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賽亞,評論紀伯倫的《先知》第一卷

THE MESSIAH VOL 1

江夏堂譯

第二章:無垠之水融入於無垠之海

一九八七年一月九日上午在莊子屋

  敬愛的師父:

  但我不能再停留了。

  那召喚一切的大海在召喚著我,我必須揚帆啟航了。

  因為,儘管時間在夜晚燃燒,但留下來,就將意味著凍結、凝固,並被束縛於那模中。

  多想帶走這裡的一切。卻欲罷不能?

  聲音不能帶走賦予它雙翼的唇舌。它必須獨自尋找天空。

  雄鷹不能帶走它的巢穴,才能獨自飛向太陽。

  當他到達山腳下時,他再次朝向大海,他看到船正駛向港口,船頭是來自故土的水手。

  他的靈魂向他們呼喊道:我古老母親的兒子們,踏浪而行的孤勇者。

  你曾多次在我的夢中航行。而今你行駛進我的清醒中,也就是我更深的夢中。

  我將束裝首途,我的熱切之心與那揚起的帆,正等待著風的到來。

  在這寧靜的空氣中,我只再呼吸一次,只再回眸一眼。

  然後我將與你們同在,就像水手在水手之中。

  而你,浩瀚的大海,不眠的母親,

  只有你,才是流泉和清溪的寂靜與自由。

  等這清溪與流泉隨路再轉數圈,在這片林中空地再發出一聲低語,然後我就會投入你的慈懷中,猶如一滴無垠之水融入於無垠之海中。

  艾勒·穆斯塔法說:「……但我不能再停留了。那召喚一切的大海在召喚著我,我必須揚帆啟航了。」

  這是所有那些已經覺醒到他們的實相的人的體驗,他們是已成就了的靈性生命體。他們對自己的終極努力已經完成了,他們不需要再在生命的黑暗幽谷中停留了。但只要生命允許,他們就會停留。

  原因是轉變:當你如實地知見到自己的那一刻,你的激情——之前困擾你的那股能量——現在轉變成了一股新的力量。因此,慈悲這個詞——激情轉變成了慈悲,情欲變成了愛。激情有一千零一個問題,慈悲只有一個問題。

  我想起了佛陀。據說……這句話並不重要,但它的意思是一個人所能體驗到的最美的、最有意義的事。當佛陀覺醒時,那是一個滿月之夜。他第一次面對一個新問題。他曾經面對過許多問題,因為他能夠化解掉所有這些問題,所以他之前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也就是最後一個問題,也會在走向星空的某個時刻出現。那就是‘慈悲’。

  當他覺醒時,他所有的煩惱,焦慮,都消失了,仿佛這些問題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仿佛是他睡著了所做的一場噩夢。現在他醒了,所有的夢都不在了。但是一件全新的事情突然變成了他的整個全部,這件事實在太新穎了,他甚至做夢都不曾想到。

  慈悲是這種狀態的名稱。流向激情的整個能量被淨化、被精煉。它不再往下走——它張開翅膀,準備飛翔。但是,那些千千萬萬還在黑暗中、盲目中跌跌撞撞的人呢?難道他就可以簡單地慈悲到忘記他們的一切嗎?朋友和敵人,愛人和恨他的人,養育他一生的人和想毀滅他的人。但是當慈悲心產生的時候,朋友和敵人的區別就消失了。現在它只不過是整個人類的大篷車——旅伴的同行人。

  他應該是慈航返渡,還是繼續前進,直接消失在宇宙的極樂之中?他已經到了毫無障礙的境界。他可以像鷹一樣移動和飛翔,進入真、善、美的無限天空——SATYAM,SHIVAM,SUNDRAM。SATYAM的意思是真,SHIVAM意思是善,SUNDRAM意思是美。這是終極體驗的一種表現。

  但是那些被落在後面的人呢?他們可能恨他——他們恨他,他們曾多次為他的恨而付諸實行。但是當慈悲產生的時候,覺醒者甚至會慈悲那些毀滅過他的人,毀滅他的資訊,徹底毀滅他,使他的名字消失,被遺忘的人。被遺忘的人。但……他們都是人,面對同樣的焦慮,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嫉妒,在同樣的地獄中受苦。

