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雨花

AND THE FLOWERS SHOWERE

江夏堂譯

第十章:只在眼前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九日上午在佛堂

  興善惟寬禪師被一位好奇的僧人問道:「道在何處?」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只在眼前。」

  僧人問道:「為什麼我看不見?」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因為你有我,所以看不見。」

  僧人問道:「因為我有我,所以才看不見,那和尚您呢?您看見了嗎?」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衹要有你有我,就展轉不見。」

  僧人問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還能看見嗎?」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是誰在想著看見呢?」

  原文參考對照:

  僧問。道在何處。師曰。祇在目前。曰。我何不見。師曰。汝有我故。所以不見。曰。我有我故即不見。和尚還見否。師曰。有汝有我。展轉不見。曰。無我無汝。還見否。師曰。無汝無我。阿誰求見。——《御選語錄》卷十四,興善惟寬禪師。

  是的,道路就在眼前。但你的眼睛並不在道路的正前方——它們是閉著的,以一種非常微妙的方式閉著。它們被蒙蔽了。數百萬個思想念頭在關閉它們,數百萬個夢想漂浮在它們上面,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在那裡,你所想到的一切都在那裡。你活了很久——許多期的生命,你想了很多,它都聚集在那裡,在你的眼睛裡。但是因為思想念頭不能被看到,所以你的眼睛也看不清。清晰度並不存在。數百萬層的思想念頭和夢想都在你的眼睛裡。道路就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眼前。但你卻不在這裡。你不在那個靜止的時刻,在那裡,眼睛完全是空的,沒有遮蔽的,你看到了,你觀照到了那是什麼。

  所以首先要了解的是:如何做到眼睛無遮蔽,如何使眼睛空無,以便如實地映照出真相,如何不在內在不斷地瘋狂心猿意馬,如何放下頭腦不斷地顛倒夢想,如何放鬆頭腦思想。當頭腦思想不存在時,如實知見就發生了,當頭腦思想存在時,你就會不斷地憑自己的意念去詮釋,你不斷錯過。

  不要成為真相的詮釋者,做一個有遠見卓識的人。不要去顛倒夢想,要去如實觀照!該怎麼做?一件事:無論何時,衹要你觀照,都要如實。嘗試著去做。這將是困難的,困難衹是因為舊的習慣。但一定要試一試。這是常有發生的事。這已經發生在許多人身上,為什麼不是你呢?你也不例外。宇宙法則對你就像對佛陀或任何人一樣有效。衹要你稍加努力一點。

  你看到一朵花:那就衹是觀照,不要說什麼。河水在流淌:坐在岸邊觀照,但不要說什麼。空中的雲在飄動:躺在地上觀照,什麼也不要說。不要詮釋了!

  這是最深的習慣,用語言表達,這是你的全部訓練——從現實真相中立即跳到語言文字,頭腦立即開始說:『美麗的花』,『可愛的日落』。如果它可愛,就讓它可愛吧!——為什麼一定要將此語言化?如果它很美,你認為你的「美」字會使它更美嗎?恰恰相反,你將錯過了一個欣喜若狂的時刻。語言表達進來了。在你還沒有如實觀照到之前,在頭腦中不斷在上竄下跳。如果你在這種狀態中走得太遠,你就會發瘋。什麼是瘋子?他從來沒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他總是在自己的語言文字世界中遊蕩——他已經遊蕩得太遠了,你永遠無法將他帶回到現實世界中。他不在現實世界中,但你在現實世界中嗎?你也不是。差別衹是程度上的不同。一個瘋子走了很遠,你從來沒有走得那麼遠——就在附近——你一次又一次地來,時爾接觸現實世界,時爾又一次地在語言文字世界中遊蕩。你在某個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觸動、小小的接觸,連根拔起,但在現實中似乎還是有一個根。但是這個根是非常脆弱的,任何時候它都有可能被折斷,任何意外狀態——妻子死了,丈夫逃走了,你在市場上破產了——而這個脆弱的根就被完全折斷了。然後你不斷遊蕩,再遊蕩,然後你就回不來了,然後你就再也碰不到現實了。這就是瘋子的狀態,而所謂的正常人衹是程度不同。

