為——一個暫時的、短暫的東西;沒有更深的東西,沒有靈魂,沒有最深處的核心。生命依然遙遠;肉體相遇,融合,又分離。唯物主義者是最愚癡的人,因為他想透過死亡而活出生命。這就是愚癡。

  那麼另一種人就是唯心主義者——他是被頭腦、思想、意識形態、理想所認同的人。他活在一個非常短暫的世界裡——絲毫不比唯物主義者強。當然,自我更加滿足,因為他可以譴責唯物主義者。

  他談論神,談論靈魂,談論宗教和偉大的事物。他談論另一個世界,但那只是談論而已。他活在頭腦中:不斷地思想,沉思,玩弄思想和語言文字。他創造了思想中的烏托邦,偉大的美夢,但他也在浪費機會。因為機會就在此時此地,而他始終是在想著別的地方。

  「烏托邦」這個詞很美。它的意思是「永遠不會出現的東西」。他想到的東西永遠不會來,不可能出現的東西。他活在別的地方。他存在於當下這裡,卻企圖想要活在別的地方。他活在二元對立中,活在二元論中。他活在非常緊張的狀態中。政客,革命家,所謂的神學家,牧師,他們都過著與心認同的生命。

  而真正的生命是超越身心的。你在身體的層面,你也在心的層面,但你兩者都不是。身體是你的外殼,心靈是你的內殼,但你卻超越了這兩者。

  這種洞察力是真正生命的開始。如何開始擁有這種洞察力?這就是靜心觀照的意義所在。開始觀照見證。走在街上,成為一名觀照見證者。看著身體行走……而你,從內在深處,只是在看著,觀照,觀看。突然間你會有一種自由的感覺。突然你會看到身體在行走,而你卻不在行走。

  有時身體健康,有時身體生病。看著,只是觀照著,突然間你會有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感。你不是身體。身體雖然有病,但你沒有病。身體是健康的,但這與你無關。

  你是觀照見證,是山上的觀照見證者……遠遠地超越。當然,是在此身中,但並不認同於此身;紮根於身體,但始終是超越、超脫於身體。

  第一個靜心觀照是將你自己和身體分開。漸漸地,當你對身體的觀照變得更加敏銳時,開始觀照你頭腦中不斷持續存在的思想念頭。但先要觀照身體,因為身體是粗重的,可以更容易觀照到,不需要太多的意識覺知。一旦你變得敏銳了,再開始觀照心念。

  任何可以被觀照的東西都會與你保持分離。無論你能觀照到什麼,你都不是它。你是觀照見證的意識。而被觀照見證是客體,你是主體。

  當你成為一個觀照見證者時,身和心都將會遠離你。突然間,你只是存在於那裡——沒有身和心……只是一種清淨的意識覺知,單純清淨的,純潔的,純真的,一面鏡子。

  在這種純真中,你第一次如實知見到你是誰。在這種清淨中,第一次存在成為生命。第一次,你存在。在這之前,你只是在睡覺,在做夢;現在你是存在的。

  當你是存在的,那麼就沒有死亡。那你就如實知見到了,你也將觀照見證你的死亡。有能力觀照見證到生命的人,也有能力觀照見證到死亡。因為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生命的高潮。它是生命的頂點。生命在死亡中達到了頂點。因為你恐懼,所以你錯過了。否則死亡就是最大的頂點。

  你知道性的小高潮。在性愛中,也會發生一點小小的死亡。一些生命能量從你的身體中被釋放出來——你感到高潮,沒有了負擔,放鬆了,那試想一下死亡。你將釋放掉全部的能量。死亡是最大的頂點。

  在性的高潮中,你的能量只有一小部分被放鬆了。那麼你也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美麗。你也感到如此地放鬆,你陷入了深度睡眠,所有的緊張都都被化解了。你變得融洽。將死亡看作是整個生命能量的釋放。從你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整個生命能量都釋放了出來了。這是最大的頂點。是的,死亡是最大的頂點。

  但人們因為恐懼而一直不斷錯過它。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性高潮上。許多人都錯過它。因為恐懼,他們無法獲得任何性高潮。他們不能全然於其中。請記住這一點,恐懼死亡的人也會恐懼性。

  你可以看看這個國家發生這種事情。這個國家仍然恐懼性,這個國家也非常恐懼死亡。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這更多的懦夫。在任何地方你都找不到比這更多懦弱的人。發生了什麼事?那些恐懼死亡的人也會恐懼性,因為在性中也會發生小的死亡。那些恐懼性的人,太過執著於生命。他們會變得吝嗇。吝嗇鬼錯過了性高潮,那麼他們也錯過了死亡偉大的頂點,錯過了整個生命的圓滿。