  這個故事是說:佛陀在進入天堂之門前停了下來,他一生都在為之努力。門開了。有音樂,有慶祝,因為只有在極短的時間中,門是打開的狀態。只是偶爾有一個人上升到這樣的高度,讓天堂感到歡欣鼓舞。守門者開門並請求道: 「你到了!請進來吧。」但他們很驚訝。他看起來很悲傷,因為他這一刻不在意天堂和它的恩賜。他想到的是千千萬萬的靈魂還在遊蕩,不知道該去哪裡,不知道該做什麼,痛苦,處於深深的折磨中。

  他是不是該返回去,忘掉所有關於天堂和它的快樂,那永恆的生命,那每時每刻的歡樂?他以極大的努力成就了這一目標。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它,現在樂園正在慶祝著迎接他,他是否應該進入大門?但那將是絕對自私,醜陋——不配稱之為佛陀這樣的人。

  他告訴守門者,「請關上門。我還不能進來。我要等到最後一個人進入了天堂。我將成為最後一個人類的靈魂,一旦我進入,這些門將不再打開。它可能需要永恆,但這並不重要。我看到千千萬萬張悲傷的臉,充滿淚水的心,從未見過微笑的人——他們的一生都活在地獄之火中。不,請關上門。我怕——如果門還開著,在某個脆弱的時刻,我可能會想進去。」

  佛陀仍然站在天堂的門外,因為我們都還在摸索,為了我們,為了千千萬萬的過去,也為了千千萬萬即將到來的人。

  這也許只是一個美麗的故事,但它包含了最清淨的真相,未被污染。

  艾勒·穆斯塔法也處於同樣的境地。他的船到了,但我不能再停留了……。他想靜靜地停留在這個世界上。他熱愛這個世界,儘管有黑暗的夜晚……但也有美麗的日出。有荊棘,也有美麗的玫瑰。儘管有人試圖想殺死他,但也有人隨時準備為他而死。只要他一句話就夠了。成千上萬的人全心全意地對他說:皈依佛(BUDDHAM SHARANAM GACHCHHAMI),皈依法(DHAMMAM SHARANAM GACHCHHAMI),皈依僧(SANGHAM SHARANAM GACHCHHAMI)。

  也有這些人。

  佛陀留在了門外——也許同樣的情況出現在每個神秘主義者的生命中。但存在有一定的宇宙規律。它從來不會有任何例外。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是一個美麗的故事,意味著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真相。不要忘記:存在不允許例外,覺醒或沒有覺醒。如果你到達了,那你就到達了。我從自己的體驗中如實知見到:天堂沒有大門,也沒有守衛者……但我不能再停留了。

  艾勒·穆斯塔法想多停留一會兒,但這違反了我們生命的規則。他必須離開了,他將不得不啟程——心中充滿深深的悲傷。

  他獲得了快樂、安寧、靜默、寂靜。他已經開出了成千上萬的花朵。他的春天已經到來……但其他的仍然是種子。數百萬人甚至忘記了他們是種子,他們有成長的潛力。因此,每一個覺醒的靈魂都想多停留一會兒,只為說出那些幾乎不可能言說的真相……但至少那些不可能言說的可以展示出來,也許不是用語言,而是用靜默。

  他想再多停留一會兒,這樣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至少可以看到一個人將會有什麼可能——他的芬芳,他的存在——再多停留一會兒,這樣一些人就可以從他的眼睛,從他的存在,從他的恩典中喝水。既然他有能力成為這兩個無法逾越的世界之間的橋樑,但規則不允許他這樣做。不管他多麼想再停留一會兒,他都得離去。

  那召喚一切的大海在召喚著我,我必須揚帆啟航了。

  當宇宙召喚你時,不可能說不。你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的心跳和宇宙的心跳並無不同。你不是獨立分離的。你只是因為無明而分離。當你變得覺醒的時候,當你的內在變得充滿光明,有一個巨大的震驚和驚喜等著你:「我的上帝,現在我可以幫助,但宇宙在召喚我。勉強地,不情願地……但我得離開了。我必須揚帆啟航了。」