  一個佛陀,一個覺醒者,一個得道者,一個如實知見者,覺知者的狀態是什麼?他深深地植根於現實真相中,他從不逃避現實真相——這與瘋子正好相反。

  你處於中間狀態。從這中間,你要麼走向瘋狂,要麼走向覺醒。這取決於你。不要給頭腦思想太多的能量,那是在自殺,你在毒害自己。無論什麼時候開始思想,如果它是不必要的——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必要的——立即讓自己回到現實真相中來。任何事情都會有幫助:即使是觸摸你坐的椅子,或觸摸你躺的床。去感受觸摸——這比你對上帝的思想更真實,比你對上帝的思想更虔誠,因為它是現實的。觸摸它,感受觸摸,成為觸摸,在這裡,在當下。你在進食嗎?——好好品嚐食物的滋味,味道。好好地聞一聞,好好地咀嚼——你在咀嚼的現實!不要在頭腦思想中遊蕩徘徊。你在淋浴嗎?——好好享受吧!讓水灑落在你身上了?——感受一下!越來越成為一個感受中心而不是一個思想中心。是的,路就在你眼前。但感受是不被允許的。社會將你練就成一個有思想的人,而不是一個有感受的人,因為感受是不可預知的,沒有人知道它會將你引向何方,社會不可能允許你自己去這樣做。它給你思想:所有的學校,學院和大學都是作為訓練你思想和表達的中心而存在的,讓你多用語言表達。你的語言越多,你的頭腦思想就越被認為有才華,你的語言文字越多,你的頭腦思想就越被認為有教養。要接觸到現實將是困難的,因為經過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的訓練……但越早開始越好。將自己帶回到現實真相中來。

  這就是所有敏感度團體(SENSITIVITY GROUPS)的意義。在西方,它們已經成為一個焦點,所有對意識、意識的延伸感興趣的人,都必須對敏感度團體感興趣,對提高敏感度的訓練感興趣。而且你不需要到任何地方去學習,整個生活都是敏感的。一天二十四小時,現實真相就在你眼前,在你周圍——它圍繞著你,你呼吸於它,你進食於它。無論你做什麼,你都必須面對現實真相。

  但頭腦思想卻遠離我們。你的現實真相和你的頭腦思想之間存在著一個鴻溝——它們不在一起,頭腦思想在別的地方。你必須安住在當下的現實真相中,因為當你吃東西的時候,你必須吃真正的麵包,在頭腦中思想麵包是沒有幫助的。當你沐浴的時候,你必須洗一個真正的澡,在頭腦思想中沐浴是沒有用的。當你呼吸的時候,你必須呼吸真正的空氣,僅僅是在頭腦中思想它是不行的。現實真相無處不在地包圍著你,從四面八方撞擊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裡,你都會遇見它。這就是:道路就在眼前。它無處不在,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是——衹有現實真相纔是。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那為什麼人們不斷在尋找,尋找,尋找,卻始終找不到呢?問題出在哪裡?整個煩惱的基本核心是什麼?關鍵是,思想可以存在頭腦中。思想存在於頭腦中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身體存在於現實真相中,而思想存在於頭腦中——這就是二元性。你們所有的宗教都支持頭腦而不是身體。這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大的障礙。它們毒害了整個人類的心靈,它們是為了頭腦,而不是為了現實真相。

  如果我告訴你:當你在吃的時候,要吃出味道來,並且吃得如此深入,以至於忘記了吃的人,就衹是變成了吃的過程——你會感到驚訝,因為沒有宗教人士會說這樣的話。宗教人士一直在教導,要無味而食——阿斯瓦德(ASWAD),他們把無味而食的訓練當成了一件偉大的事情。在甘地的道場裡,他們有十一條規則。其中一個是阿斯瓦德,無味而食,吃,但沒有味道,就將味道完全殺死。喝——但沒有味道。盡可能讓你的生活變得不敏感。使你的身體徹底麻木不仁,使你成為一個清淨的心靈。