  一旦你如實知見到死亡是什麼,你就會以極大的慶祝來迎接它,你會歡迎它。這是你一生努力的結果。這是你一生努力的成果。旅程結束了。一個人回到了家。但是在死亡中,你並沒有死。只是透過身與心給予你的能量被釋放出來,回到這個宇宙存在中。你回到了家(永恆)。

  如果你死得不正確,你就會輪回。現在容我給你解釋一下。如果你沒有正確地死去,如果你沒有達到死亡這個全然的頂點,你就會輪回,因為你錯過了,必須再給你一次機會。

  神對你很有耐心。祂不斷給予你更多的機會。祂很有憐憫之心。如果你錯過了今生這一世,祂會再給你來生另一世。如果你這次失敗了,那就再來一次,你將被送回這個世界。除非你完成了目標,否則你會被一次又一次地送回來。這就是輪回的意義。

  基督教的神有點吝嗇。祂只給人一期生命。這會造成極大的緊張。只有一期生命?沒有時間犯錯,也沒有誤入歧途的時間。這就造成了內在深處的緊張。在東方,我們創造了一個更富有憐憫之心的神的概念,祂不斷給予。你如果錯過了這次?那就再來一次。

  而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很有道理的。沒有神在賦予你生命。事實上就是你。你有時候觀照到了嗎?在晚上你睡覺時。如實觀照一下。當你入睡的時候,當你快要睡著的時候,只要觀照著你心中最後的想法,最後的欲望,最後的心念。然後當你早上醒來的時候,不要睜開眼睛,只是再次觀照。最後一個心念將再次成為第一個心念。

  如果你在睡著的時候在想錢,完全相同的思想念頭將是早上的第一個思想念頭。你會再次想到錢——因為那個念頭還留在你的心中,當你恢復過來。如果你想著性,早上你就會想到性。無論是什麼……如果你在想著神,想著祈禱,那是你晚上入睡的最後一件事,也將是早上的第一件事,你會發現你心裡產生了一個祈禱。

  晚上的最後一個念頭將是早晨的第一個念頭。今生的最後一個念頭也將是另一期生命的第一個念頭。當你在這一次死去的時候,最後一個念頭將成為你下一期生命的第一顆種子。

  但是,當一個覺醒者死了,一個已經成就了的人,他只是死了,沒有任何思想念頭。他享受著頂點。它是如此的滿足,它是如此地全然滿足,以至於沒有必要再回來。他消失在宇宙中。沒有必要再被具體化。

  在東方,我們一直在觀察人們的死亡體驗。你的死亡將反映著你的一生,你的生命。如果我能看到你的死亡,我就能寫下你的整個傳記——因為在那一刻,你的整個一生都變得濃縮。在那一刻,就像一道閃電,你展現了一切。

  一個貪婪的人會死的緊握拳頭——仍然緊握著,緊緊抓住,仍然努力試圖不要死,仍然努力試圖不放鬆。一個有愛心的人會張開拳頭死去——分享……甚至分享他的死亡,就像他在分享他的生命一樣。你可以看到一切都寫在臉上——這個人是否活得完全正知、覺知。如果他有,那麼他的臉上就會有光芒;他的身體週邊會有光環。你靠近他,你會感到寂靜——不是悲傷,而是寂靜。甚至,如果一個人在全然的頂點中快樂地死去,你靠近他就會突然感到快樂。

  在我小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我村裡有一個很聖潔的人過世了。我對他有某種感情。他是一座小廟裡的祭司,是一個很窮的人,每當我路過——我以前每天至少要路過兩次;去小廟附近的學校時,我的必經之路——他就會叫我,他總會給我一些水果,一些甜食。

  他死的時候,我是唯一去看他的孩子。全鎮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突然間,我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我開始大笑。我的父親也在那裡;他試圖制止我,因為他覺得非常尷尬。死亡不是笑的時候。他想讓我閉嘴。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你給我閉嘴!」

  但我從此後再也沒有感受過這種衝動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感受到了,從未再感受到——笑得如此大聲,好像發生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笑得很大聲,大家都很憤怒,我被送了回去,我父親警告我:「再也不允許你出現在任何嚴肅的場合了!因為你,連我都覺得很尷尬。你為什麼要笑?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死有什麼好笑的?每個人都在哭,你卻在笑。」

  我告訴他:「發生了一些事情。那個老人釋放了一些東西,那是非常美麗的。他是死於頂點之中的死亡。不完全是這些話,但我告訴他,我覺得他死得很快樂,死得很幸福,我想參與他的笑聲。他在笑,他的能量在笑。」我被認為是瘋了。一個人怎麼能笑著死去呢?從那以後,我一直在觀察許多死亡事件,但我再也沒有遇見過這種類型的死亡。