  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悲傷。你們都知道悲傷是自私的。你失去了一些東西——一個心愛的人,一個朋友,一個母親,一個父親。你的悲傷總是因為失去了一些你不想失去的東西。你的悲傷是破產者式的悲傷。

  但艾勒·穆斯塔法所說的悲傷並不是你那種悲傷。甚至你的快樂時刻也比站在那門口的那個人的悲傷時刻要低得多,因為整個情況已經被轉變了。他並不為自己難過。現在他不在了。他只是快樂,他只是狂喜,悲傷的問題不會出現。

  他的悲哀是為了別人。他可以做些什麼,但船要來了,大海在召喚,存在不允許有任何例外——他必須揚帆啟航了。

  心中為他所發生的一切感到快樂,眼中卻充滿了淚水……因為他要離開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受苦了很久的人。他幾乎與他們融為一體了。

  因為,儘管時間在夜晚燃燒,但留下來,就將意味著凍結、凝固,並被束縛於那模中。

  他的麻煩有兩個:他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宇宙法則是不允許的。而且甚至存在例外,他也不能留下,因為既無法停留在這個世界,也不停留在那個世界,會讓他陷入困境。

  因為,儘管時間在夜晚燃燒,但留下來,就將意味著凍結、凝固,並被束縛於那模中。

  只有兩條路——要麼回去,為了別人,過著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生命,要麼前行,進入一個新的生命,一個更高的生命,一個不知道死亡的生命。但如果你還停留在這兩者之間,你就會被凍結成一個模子,你會被凝固成一尊石像。

  生命是運動,是流動。它是一條河流,一直在流動。一旦它停止了流動,它就會變得骯髒,泥濘,開始死亡。流動,它就保持新鮮,年輕,刺激和冒險,因為它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存在只知道流動——永遠在無常變化,永不停息。停止是死亡的另一個名字。在任何方向,在任何層面——當你停止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

  因此,我反對上帝是完美的觀點。如果祂是完美的,那麼弗裡德里希·尼采就是正確的,上帝已死。完美意味著死亡。一旦某件事情是完美的,那就意味著沒有什麼可改進的了,無處可去,也沒有任何成長的可能。因為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使他們的上帝成為絕對的、完美的,這就是尼采為什麼說上帝已死。但是尼采只是一個哲學家,有著偉大的知識,卻沒有靜心去觀照到實相。

  我告訴你們,你們的上帝是活是死,這取決於你。不斷前進,你的上帝就活了。停滯下來,你的上帝就死了。

  它就像一隻擁有翅膀的鳥:如果翅膀不斷地運動,那只鳥就活了。如果翅膀停止運動,那只鳥就會倒在地上,死掉。運動是生命的同義詞。任何永久的、不動的東西都是死亡的同義詞。

  只有死亡不會運動。

  除了運動,生命沒有別的法則。

  我一直很喜歡一個美麗而古老的故事:一位偉大的國王夢見一個黑影站在他面前。即使在夢中,他也感到非常地恐懼。不知何故,他就問影子:「你是誰,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那黑影說:「我是帶著目的來的。我不是你的敵人,不要害怕。我是來警告你,明天太陽落山的時候,你會死。所以要想盡一切辦法避免死亡。」

  黑影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從來沒有人被死亡預先告知。它並不是約好的,它只是來了,你就不再存在了。但你一直是一個如此美麗的人,也是一個如此善良的國王,受到千百萬人的愛戴。你從來沒有侵略過任何國家,你從未發動過戰爭。你沒有對任何人施以暴力。想到這些,我第一次違反了自己的紀律。我是在通知你,你幾乎有一整天的時間來保護自己免於死亡——努力去做點什麼吧!」

  做了這樣的夢,誰也難以安眠。國王立刻讓他的保安人員提高警覺。他有一個老僕人,幾乎和他的父親一樣年紀,因為他的父親很年輕時就死了,這個僕人將他撫養長大,保護了他的帝國,等他到了合適的年齡,就封他為國王。自然而然,他就向這個老人請教。

  他說:「我夢見到這樣的夢……我加強了安全措施。還能做些什麼?時間太急促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時間走得這麼快。」

  老人說:「這些安全措施是無濟於事的。如果死亡甚至連你的夢中都能潛入,這些安全措施又能做些什麼來阻擋住它呢?你最好立即召集全國所有的智者,占星家、哲學家、博學者、大祭司。徵求他們的意見。我只是一個老僕人。」