  你會變得如此——這就是人們走向瘋狂的方式。

  我教你的恰恰相反,截然相反。我並不反對生命——生命就是道路。我肯定生命的全部。我不是一個否定者,我不是一個否認者——我希望你將你的心靈帶回現實真相中。你的身體比你的頭腦思想更真實。你可以愚弄頭腦思想,但你不能愚弄身體。身體更根植於現實存在中,身體比你的頭腦思想更具存在性。你的頭腦衹是心理上的。它思想,它杜譔文字,它建構系統——而所有的系統都是愚蠢的。

  有一次,穆拉·納斯魯丁在賽馬中賭博。第一場比賽他輸了,第二場,他輸了,第三場——他接二連三不斷地輸,而他在身邊坐在包廂裡的兩位女士,每場比賽都在不斷地贏。

  然後在第七場的時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他們參照的是什麼系統?每一場比賽,現在是第七場,她們都是贏家,而他是輸家,他一直在努力。於是,他鼓起勇氣,俯下身來,問女士們:「你們還好嗎?」

  她們說:「是的。」非常高興,她們笑得喜笑顏開。

  於是他低聲說:「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們參照的系統?只需給一個提示就好了。」

  一位女士笑著說:「我們有很多系統!但今天我們決定要長尾巴的。」

  但所有的系統和哲學都是這樣的——長尾巴的。沒有一個系統是真實的,因為沒有一個系統是真實的。我並不是說某些系統是可以——不。沒有一個系統是真實的,因為沒有一個系統能夠真實地反映現實真相。因為所有的系統都是頭腦的杜譔,衹是一種語言表達,是你的詮釋,是你的投射——這就是頭腦對現實真相的作用。一個系統就是這樣誕生的,所有的系統都是虛假的。

  現實真相不需要系統。現實真相需要清晰的視野。觀照它不需要哲學,它就在此時此地。在你開始進入哲學之前,它就在那裡,當你回來的時候,它還會在那裡,而且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但你卻在頭腦中思想它。用頭腦中思想它就是錯過它的方式。

  如果你是印度教徒,你會錯過,如果你是基督徒,你會錯過,如果你是穆斯林,你會錯過,每一種『主義』都是錯過的方式。如果你腦子裡有《古蘭經》,你就會錯過,如果你腦子裡有《吉踏經》,你就會錯過,不管你帶著什麼經文——經文就是思想,現實真相與思想不一致,現實真相不會去管你的頭腦思想和你的杜譔。

  你杜譔出漂亮的理論,你杜譔給出漂亮的論點,找到了合理的邏輯。你為此努力付出。你不斷地地完善你的理論,打磨它們,但它們就像磚頭:你不斷地打磨,拋光,但它們永遠無法變成為一面鏡子。但我要說:也許磚塊可以變成為一面鏡子,但頭腦永遠無法成為現實真相的鏡子。

  頭腦是一個破壞者。它一進來,一切就變得渾濁不堪。

  請不要成為一個哲學家,也不要做任何系統的成癮者。將一個酒精成癮者拉回來容易,將一個毒品成癮者拉回來容易,將一個系統的成癮者拉回來很難。存在著一些為酒精成癮者服務的「匿名酗酒者」組織和為毒品成癮者服務的其他組織,但不存在為系統成癮者的人服務的組織——不可能存在,因為衹要有一個組織,那它本身就是一個系統。

  我不是要給你一個系統。我的全部努力就是將你從系統化的思想中解脫出來。如果你能再次成為一個孩子,如果你能不帶任何成見地看待現實真相,你將獲得成就。它很簡單,很普通,沒有什麼特別的。現實真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尋常的——它就在那裡,它無處不在。衹有你的頭腦思想是一個虛幻的東西。頭腦思想創造了幻覺,幻象(MAYA),頭腦思想創造了夢想——然後你就被它們遮蔽了。而你正試圖做不可能的事,做不到的事:你正試圖通過頭腦思想找到現實真相。你通過頭腦失去了現實真相,你無法通過頭腦找到現實真相。你必須完全放下頭腦思想。

  是的,路就在你眼前——但你並沒有在那裡。

  第一件事:頭腦幫不上忙。試著去理解它:思想是幫不上忙的,它是障礙。第二件事:你對自己的過度關注是最大的障礙。我經常觀察到,有些靜心的人之所以會錯過,是因為他們太在意自己了。他們太以自我為中心了。他們可能會假裝謙卑,甚至想知道如何成為沒有自我的人,但他們是最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他們只擔心自己,他們只關心自己。