  當你死的時候,你會釋放你的能量,而你的一生的體驗也隨著能量一起釋放。無論你曾經過得如何——悲傷、快樂、愛、憤怒、熱情、慈悲——無論你曾經是一個怎樣的人,這種能量都承載著你整個生命的振動。每當一個聖人臨終時,只要靠近他,就是一個偉大的禮物;僅僅是被他的能量所沐浴就是一種巨大的鼓舞。你將進入一個截然不同的維度。你會被他的能量所麻醉,你會覺得自己醉了。

  死亡可以是一種全然的滿足,但這只有在生命已經存在的情況下才有可能。

  一位元心不在焉的科學家有一天突然認識自己對家庭的疏忽,於是當天晚上他回家後,親吻妻子和孩子,晚餐前刮好鬍子、洗好澡、換好衣服,進食時還使勁地講了幾個有趣的故事。

  晚餐結束後,他一邊清理桌子一邊吹口哨,堅持自己將所有的盤子都洗乾淨。當他將一切收拾好後,他走進客廳,發現妻子在流淚。

  她啜泣著說:「今天一切的事情都出了問題,吸塵器壞了,喬治將棒球打進了我們臥室的玻璃窗戶,波莉摔倒了,撕破了她最好的衣服,現在你醉醺醺地回家,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不需要醉酒。你只是心不在焉。你只是無意識——就好像你不斷在自己的內在製造自己的無意識一樣。就好像你不斷地在你的血液裡,在你的血液裡製造一些酒精飲料一樣。你不斷在你的體內製造一些藥物。事實就是如此。除非你努力變得有意識,讓自己遠離你所處的醉酒狀態,否則你將無法觀照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般而言,無論你做什麼,你都像一個自動機器人一樣。你駕駛著一輛車,不需要意識。你只需像一個自動機器人一樣駕駛車。你已經學會了這個駕駛技巧。你不停地唱歌、吸煙、說話,頭腦中有一千零一個念頭,而身體不斷在駕駛著汽車。

  你進食:你像個自動機器人一樣在吃。你走路:你像自動機器人一樣在走路。身體已經學會了技巧,它不斷運轉。你的意識不再需要了。

  只有在發生事故時才需要你的意識。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就需要意識了。否則你可以不斷玩弄你的思想念頭,你可以不斷移動到任何你喜歡的地方。你不必臨在於你當下的行動中,臨在是不需要的。

  例如,如果發動機中開始出現一些新的聲音,那麼你就會突然意識到。否則,如果汽車像往常一樣不斷嗡嗡作響,你就不斷駕駛汽車。如果一切都順利,你就不斷打字。頭腦幾乎就像一台電腦:一旦經過訓練,正確地餵養,獲得資訊,它就會不斷自行運作。你活得越有效率,你就越失去了意識。

  孩子們更有意識。他們必須這樣,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還記得你第一次開始寫作的時候嗎?那時候每一個字都寫得很慢,你不得不認真地寫。你看一個小孩子在寫字。他全身心都參與了,他全神貫注。他變成只是他的眼睛。而且可能什麼都不是,他可能只是在寫一個小字。

  有幾個孩子給我寫信。他們寫的是「愛」,但我知道他們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他們一定想了又想,沉思了又沉思,他們寫的只是一封小小的信——愛。當然,我相信——但他們已經將全部的意識都放在裡面了。這比你寫「愛」的時候更有意義,因為你只是作為一種習慣在寫。你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我認識一個人,他很有教養,很有禮貌。有一次我坐在他房間裡,他憤怒了,他對他的僕人發了很大的火,他說:「請你去死吧!」

  然後我問他:「‘請’是什麼意思?」

  他說:「只是出於老習慣。」

  你可能寫的是「愛」,那可能只是出於老習慣。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究竟是真心的嗎?因為說出「愛」這個字,就是在說出一些神聖的東西,一些極其重要的東西。但你寫它的方式或你用它的方式……

  我知道有些人說:「我愛我的車」,「我愛我的房子」。或者,「我愛霜淇淋」。現在,這些人正在褻瀆一個神聖的詞。當他們對一個女人說「我愛你」的時候,這並不意味著什麼。他們對霜淇淋也是這麼說的。這當中沒有他們的心,他們的意識,他們的存在。

  小孩子的意識比較強。看一個孩子——充滿活力、新鮮、覺知、開放、正知。但我們教給他的是另一種東西。這個社會不需要意識。意識對於這個所謂的社會來說是危險的,因為這個社會是有病態的,這個社會在無意識上有投資。

  如果人們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生產香煙的行業將會發生什麼?不斷生產酒精的行業又會發生什麼?不斷剝削人們的性和性欲望的行業會發生什麼?政客們會怎麼樣?牧師會怎麼樣?他們的存在是因為你是無意識的。他們就可以利用你,因為你是沒有意識的。