  首都的智者立刻都聚集了。他們帶著經文來了,開始爭吵起來。黑夜過去了,太陽升起了。太陽一升起,日落就不遠了。所有那些聰明的人——哲學家、占星家和其他人——都忙於辯論,互相批評對方的觀點,以至於老僕人對國王說:「離開這些人吧。幾百年來他們從未達成任何協定!沒有兩位哲學家在任何一點上達成統一。他們各自都帶著這些偉大的經典而來……他們需要花幾個世紀的時間。他們都有自己的假設,關於死亡的理論。我的建議是,讓他們各自盡情去討論吧。你帶上你最好的馬——你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快馬——儘快逃離這座宮殿。日落前不要停下來,你也許還有活著的可能。」這個主意很有吸引力。

  西藏有句諺語說:狗為什麼不停地日復一日地互相吠叫?這句諺語是在表明,這些都是哲學家,從他們過去的生命中,它們還沒有忘記……互相吠叫。它們只知道吠叫。奇怪的是,它們對著月亮吠叫。狗和月亮有什麼關係?它們不是宇航員。但它們在討論月亮的美麗!對我們而言,這是狂吠,但就是它們的語言。

  它們一直是對穿著某種統一服裝的人吠叫——員警、郵遞員。修行者——它們為什麼要對可憐的郵遞員、員警、修行者吠叫?它們是絕對反對那統一服裝的統一性。

  它們在任何事情上都無法達成統一,而統一則表示同意。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退出的原因,何必給可憐的狗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呢?如果你不穿統一的服裝,狗就不會注意。你什麼都不是,你不再是一個哲學問題。一旦你穿上統一制服,那麼狗就不可能不反對。

  於是老人說:「你知道那句古老的諺語嗎?這些占星家和哲學家將會像狗一樣地投生,他們只會吠叫,他們會永遠這樣活下去。不要浪費時間。他們不關心你,他們也不關心你的死亡。他們所關心的是自己‘關於’死亡的看法。」

  國王於是從宮殿裡逃了出來。這似乎是一種非常理性的做法。死神已經出現在宮殿中,所以最好離宮殿越遠越好。他有一匹極好的馬,那匹馬將他帶出了他的王國。他很快樂。太陽落山了,他看到了一片美麗的芒果樹林,一個安靜涼爽的地方,那裡可以休息。整整一天,他們什麼也沒吃。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渴,因為一刻也不能耽誤——如果你一天不喝水或不吃東西,你也不可能在一天內就死去。

  但現在幾乎快要結束了。幾乎一半的太陽已經落在地平線之下了,另一半也很快就會滑落下去了……然後就會有黑夜和他發現的美麗的地方。

  於是他說:「就是這裡了。」他停了下來,從馬上下來,拍了拍馬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匹馬能跑得這麼快。」就在他讚美這匹馬的時候,太陽下山了。他感到有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頭看……正是他在夢中所看到的那個黑影。

  那個黑影說:「我也得感謝你的馬。你的馬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馬,因為我很擔心——這是你命中註定要死的地方。我很擔心你是否能及時趕到。但你真的及時趕來了,你停下來的那一刻……我就跟在你身後。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無論什麼時候停止……一個句點就是一個死亡點。

  因為,儘管時間在夜晚燃燒,但留下來,就將意味著凍結、凝固,並被束縛於那模中。

  你不能再停留了。一旦你看到了船,一旦你聽到了大海的召喚,就什麼都做不了。

  多想帶走這裡的一切。卻欲罷不能?

  這真是一個偉大的洞見。雖然在生命中,有苦難、有痛苦、有煎熬、有煩惱——但也有快樂的時刻,有愛的時刻。這個生命工程是很難厘清的,一切都非常複雜。但生命並不是絕對的黑暗。黑暗中也有幾顆閃亮的星星。事實上,生命越是黑暗,星星就越是閃亮。

  多想帶走這裡的一切……

  卻什麼都不能帶走。有這麼多!

  ……卻欲罷不能?