  為別人擔心是愚蠢的,為自己擔心是更愚蠢的——因為擔心就是愚蠢的,為誰擔心都沒有什麼區別的。而那些擔心別人的人,你會覺得他們總是更健康。所以在西方,精神分析學家幫助人們去擔心別人,而不是擔心自己。心理學家去教人們如何做外向型的人,不要做內向型的人,因為內向型的人就會生病,內向型的人在現實中會變得變態。他不停地擔心著自己,他變得封閉起來。他始終沉浸在挫折、憂慮、焦慮、痛苦、沮喪、憤怒、嫉妒、仇恨、這個和那個——他衹是不斷地擔心。想一想,他生活在什麼樣的痛苦中,不斷擔心著事情:我為什麼憤怒?我該如何變得不憤怒?我為什麼嗔恨?我該如何超越它?我為什麼會抑鬱?該如何獲得快樂?——他一直在擔心,通過這種種的擔心,他就活在了他所擔心的狀態中。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你有沒有觀照到,每當你想超越抑鬱的時候,抑鬱就會加深?每當你想不要憤怒的時候,你就會變得更憤怒。每當你悲傷的時候,你不想再悲傷了,更多的悲傷就會降臨到你身上——你沒有觀照到嗎?它的發生是因為反作用定律。如果你很悲傷,你卻想著該如何不悲傷,你會怎麼做?你會時時盯著那悲傷,你會試圖要壓抑它,你會關注它——而關注就是食物。

  精神分析學家找到了一條線索。這條線索最終並沒有什麼意義,它不能引導你走向現實真相,它最多隻能讓你在正常的範圍內健康。它可以讓你調整適應——這是對周圍人的一種調整適應。他們說:關注別人的煩惱,幫助別人,服務別人。

  扶輪社成員、獅子會成員和其他同種類型的人,他們總是說。我們服務。這些都是外向型的人。但你會感覺到,那些從事社會服務的人,那些關注別人、不太關注自己的人,比那些過於關注自己的人更快樂。

  過於關注自己的人是一種疾病。然後,你越是深入內心——你就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許多東西不斷地冒出來,似乎沒有盡頭。你被自己的焦慮所包圍,你不斷玩弄著你的傷口,你一次又一次地觸摸它們,看它們是否痊癒。你已經變成一個變態了。

  怎麼辦?似乎衹有兩個辦法:要麼做一個外向型的人——但做一個外向型的人,你就永遠成不了覺醒者,因為如果你擔心別人,這種擔心別人可能衹是一種逃避。它是這樣的。當你擔心別人的時候,你將無法如實看清到自己的煩惱。你的關注焦點是別人,而你一直是在一個陰影中。但這樣你的內在會如何成長?你會看起來更快樂,你可能看起來好像更享受生活,但是你要如何成長?你的內心該如何到達那種光明狀態?如果你完全不關注它,它是不會成長。做一個外向型的人是好的,因為你將保持健康——你不會變成為一個變態。做一個內向型的人是危險的。如果你走錯了路,你就會變成一個變態,而錯誤的路就是你變得太在意了。那該怎麼辦?

  像擔心另一個人一樣對待自己,好像你也是另一個人一樣,不要太在意。

  而你就是另一個。你的身體是另一個,為什麼我自己的身體不是?你的頭腦是另一個,為什麼我的頭腦不是?問題只在於距離:你的身體離我五英尺遠,我的身體衹是比你離更近一些,僅此而已。你的頭腦在那裡,我的頭腦在這裡——區別只在於距離。但我的頭腦和你的頭腦都是另一個,我的身體和你的身體同樣地遠離我。如果這整個世界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為什麼要讓我自己成為一個重要的人物。為什麼不離於這兩者,既不執著於外向也不執著於內向?——這就是我的信息。

  如果你不能遵循這一點,那麼最好還是遵循精神分析師。做一個外向型的人,不擔心自己,你不會成長,但至少你不會像內向型的人那麼痛苦。但不要做一個內向的人,不要玩弄自己的傷口。不要太擔心。不要太在意,別那麼以自我為中心。有距離地從遠處來看你自己,有距離地觀照你自己,你衹要嘗試一次,你就會感覺到。你也是另一個人。