  如果一個社會變得更加正知,這個社會將活在一場革命之中;它就會活在一場革命之中。並不是說它會引起一場革命,因為發動一場革命的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革命不是一件你做了就完了的事情。革命是一種生命的方式,它是一個過程。你不可能做了就完了。你活得如此具有意識,以至於你活在叛逆之中。意識對這個社會是不利的。這個社會存在於無意識中。

  我聽過一個故事:

  一個小的癌症生殖細胞與另一個癌症生殖細胞在身體的血液的遊動中相遇了,第一個問另一個:「你看起來不太好。你是生病了還是怎麼了?」

  他說:「我好像染上了青黴素。」

  你永遠不會感染青黴素。你得了流感,就會感染其他疾病。但想想那些生殖細胞——它們會感染青黴素。

  這個社會有病。意識會殺死它。如果有許多人正知和有意識覺知,這個社會是不可能存在的。他們會對這個社會造成危險。它立刻抓住了孩子,封閉了他們的思想,不讓他們知道,給他們下藥——而這種下藥這個社會稱之為學校教育,培養。

  去一所小的兒童學校,一所幼稚園。透過窗戶看。孩子們是很有生命力的。從他們的意識中,沒有什麼是被排除在外的;一切都被包括在內。一隻鳥開始唱歌;當然,他們會從視窗向外看。老師憤怒了。他說「注意!注意聽我說!」

  現在,孩子該怎麼注意呢?他會怎麼做?他假裝。他看著老師,使勁抬起頭,使勁睜著眼,假裝他正在注意聽講。而老師很高興了。他的自我增強了。所有的孩子都在注意著他。從任何地方,所有的眼睛都在看向他。小孩子們因為這個人的自我而被敗壞了。

  他們的注意力會一次又一次地變得更加廣闊。一次又一次的鳥叫,一次又一次的狗叫,一次又一次的有人在街上說話,一次又一次有車會經過。一千零一件事正在發生,世界是廣闊的,一個孩子還是活的。但老師卻只希望他專心聽講。當所有的孩子都注意到他時,老師很高興。他可能只是在胡說八道。他可能在教歷史——這簡直是愚蠢的,最好永遠放棄這類教學。有什麼必要知道像亞歷山大這樣的瘋子曾經存在過呢?還有希特勒?最好忘記。噩夢。但請注意這些噩夢。

  我在讀一個故事:

  鐘斯將他那輛又大又貴的汽車停在鄉間小路上,困惑地環顧四周。他注意到一個年輕的農夫停留在附近的籬笆邊上,就對他喊道:「嘿,你知道到紐約還有多遠嗎?」

  農夫想了想說:「不知道。」

  鐘斯:「那麼,去那兒最佳途徑是什麼?」

  農夫又想了想,說:「不知道。」

  鐘斯:「你看,最近的加油站在哪,我可以到那裡去拿張地圖?」

  農夫想了一會兒,又說:「不知道。」

  車上的鐘斯輕蔑地說:「你知道的不多吧?」

  農夫說:「我沒有迷路。」

  孩子們沒有迷路,我們不斷教育他們。我們所有的教育都將成為生命的障礙,因為生命需要一個寬廣的心態,向四面八方敞開。而教育要求的是狹隘的頭腦——集中、注意,而不是意識。

  意識是一種同時向四面八方流動的心態。你在聽我說的同時。你也同時聽到這輛卡車在路邊經過。你也同時聽到鳥的叫聲。沒有任何東西被排除在外,沒有任何東西會分散注意力的。萬物共存。我不斷說話,鳥兒沒有被打擾。鳥兒不斷歌唱,我為什麼會感受到被打擾?

  如果你能傾聽,只是意識到,它們都成為一個和聲的一部分。

  但整個教育都要靠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意味著毒害孩子。集中注意力意味著縮小他的存在。只允許打開一條小縫,其他的一切都被關閉了。只允許打開一個小孔,也就是你稱之為集中注意力,將是開放的,這廣闊的天空就會被關閉……所有的門窗都將被關閉。只要坐在鑰匙孔附近,不斷透過鑰匙孔看——這就是注意力的集中。

  但老師覺得很美,老師覺得很精彩。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每個人都在注意著他。所有的孩子們都在假裝——因為怎麼可能去注意那些本來就不吸引人的東西呢?