  當你通過這個有限生命的邊界進入無限的宇宙時,你就必須拋開一切。除了你自己,你不能帶走任何東西。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上所有的智慧者都只對如實知見自己、發現自己感興趣,因為這是你帶進這個世界的唯一東西,也是你能帶出這個世界的唯一東西。

  所有的一切都屬於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屬於你的。

  聲音不能帶走賦予它雙翼的唇舌。它必須獨自尋找天空。

  雄鷹不能帶走它的巢穴,才能獨自飛向太陽。

  雖然舌頭和嘴唇產生了聲音,歌曲,詩歌……但這首歌不能帶走嘴唇和舌頭。這首歌將不得不將它們拋之身後。

  ……它必須獨自尋找天空。

  這是永恆的無限空間。

  雄鷹不能帶走它的巢穴,才能獨自飛向太陽。

  你不能將你的巢穴帶走。你建造了它,很舒適。在雨天,在冬天,在夏天,它保護著你。但你不能帶走它。你不能帶走那些愛你的人,你不能帶走那些你一直認為你不能離開的人。那是你的愛巢……。

  一個人——而且絕對是單獨一個人——當雄鷹飛向太陽。它不可能攜帶任何東西,那怕是一根巢禾,無論是多麼珍貴。

  所有這些想法突然變得重要起來。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這樣過。以前,他一直在想著要如何走出這個我們稱之為世界的瘋人院,該如何離開你身邊這群瘋子。

  但是,現在時機到來了,你有能力了,你突然意識覺知到——你將是單獨的,你從來沒有單獨過。你出生在一個家庭,一個社會,一個傳統,一個宗教,一個國家中。你和周圍千千萬萬的人一起共同成長,突然間你要離開一切,不帶任何偏袒。

  放下的想法來自於這樣的體驗。如果大雄沒有放下他的王國……他將成為他父王的繼承人。他的弟弟試圖說服他:「你將成為國王,你為什麼要離開?」

  大雄給出的答案是,「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總有一天,一個人要單獨而去。明天是不確定的,所以我現在必須離開。你來繼承王國——你來做國王。」他如此徹底地放下了,甚至連衣服都放下了。他赤身裸體地離開了。

  只有三個名字值得記住。一個是印度的大雄,另一個是希臘的第歐根尼。第三個是喀什米爾的萊拉(LAILA)。他們放棄一切,原因很簡單:當它最終是要被奪走時,扔掉它會更明智。當它是確定的,絕對確定不能被帶走時,那麼為什麼要為那些不必要的負擔和問題,以及由負擔所造成的混亂呢?

  在這三個人中,萊拉是最重要的,因為她是個女人。赤身裸體對男人而言並不難。但對於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喀什米爾產生了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喀什米爾非常愛萊拉……一個伊斯蘭國家幾乎是不可能的,喀什米爾百分之九十都是穆斯林教徒。萊拉是印度教徒。但穆斯林教徒在喀什米爾有句諺語:「我們只尊重世界上的兩個名字:真主和萊拉。這兩個名字就夠了。」他們將萊拉提升到和真主一樣的地位。他們甚至沒有對穆斯林的創始人穆罕默德這樣做。萊拉甚至不是穆斯林教徒,但她的勇氣,她的優雅,她的美麗和她的絕對決心,不佔有任何財產,只想做一隻鷹,完全不佔有任何東西……

  但自相矛盾的是,記住:當你放棄一切的時候,你卻擁有了整個宇宙。那麼整個天空都是你的。

  當他到達山腳下時,他再次朝向大海,他看到船正駛向港口,船頭是來自故土的水手。

  現在對他而言越來越困難了。首先是一艘從遠處駛來的船,被迷霧所包圍。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決心停留在已知的事物,而不必去理會那未知事物。

  當他到達山腳下時,他再次朝向大海,他看到船正駛向港口,船頭是來自故土的水手。

  這些都是象徵。紀伯倫通過艾勒·穆斯塔法試圖在表明,一旦那未知的越來越近,就不可能選擇那已知的。當他看到自己故土的人……現在,那未知的東西開始變得清晰了。現在不再是一種風險了——他認識那些人,他已經認出了他們。現在這不是一個選擇的問題。當他到達山腳下時,他心裡已經知道該離開這裡了。現在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了。唯一能阻止他的,就是這艘船的不可知性,這艘船的陌生性。但這已經不再陌生了。