  當你的身體生病的時候,就好像另一個人的身體生病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不要太擔心,因為過度地擔心是比身體更嚴重的疾病。如果你發燒了,就去看醫生,吃藥,照顧好身體,僅此而已。為什麼過分擔心?為什麼又要製造另一種發燒——這種發燒沒有醫生能治療?身體的這種發燒是可以治療的,但是如果你過分擔心,就會產生另一種發燒。那種發燒更厲害,沒有醫生能治好。

  這就是問題所在:身體的發燒可能很快就好了,但其他的發燒可能還在不斷,你可能覺得身體還在生病。這種情況每天都在發生:疾病從身體上消失了,但沒有從頭腦上消失,頭腦還在不斷在臆想著生了某種病。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有一次,有人告訴我,他的朋友是個酒鬼——他拄著枴杖走路,沒有枴杖他就不能走路。多年來他一直拄著枴杖走路——大約二十年前的一次意外事故。後來有一天,他酒喝得太多了,忘了帶枴杖出去散步。一個小時後,他驚慌失措地跑回來,說:「我的枴杖在哪裡?沒有它我走不動!「我一定喝得太過分了。」

  但是,如果你喝醉的時候可以走路,為什麼沒有喝醉的時候就不能呢?全世界都有許多關於癱瘓的病例報道。有人癱瘓了,然後房子著火了,所有人都跑了出去,而那個癱瘓者,不能下床的人——一切都是在床上做的人——他也跑了出去,因為他忘了。房子著火了,他完全忘了自己是癱瘓的。在這種遺忘中,他並沒有癱瘓。當他跑到屋外後,一家人看著他說:「你在幹什麼?你怎麼能跑?」——他瞬間又癱倒了,記憶又回來了。

  你可能會製造很多疾病,並不是因為身體真的有病,而是因為頭腦攜帶著這樣的種子。所以一旦發生了疾病,頭腦就會攜帶著這樣的種子,一次又一次地投射它,不斷地去投射。有很多的疾病,百分之九十,都是起源於頭腦。

  太過關注自己是最大的疾病。你不能快樂,你不能享受自己。你怎麼能享受?內心有那麼多問題!問題、問題、沒有別的!——似乎沒有辦法解決。怎麼辦?於是你就瘋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是瘋狂的。

  我聽說——這事發生在華盛頓——一個人突然爬上了一根高高的旗杆,一群人聚集在那裡,警察來了,那個人盡可能地大喊大叫,說著褻瀆的話,然後就下來了。

  他立刻被警察抓住,警察審問他:「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人說:「不要打擾我。如果我沒有時不時地做這種瘋狂的事,我就會發瘋,我會瘋掉的。我告訴你,不要阻止我。如果我偶爾做這樣的事,那麼一切都會順利。我認為沒有人會知道,因為周圍發生了這麼多瘋狂的事情,誰會來擔心?」

  你也需要時不時地變得瘋狂一下——憤怒就是這樣發生的:憤怒是一種短暫的瘋狂。如果你不允許一個泄漏點,那麼你就會聚集很多東西,你會爆炸,你會發瘋。但如果你一直持續地擔心某個問題,你就已經瘋了。

  我觀察到,靜心、祈禱、探索和尋求真相的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患神經癥。而原因是:他們太過於擔心自己,太過以自我為中心,衹是不停地擔心著這個、擔心著那個,這個障礙,那個障礙,這個憤怒,那個悲傷,頭痛,背痛,胃痛,腿痛……他們內心不斷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永遠不會好,他們不可能好,因為身體是一個巨大的現象,很多事情都在進行著。

  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麼他們也會擔心:為什麼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馬上要創造一些東西,因為這已經成為他們不變的日常工作,否則他們就會感到迷茫失落。怎麼辦?什麼都沒有發生!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衹有當有事情發生時,他們纔會感覺到自己的自我——也許是抑鬱、悲傷、憤怒、疾病,但如果有事情發生,他們就放心了,他們可以感覺到自己。