  當狗在外面叫的時候,狗不會說‘注意我’。它只是簡單地叫,孩子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它比老師更有吸引力。當一隻鳥開始唱歌,它只是一個單音符的重複,它比老師更有吸引力。它不說,不做廣告,不強迫任何人。你可以自由地注意或不注意。但是孩子要付出代價。生命是極其美好的……而這個老師就站在那裡。

  老師會一點一點地強迫孩子,因為我們在玩這麼醜陋的遊戲。我們會使用所有的強迫手段。你想想看。一個小孩坐了六個小時;被迫坐在板凳上,板凳很硬,不允許亂動。問問心理學家他們說什麼。他們說亂動的孩子更聰明。而一個坐在那裡像啞巴、聾子一樣的孩子,幾乎是愚蠢的。能量是活躍的,是旺盛的。一個真正有生命力的孩子是不可能靜靜地坐很久的。他是活的,他不是死的。他想要跳,想要跑,想要做千千萬萬的事情。他的能量是溢出的。而我們強迫他坐著不動。

  會發生什麼?當他從大學出來的時候幾乎癱瘓了。二十年來一直被迫集中注意力……而這種集中注意力,整個社會都給予了極大的重視。然後是考試。如果他失敗了,他就會受到譴責。如果他成功了,他就會受到讚賞。現在我們在玩自我的遊戲。我們在教育他如何成為自我主義者。我們正在教育他一種醜陋的競爭——與其他人敵對。我們在教育他在這個社會中唯一的價值就是更有效率,而不是更有意識覺知。

  現在有一點需要領悟到。如果你想變得更有效率,那麼意識覺知越少越好,因為一台機器比一個人更有效率。一台機器只是重複。它從不做錯事,從不出錯。所以頭腦應該變得像一台機器:你按下按鈕,答案就出來了。你只要按下按鈕,效率就出來了。

  社會的全部努力就是要將你削弱成有效的機器。而大量的金錢被浪費,以削弱你,摧毀你,麻痹你。突然有一天,你發現你失去了一切。你還沒有品嘗到生命的滋味。

  你活著,卻不能說你活過。你愛過,但你卻不能說愛發生在你身上。你活著,卻說不出活著的滋味是什麼,活著的芬芳是什麼。

  到現在為止,凡是被稱為教育的東西,都是人類最大的災難。而有一天,這整個教育結構將被丟棄,一種全新的教育,不是建立在效率的基礎上,……因為人的效率低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他們更有生命力,而效率低一點,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一點都不重要。

  一旦我們將教育建立在認識意識的基礎上,那麼人們在殺戮和戰爭中可能就不會那麼有效率;可能不會像辦事員那樣有效率,可能不會像政府官員那樣有效率——完全是好的。因為如果人們殺人效率低,那就太好了——被殺的人就會更少。如果在廣島投下原子彈的人效率較低,將原子彈投在森林中的某個地方,那會有什麼問題呢?那就太好了。這將是幸運的。

  如果德國人的效率低一點,那麼希特勒就不會給人類帶來這麼大的災難。如果他們懶散一點,紀律性差一點,技術性差一點,不像機器人一樣,希特勒就會失敗。但他選擇了一個合適的國家出生。這些人一直都是極為聰明。他們一直是選擇一個合適的國家來出生。然後希特勒成功地將整個國家變成了一個戰爭營地。

  效率低不是問題。需要更多的意識。當我說效率低的時候,我並不是說一定要這樣。如果你嘗試任何事情……比如說,走路。如果你正知地、有意識地走路,你會感受到,你將無法像以前那樣高效地走路。如果你帶著意識駕駛汽車,你會覺得你不能像以前那樣高效地駕駛汽車。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幾天後,你會發現——效率又回來了,而且不是以失去意識為代價的。當效率與意識一起出現時,它是完美的,它是受歡迎的。否則,你將過著一種近乎死亡的生活。

  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一個男人因為覺得自己是一條獅子狗,所以幾個月來一直去接受一個心理醫生的治療。有一天,一個朋友問他治療進展如何。

  這個病人說:「嗯,我還不能說我已經完全痊癒了。但我已經取得了一些進步。我的心理醫生制止我不再追車了。」

  最多的時候,如果你不斷無意識的、像機器人一樣,這種類型的變化是可能的。你將始終是一條獅子狗,最多你可能會停止追逐汽車。

  整個社會的機制都試圖讓你一如既往地保持無意識狀態。一旦你的無意識干擾了社會的運作,社會就會擔心。然後它就會試圖幫助你。如果你不追車——因為那會在交通中製造麻煩——如果你不追車,但在你的頭腦裡,你會不斷夢見自己是一條獅子狗,完全可以接受;社會並不擔心。

  社會並不擔心你和你的頭腦。只有給社會製造一些麻煩,社會才會擔心。否則,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條獅子狗,那是完全可以的,這是一件簡單的事。這不是犯罪——只是不要追車。一旦你具體展現出你頭腦的幻想,那麼它就變成了一種犯罪。如果你仍然沉浸在你頭腦的幻想中,不將它們具體展現出來,那是完全可以的;社會並不擔心。