  這些人代表著體驗,體驗是他現在如實知見到自己真正的生命源泉——而不是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陌生人,以某種方式欺騙自己:「我不是局外人。我是一個印度教徒。我是一個穆斯林教徒。我是一個基督徒。」這些都是我們所創造的欺騙,虛假的身份,這樣我們就不會覺得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不屬於這裡。

  沒有人是印度教徒,沒有人是穆斯林教徒,沒有人是基督徒。沒有人是德國人,沒有人是日本人,沒有人是美國人。這些都是虛假的身份和道具——我們以某種方式不斷地相信它們,否則我們就會感到如此孤獨。

  沒有人是丈夫,沒有人是妻子。只是坐在火堆旁,祭司用梵文念咒語——他不懂,你也不懂——而就在幾分鐘前,你們還是陌生人……。

  在印度——其他國家以不同的方式,大致也是如此——基本的東西是一些儀式。祭司創造了這個儀式。丈夫和妻子圍著火堆轉七圈,兩個陌生人就好像是天生一對。

  我曾是一所大學的教授。有一位教授和他的妻子經歷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她居然打了他。最後,他來找我。我其實並不認識他,但有人向他建議說:「這個人的想法很奇特,也許他能給出點什麼特別的建議。」

  他說:「我什麼也不隱瞞。」他將背給我看,因為就在那天早晨,妻子用棍子打了他。有血痕。

  他問:「該怎麼辦?」

  我說:「你真是個愚癡者!她是怎麼成為你妻子的?」

  他說:「怎麼成為的?我們已經繞著火神轉了七圈了。」

  我說:「那就再按相反的順序轉七圈!太簡單了。火神不是問題,如果你之前是順時針轉,這次就逆時針轉,或者之前是逆時針轉,這次就順時針轉。然後和她說再見——為什麼要為此而煩惱?」

  他說:「建議我來找你的人說的沒錯,你真是個有奇思妙想的人。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法。如果轉了七圈能讓兩個人成為夫妻,那麼只要按相反的順序轉七圈就可以解除婚姻。」

  他說:「不過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說:「你為什麼給我製造這個麻煩?」

  他說:「但這需要一個祭司!」

  我說:「那我就來。」

  他說:「你懂梵文嗎?」

  我說:「不要擔心這些。你的祭司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的妻子也不知道。而且這次不是結婚。我會用希伯來語來做。」

  他聽到希伯來語這個詞。他就問:「你是猶太人嗎?」

  我說:「我不是什麼人,我只是想,如果梵文讓你們成為夫妻,希伯來語也許會有幫助。反正你得按著相反的方向轉圈走。」

  他說:「那給我一點時間……」

  我說:「你又要挨你妻子的打了。而你卻還在拖延時間,這樣你就可以問你妻子的想法是什麼——她要打你,那我就不來了。因為如果她能打你……我完全是個陌生人。我不想無謂地被毆打。」

  我們創造了朋友,關係,這只是為了假裝一件事:我們不是孤獨的。但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假的。在你內心深處,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是孤獨的。在內心深處,你知道即使和你妻子共同生活三四十年,你也未必瞭解她,她也未必瞭解你。你甚至連五分鐘都不能好好談談。丈夫進屋後立即開始看報紙,只是為了避開妻子。

  但這並不是那麼容易。妻子們都在扔報紙、書,關掉收音機、電視——「首先,我等了一整天,你一回來就這樣……為了避開我,你假裝在忙。」你去任何一戶人家,你都會感到驚訝,如果妻子在一個方向,丈夫就會不斷地豎起報紙假裝在看……他不看,或者他可能已經看了許多遍報紙內容了。

  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沒有膠水可以讓兩個人合二為一。甚至是德國製造的膠水,也不會起作用的。