  你有觀察過孩子嗎?他們有時會掐自己,以便能感知到自己。這種孩子氣的行為仍殘留在你體內——你想掐一下,看看你是不是還存在著。

  據說有一次,馬克吐溫在一次晚宴上,他突然驚慌失措起來,他說:「對不起,我得走了,得去叫醫生。我的右腿好像已經癱瘓了。」

  坐在他旁邊的那位女士笑了起來,說:「別擔心,你一直在掐我的腿。」

  然後馬克·吐溫說:「二十年前,有一次,一個醫生對我說:『你的右腿總有一天會癱瘓的。』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時不時地在掐自己右腿,好讓我有所感覺到,一天二三十次,是否已經快要癱瘓了。剛纔我在掐我的腿。」……他掐到了另一個人的腿。

  但為什麼要不斷地掐?為什麼要這麼擔心會癱瘓?如果你一天要掐你的腿三十次,持續二十年下來,那就更像是一種病了。你天天在關注這件事情,這比你真的癱瘓還要更嚴重!因為癱瘓只會發生一次,但這種情況卻一天發生三十次,並且持續了二十年不斷在為此而擔心。他們說:『一個勇敢的人只會死一次,而一個懦夫則會死上幾百萬次』——因為他們不斷地在掐,不斷地去感受自己是否已經死了。

  你的疾病幫助你保持自我。你覺得有些事情正在發生——當然不是快樂,不是狂喜,而是悲傷,「沒有人像我這麼悲傷」,「沒有人像我這麼沮喪」,「沒有人像我一樣有這樣的偏頭痛」。你在那裡覺得更高人一等,而其他人都是低人一等的。

  如果你太過關注自己,記住,你將無法成就。這種過度關注會將你封閉起來,而道路就在眼前。你必須得睜開眼睛,而不是閉上眼睛。

  現在試著領悟這則軼事。

  興善惟寬禪師被一位好奇的僧人問道:「道在何處?」

  首先要明白,這個僧人是好奇者,而不是探索者。如果你是一個探索者,你就會用不同的方式來詢問。你將用你的整個生命來詢問,你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你將自己的生命像一個賭徒押上所有的賭注,孤注一擲。如果你衹是好奇,它就像一個在隔靴搔癢,你感覺到一種微妙的瘙癢在心中,但它究竟是什麼,你並不是真正地關心它,並不是真誠地對待它——無論答案是什麼,你都不會去理會。它不會改變你。而一個好奇的人是一個膚淺的人。你不能出於好奇而問這樣的問題,你必須出於非常真實的探索。當你去見一位師父時,你會覺得你所提的問題是絕對必要的,否則你會被認為是愚蠢的。

  許多人來找我,我知道他們在問什麼。有時他們衹是出於好奇:因為他們已經來了,現在他們必須問,否則他們會被認為是愚蠢的。但如果這個問題沒有真正出現在你身上,如果這個問題沒有成為一個深層的探究,如果這個問題沒有將一切都置於危險之中,如果這個問題不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被答案改變,那你所問就是愚蠢的。如果你不是發自內心的詢問,就很難給出任何答案,即使給出了答案,你也會誤解它。

  這個僧人是一個好奇的人,這就是為什麼在這個軼事中他沒有覺醒過來。否則……我們一直在研究許多禪宗軼事,當尋找到真實的時候,到最後就會發生頓悟,某種啟示來臨了。突然一個人變得正知起來,好像有人將他從睡夢中驚醒了一樣。一種清晰的感覺出現了。也許只在一瞬間,便煙消雲散,無限的天空出現了。雲會再次出現——但這不是問題所在,但現在你如實知見到什麼是真正的天空,你就會將這顆種子帶進你的體內。如果得到正確的照顧,這顆種子將變成一棵參天大樹,成千上萬的人將能夠在這棵參天大樹下得到休息和庇護。但如果你衹是出於好奇,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如果你出於好奇的話,這個問題並不是發自內心的。這是一種智力上的隔靴搔癢——而在心裡,種子是不可能被播下的。

  耶穌有一個寓言,他一直在講。一個農民去播種。他衹是到處撒。有些落在馬路上,它們從未發芽,因為馬路很硬,種子無法穿透土壤,它們無法向更深、更黑暗的土壤中移動……因為衹有在那裡才能誕生,衹有在深沉的黑暗中,上帝才能開始工作。這些工作是秘密的工作,它是隱秘的。