  這就是罪惡與犯罪的區別。罪惡是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條獅子狗。這是一種罪惡——因為你會錯過做一個人。如果你追車,那就成了犯罪,因為你在交通中製造混亂,交通警察就會感到不安。現在你必須接受治療。

  人們都快瘋了,但社會並不擔心他們……除非一個瘋子製造了麻煩。在精神病院的瘋子和你之間的差別不在於品質,而在於數量上、程度上的差別。他們可能是一百零一度,你可能是九十九度。你可能是靠這邊一點,他們靠那邊一點,但差別並不大——只差一兩步,你就會變成瘋子。但社會卻容忍你。如果你的瘋狂是私人的,那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一旦你將它公之於眾,那麼就會產生騷亂。

  除非你變得有意識,否則你還是瘋了。你可能不認為自己瘋了,沒有人會告訴你你瘋了,但你還是瘋了。只有覺醒者才不會瘋。只有覺醒的意識才不會瘋。除非達到這個境界,否則一切都將會失去——而機會每時每刻都在消失。

  人們多次決定改變自己,但這個決定也是他們無意識狀態的一部分;它並沒有多大幫助。因此,這就是師父的重要性,這就是信任師父的重要性。你睡得很熟,你無法喚醒自己。最多你能夢到你已經醒了。你需要一個信任的鬧鐘。

  但鬧鐘就是鬧鐘。它可能會製造某種情境來打擾你的睡眠,但你可以很狡猾地利用它。你可以想像,你可以製造一場夢境,夢見你坐在寺廟裡,寺廟裡的鐘聲在響起。現在,鬧鐘是沒有用的,它幫不上忙。

  你需要一個活生生的鬧鐘——這就是師父的意義——一個你無法欺騙的人,他會不斷搖晃著你;他會將你從睡夢中搖醒。你的決定沒有多大價值,因為它們是你的決定。你不能信靠它們。

  有一個男人在對他的朋友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是時候改變了。我再也不看別的女人了。今晚我要向我的妻子懺悔,請求她的原諒。」

  朋友說:「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你早該這麼做了。」

  那天晚上,他的妻子被他的坦白懺悔深深地傷害了,極力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偷走了她的感情:「是郵局的那個金髮女郎嗎?」

  他殷勤地回答道:「對不起,我不會說的。」

  他的妻子接著問:「我敢打賭是隔壁大街的那個模特兒。」

  他還是保持沉默。他的妻子接著說:「我知道是誰——綠龍酒吧的那個黑髮女人。」

  他回答道:「對不起,我無法告訴你。」

  他的妻子憤怒地說:「好吧,如果你不告訴我是誰,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第二天,他去上班,見到了他的朋友,對方滿懷期待地問道:「好吧,她原諒你了嗎?」

  他回答道:「沒有,但她給了我三個很好的聯繫方式。」

  事情就是這樣在無意識中進行的。你不能信靠它。

  現在進入這個禪宗故事,這是最美的故事之一。

  風外慧薰禪師是一位出色的禪畫師,他被公認為是睿智而慷慨的。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

  在進入故事之前,有幾件事必須要明白。禪宗是世界上唯一具有創造性的宗教。所有其他宗教都幫助人們變得缺乏創造力。而這並不是好的。事實上,一個沒有創造力的人可以變得靜默,但不能快樂。一個沒有創造力的人可能會變得非常靜默,但永遠不會快樂。

  所有的快樂都源於創造力。除非你創造了一些什麼,否則你不會感到快樂,不可能。只有神才是快樂的。在創造的過程中,你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神。

  當你創造一些東西的時候,你就與神一起參與。當你創造一些東西時,你允許神流經於你。事實上,每當有新的事物被創造出來的時候,它始終是由神所創造的;你成為工具,成為媒介。你被神所附身了。

  每當一幅偉大的畫作出現,畫家只是工具性的。是神畫出來的。每當一首偉大的詩歌被創作出來時,詩人並不是真正的創作者;詩歌從他身上流經過。詩人只是允許它自發地流經過。詩人仍然處於一種放任自流的狀態。詩人允許自己被某種比他更偉大、更強大、更深刻、更高的東西所佔據。禪宗是世界上唯一有創造力的宗教。而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希望你也能有創造力。因為如果你變得缺乏創造力……。當然,你可以變得更容易靜默,因為一個沒有創造力的人變得與世界無關。沒有創造力的人是逃避現實的人。他逃到了喜馬拉雅山。他躲在山洞裡,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忘記了整個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好的,因為他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但這是唯一的好。他不會造成傷害,不會成為政客,不會成為將軍,不會剝削人民。他將一切都置身事外。很好。但這種好的一面是非常消極的,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更多。他不會做壞事,但他也無法做好事。