  他的靈魂向他們呼喊道:我古老母親的兒子們,踏浪而行的孤勇者。

  你曾多次在我的夢中航行。而今你行駛進我的清醒中,也就是我更深的夢中。

  沒有一個人能接受他的現狀。有一個夢想,狀況可能會更好,他可能會有一個更好世界讓他憧憬。他可能會有更好的意識狀態。

  你曾多次在我的夢中航行。而今你行駛進我的清醒中,也就是我更深的夢中。

  當你靜心時,你將通過許多層的意識——從意識到無意識,從無意識到集體無意識,從集體無意識到宇宙無意識。這是你黑暗的一面,你靈魂的暗夜。你將會遇到各種奇怪的夢,奇怪的現象。

  西方心理學完全迷失在你存在的無意識的那部分,你存在的黑暗面。他們看不到一個簡單的、合乎邏輯的道理:如果有夜晚,就一定有白晝,如果有無意識,更多的無意識,更多的更多的無意識,那你的生命的另一面就一定有另一個翅膀——意識,更多的意識……

  靜心和心理學是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移動。心理學不斷挖掘你生命中更黑暗的部分,只發現夢。它變成了精神分析,只是對夢的分析。

  在東方,我們並沒有為無意識的那部分而煩惱,因為只要付出同樣的努力,你就可以走向你生命的另一面,更光明的一面,在你生命中的某一天,太陽在一個萬里無雲的天空中閃耀。從意識到超意識,從超意識到集體超意識,從集體超意識到宇宙超意識……宇宙超意識就是覺醒的時刻。

  紀伯倫說:我在我的夜晚見到了你,現在我以完全覺醒的意識見到了你。但這是我最深的夢——實現我自己,成就我自己,成為自己的潛能。所以,雖然我是在完全覺醒的狀態下看到你,但回家也是我最深的夢,是我最大的渴望。現在越來越難以再在此岸停留了。

  我將束裝首途,我的熱切之心與那揚起的帆,正等待著風的到來。

  我正在等待著風的到來將我帶回家——我的熱切之心與那揚起的帆,正等待著風的到來。唯一的等待是風,讓帆充滿風,我就可以回到我生命的源頭,回到我最深的夢和最深的覺醒之地。

  在這寧靜的空氣中,我只再呼吸一次,只再回眸一眼。

  因為現在風是靜止的,船不能移動。這一小段時間,我可以利用。至少我可以呼吸最後一口氣,作為對這個陌生世界的記憶。

  只再回眸一眼……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我可以對我所生活過、愛過、痛過、暢快過的世界進行最後一次回眸。截止到現在為止,它一直是我的家。現在我意識覺知到這只是一個大篷車,但這些過往的美好回憶……

  在這寧靜的空氣中,我只再呼吸一次,只再回眸一眼。

  我就準備好了。

  然後我將與你們同在,就像水手在水手之中。

  而你,浩瀚的大海,不眠的母親,

  只有你,才是流泉和清溪的寂靜與自由。

  等這清溪與流泉隨路再轉數圈,在這片林中空地再發出一聲低語,然後我就會投入你的慈懷中,猶如一滴無垠之水融入於無垠之海中。

  紀伯倫確實有一種神奇的觸覺——不管他觸碰到什麼詞……。你們都只會用一些普通的詞,但一旦紀伯倫接觸到它們,它們就會變成金子。他說:每一條河流,在落入大海之前,都會猶豫片刻,想要回頭再看一看。從高山不遠萬里一路長途跋涉而來,所有這些體驗,好的和壞的……。

  等這清溪與流泉隨路再轉數圈,在這片林中空地再發出一聲低語,然後我就會投入你的慈懷中……。

  給我這麼多時間。

  ……猶如一滴無垠之水融入於無垠之海中。

  我準備好了。

  他的陳述之美……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喜憂參半,人們永遠不會知道: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去這個陌生的地方了,這些我以為是我朋友、妻子、丈夫、孩子的陌生的人,所有這些樹,這些山——只要再看一眼,還有一些時間,因為現在風是靜止的。當風開始充滿船帆時,我就必須登舟遠航了。

  他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心,每個尋求真相的人總有一天都會做出這個決心。

  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來到同一個點上。在那裡,河流再向後看一眼,就融入了大海洋,變成了大海。

  河流向後看一眼,然後融進大海,成為大海……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會來到同一個地方,在那裡河流向後看一眼,然後融化為大海……。

  一滴無垠之水融入於無垠之海中。

  好了吧!維姆?

  「是的,師父。」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