  有的落在道路邊上,它們發了芽,但被動物所毀壞了。衹有一些落在合適的土壤上,它們不僅發芽了,而且還長得很高,開花結果了,得到了成就,一粒種子就變成了千千萬萬粒種子。

  如果你是出於好奇而問,那你就是在馬路上問。頭腦衹是一條馬路——它必然如此,它是如此不斷地車來車往。馬路必須非常堅硬,幾乎都是混凝土。即使在你的高速公路上,這種繁忙的交通狀態也不像你的頭腦中的狀態。如此多的思想念頭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四處奔馳!我們還沒有發明出比思想念頭更快的交通工具——我們最快的交通工具在思想念頭面前什麼都不是。你的宇航員可能會到達月球,但他們無法以思想念頭的速度到達月球,他們需要時間,你可以簡單地思想念頭瞬間就到達月球。對于思想念頭來說,就好像時空和空間都不存在一樣:前一瞬間你可以在這裡,下一瞬間你可以在倫敦,下一瞬間你可以在紐約,一秒鍾之內就可以環遊世界許多次。這麼繁忙的交通……這條路幾乎是水泥路,將種子撒在那裡,它將永遠不會生根發芽。

  而好奇心來自於頭腦。當它問師父一些事情時,就像你在市場上遇到他,你所問他的那樣。我認識這樣的人。我經常旅行,所以要避開這樣的人是個問題。即使在月台上——我正要趕火車,他們也會追著我,他們會問:「上帝呢?上帝究竟是否存在?」這些人既好奇又愚蠢!永遠不要出於好奇而問問題,因為那是無用的,浪費你和別人的時間。

  如果有人發自內心地問這位師父這個問題,結局就會不同。這個人會有一個頓悟,就會有一個成就。但沒有這樣的結局,因為一開始就錯了。師父出於慈悲給你一個答案,他很清楚你很好奇——但也許,誰知道呢,甚至連意外也會時有發生的,有時一個好奇的人也會變得真正感興趣,沒人會知道。

  興善惟寬禪師被一位好奇的僧人問道:「道在何處?」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只在眼前。」

  這是荒謬的,因為如果它真的就在眼前,那麼人們為什麼要尋找,為什麼要詢問?為什麼他們自己不能看見?

  有幾件事需要理解。第一:當一樣東西離得越近,就越難看到它——離得最近,幾乎就是不可能的,因為眼睛看東西需要一定的空間,需要一定的距離,才能看見。我能看見你,但如果我不斷走近,一切都會變得模糊,你的臉會越近越模糊,連輪廓也會失去。如果我不斷走近,將眼睛貼著你的臉看,那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你的臉會變成一堵牆。

  但現在我還是能看到一點,因為還有一些距離。

  但你和真相之間甚至沒有這麼多的距離。它衹是貼近你的眼睛。它衹是貼近你的皮膚——不僅如此,它還穿透了皮膚。它在你的血液中流動。它在你的心臟中跳動。它就是你。道路不只在你眼前,道路就是你。你與它是一體的。旅行者與道路沒有分開,你與真相也沒有分開,是渾然一體的。

  那該怎麼看呢?因為道路是沒有足夠的視角,也沒有足夠的空間……?除非你獲得一種清淨的智慧,一種清晰的領悟,否則你將無法看到它。除非你變得如此強烈地意識覺知到,否則你將無法看見它。因為距離是不存在的,所以普通的方法去看是行不通的,你需要一種非比尋常的警覺,要格外正知,以至於你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在昏昏欲睡。突然門就開了。道就在那裡——你就是道。但是你不斷地錯過了,因為道已經在那裡了,道一直在那裡,在你出生之前,道就在那裡了。你生於道中,成長於道中,以道為背景,以道為舞台,最後又回歸於道中——因為道就是真相。

  記住,這個道不是你要去尋找的一個目標,這個道就是目標。所以事實上沒有旅行,只需要保持正知,保持靜默,寂靜,什麼都不做。衹是成為一種清淨,一種覺知,一種靜默寂靜的領悟。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只在眼前。」