  而當你不做壞事的時候,你就會感到靜默,因為每當你做壞事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不安。他將是靜默的,但他的靜默將具有悲傷的屬性——孤立的,孤獨的。他的靜默不會是鮮活的,將會是死寂的東西——墓地的死寂,屍體的死寂;不是花朵的靜默,不是星星的靜默。他將會錯過一些東西。他將錯過生命中的快樂。一個人需要有創造力。

  達到你內在的存在。達到非身非心的境界,然後開始流動。無論你的內在的感覺如何,都會開始流動。任何小事都可以。你可以成為一個園丁、畫家、詩人或鞋匠……無論是什麼。因為這不是一個實用性的問題,而是一個創造性的問題。創造一些東西,這樣你內心最深處的存在才能得到表達和顯現。

  禪師要麼是詩人,要麼是畫家,要麼是園丁,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是與眾不同的。禪宗花園與世界上任何一個花園都截然不同。必須這樣,因為所有其他的花園都是由無意識的人所建造的。而禪宗花園是由有意識的人所建造的。它的周圍有一種不同的光環。

  有一位禪師是一位偉大的園丁。甚至連國王也經常向他學習。禪師說:「你在皇宮裡準備好花園。如果我同意,你就通過了考試。如果我不同意,那麼三年後你將再次通過考試。如果我不同意,那麼在接下來的三年裡,你還得繼續努力,繼續學習。」

  當然,那是國王的宮殿;成千上萬的園丁在那裡工作。國王只是簡單地命令他們,他所學到的一切立即被用於花園。它變成了一個極其美麗的花園。

  三年後,禪師來了。他放眼望去。國王開始恐懼了,開始流汗,因為禪師看起來很嚴肅。他沒有笑。然後禪師說:「你失敗了。因為我在花園裡連一片枯葉都沒看見。沒有死亡,生命怎麼可能存在?怎麼會有那麼多沒有枯葉的樹存在呢?因為沒有枯葉,花園是死的。」

  而國王就在那天早上打掃了整個花園,連一片枯葉都沒有留下。而他卻失敗了。

  禪師出去了。在外面,有一堆從花園裡摘下的枯葉。他將所有的枯葉帶回來,撒落於小路間。風開始和葉子玩耍,花園變得生機勃勃。枯葉隨風旋起的聲音……花園變得生機勃勃。禪師說:「現在,現在一切都好了。沒有死亡,生命就不能存在。你失敗了。現在還需要三年的修行。」

  禪師創造了花園。那種花園在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存在。禪師對國王說:「你的花園很漂亮,但它顯示了太多的人類的思想。神不存在。你設計得太過分了。任何事情,只要設計得太過分了,它就會失去自然性。以‘沒有人察覺到設計’這樣的方式去設計它。當藝術無法被察覺時,這種藝術才是最偉大的。如果你能察覺到它,那麼人類的印記就留在那裡。如果你察覺不到它,如果一個花園看起來很狂野,那麼神的東西就存在。」

  禪師們是畫家,他們是詩人——短詩,俳句……非常美,非常有代表性。短短十七個音節,一首俳句所能表達的內容和一本很難以表達的書一樣多。

  芭蕉的一首俳句:

  蛙躍古池內,靜瀦傳清響。

  完成了。

  一個古老的池塘……

  讓這幅畫浮現在你的大腦中。一個古老的池塘,一個古老的池塘,一切都靜靜的,等待著……

  一隻青蛙跳進一個古老池塘,

  撲通……

  結束了,詩歌完成了————但它已經說出了許多東西。它幾乎將整件事都呈現出來了。你能聽到‘撲通’聲。你可以看到青蛙。你可以看到古老池塘。你幾乎可以觸碰到它。你能感覺到。禪師們所做的任何事情,無論大小,都具有一種品質——一種由開悟者觸碰到的品質。

  風外慧薰禪師是一位出色的禪畫師,他被公認為是睿智而慷慨的。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

  是的,禪師們很有慈悲心,所以才非常嚴厲。因為他們的慈悲心,他們很嚴厲。除非他們很嚴厲,否則他們不會對你有什麼幫助。

  就在前幾天晚上,一個女孩來找我。她說,她會考慮接受被點化成弟子,因為她還沒有準備好。但我從她身上看到她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頭腦還沒有準備好,心已經準備好了——但頭腦卻想要發號施令。

  所以我說:「好吧,你可以考慮一下——但記住一件事:下次你來請求被點化成弟子,我也要考慮一下。而且我可能會拒絕。這一刻,我可以點化你為弟子——如果你不假思索地接受它。如果你考慮一下要,那麼我也要考慮一下。下次你再來請求時,我可能會拒絕。」

  這對那個可憐的女孩來說太難了。我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得出來。她說:「好吧」,但她感到很受傷。然後我和其他的弟子交談——他們的問題,他們的靜心——然後戈文達斯(Govinddas)在那裡演奏他的樂器,然後我叫大家一起跳舞。那個女孩也跳了起來。那支舞很有幫助——她從頭到心都放鬆了。跳完舞後,我問她:「你準備好了嗎?」她說:「是的,現在我覺得對你既開放又親近。」

  現在她是一個弟子了。我必須嚴厲一點。如果我沒那麼說……這是不友好地說,我會拒絕她——我從來沒有拒絕任何人。你可以拒絕我,你可以接受我——我永遠接受你。我從未打算拒絕,但我不得不這麼說。這是有幫助的。她需要被棒喝在頭上。

  請記住,慈悲心可以很嚴厲。事實上,只有慈悲才能嚴厲。否則,何必呢,誰要為此而擔心呢?誰要為此而煩惱呢?人們來找我,他們說:「你為什麼堅持點化弟子?」因為我愛你,我想分享一些只有你靠近我才能分享的東西。

  ……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據說,風外慧薰是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死去的。當他覺得自己的最後一天到了……

  如果你能成為你身心的觀照見證者,你就能在你死亡前——差不多六個月前——看到你即將要死亡。在死亡前的六個月,體內開始瓦解。你和身體開始鬆動,逐漸分離,分崩離析。幾乎需要六個月才能將這個過程完成。但就在死亡前三天,可以預知到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正好就在死亡前的三天,體內有東西發出哢嚓聲,一個人就準備好要進入死亡了。

  如果你活得正確,完全意識覺知到,你就能預知到你的死亡何時到來。現在你甚連生命都沒有如實知見到,生命已經來了。你甚至想要去意識到死亡,死亡的腳步聲。你將能夠聽到越來越近的微妙的聲音。

  現在你甚至不能活著,到那時你甚至無法死去。這將是一件有意識的事情。不是說死亡會發生在你身上,而是你會有意識地死亡。你會有意識地臣服於死亡。你會有意識地迎接死亡。這就是這個故事的意義。

  據說,風外慧薰是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死去的。當他覺得自己的最後一天到了,於是趕緊請人挖了一個洞……

  這是路。人應該走一點路,走幾步,去迎接死亡。當你知道死亡要來臨的時候,就去門口迎接它。讓死亡受到歡迎。

  ……於是趕緊請人挖了一個洞,然後躺進去,並命令挖洞的人用土把他蓋起來。

  風外慧薰禪師一定是個非常罕見的人。他想完整地品嘗死亡的滋味。他甚至不願意在失去知覺的時候被埋進土裡。他甚至希望當他在那裡觀看和見證的時候也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站在那裡,與泥土一起被埋葬……

  ……然後躺進去,並命令挖洞的人用土把他蓋起來。那個挖洞的人驚訝的跑掉了。

  他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他後來會被抓到,會視指控他謀殺了風外慧薰禪師。他就這麼跑了。

  當他返回到原地時,發現風外慧薰禪師非常有尊嚴地躺在洞裡——死了。

  一個領悟到了人,甚至死了也有尊嚴。一個過著沒有意識覺知生命的人,甚至在生前也沒有尊嚴。沒有意識覺知的生命,就是乞丐的生命——沒有尊嚴,受盡千般屈辱。有意識覺知的死亡……甚至是死亡,在有意識覺知的狀態下,也有尊嚴,巨大的尊嚴、美麗和優雅。

  我在讀:

  塔列朗·佩里戈爾是一位法國政客,能力出眾,但完全沒有原則,政客們都是如此,他透過巧妙地及時背叛出賣同夥,在政府的無數次的革命中倖存下來。作為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共和黨人,他曾擔任拿破崙的外交部長,與拿破崙的敵人進行陰謀活動,以求在國王的倒臺中倖存下來,然後設法在復辟國王後的倒臺中也倖存下來。

  終於在一六三八年,他已經八十四歲了,是時候死亡了,路易·菲力浦國王就在他的床邊。

  塔列朗·佩里戈爾非常痛苦地咕噥道:「我在忍受地獄的折磨。」

  路易·菲力浦不為所動,禮貌地說:「已經開始了嗎?」

  一個過著沒有意識覺知生命的人,生時受地獄之苦,死時受地獄之苦——因為地獄是由你沒有意識覺知,由你沒有意識覺知,與你的無意識一起創造的。地獄不過是你的沒有意識覺知所造成的恐懼。

  一個點燃了內在之燈的人,生在天堂,死在天堂,因為意識覺知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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