  僧人問道:「為什麼我看不見?」

  當你好奇的時候,每一個答案都會產生另一個問題,因為好奇永遠無法得到滿足。探索可以得到滿足,探索可以結束,可以得出結論,永遠不要好奇,因為你又將再一次帶著同樣好奇的頭腦去問問題,又一次從中產生出新的問題。你能滿足一個真正在探索的人,你不能滿足一個僅僅因為好奇而問:「為什麼我看不見?」的人。

  另一件事:一個好奇心強的人內心深處並不關心現實真相,他只關心自己。他說:「為什麼我不親眼看見呢?為什麼你能看見它,而我卻看不見?我不能相信你,我不能信任,如果它就在我眼前,那我為什麼會看不見呢?」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因為你有我,所以看不見。」

  道就在那裡,而你卻在想著自己:『為什麼我看不見?』沒有人能看到誰是如此充滿自我。將它擱置到一邊,因為自我意味著你的整個過去,你所經歷過的一切,你所適應的一切,你所知道的一切,所研究的一切,所收集積纍的一切——信息、經典、知識——所有這些都是你的自我,所有的一切,如果你關心它,那你就看不見道路了。

  僧人問道:「因為我有我,所以才看不見,那和尚您呢?您看見了嗎?」

  無論師父說什麼,衹要這個人是真正的探索者,那麼每一個答案都可能導致一個頓悟。首先,當興善惟寬禪師說:「只在眼前。」的時候,如果有一個真正的探索者在那裡的話,這就會成為一種覺醒。但那個僧人錯過了,否則興善惟寬禪師所回答的下一句話就會成為一種領悟。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只在眼前。」

  僧人問道:「為什麼我看不見?」

  但是僧人聽到了也沒有領悟到。好奇心是無法滿足的,它永遠不會結束。突然間,衹要你一觸碰到某人的「我」,他就會跳到你身上。

  僧人問道:「因為我有我,所以才看不見,那和尚您呢?您看見了嗎?」

  自我始終是覺得:如果我都看不見,別人又怎麼能看得見?自我永遠無法感覺到其他人可以是無我的:不可能。如果你能感覺到這一點,你的自我就已經開始死亡了。如果你能感覺到有人可能是無我的,那你的自我就已經開始有所鬆動了。自我不會讓你感覺到任何人是無我的。因為你的自我,你不斷地將這種自我不斷地投射到別人身上。

  有許多書都是關於耶穌的,比任何人都要多,而且許多書都在試圖證明耶穌一定是一個非常嚴重的自我主義者,因為他一直在說:『我是上帝的兒子,我和我的天父是一體的。』他是在說:我就是上帝。許多精神分析學家試圖解釋證明:他就是一個神經病。你怎麼能說你就是上帝?你一定是個自我主義者。

  這就是耶穌在世時,猶太人對他的感受。他們也覺得:這個人衹是對自己的自我感到憤怒!他在說什麼——他是上帝,還是上帝的獨生子?為自己聲稱了這麼多!他們蔑視。他們嘲笑,他們大笑。

  當他們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他們對他的行為簡直令人無法理解。他們將荊棘冠冕戴在他頭上,說:『你,猶太人的王,上帝的兒子,你和你的天父是一體的——當我們也來到你的上帝的天國時,請記住我們。』他們強迫他背起他的十字架。他很虛弱,十字架很重——他們故意將它弄得很重,強迫他像普通罪犯一樣背著自己的十字架。他感到口渴,因為他被釘十字架的地方是一座山,那座山名叫各各他山(GOLGATHA)。那是上山的時候,他背著他的大十字架,沉重的十字架,他滿頭大汗,感到口渴,周圍的人都在嘲笑他,取笑他,他們說,『看哪,猶太人的王!你看!這個聲稱自己是上帝之子的人。』

  許多人聚集在那裡衹是為了享受——這是一種娛樂,一種歡樂。整個鎮上的人都聚集在那裡,就是為了向這個人丟石頭。他們為什麼要進行這樣的報復?——因為他們覺得這個人傷害了他們的自我。他聲稱自己就是上帝。他們不明白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自我,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聲稱。這種聲稱並不是來自於自我,它是一種真相。當你的自我消失時,你也將成為上帝。

  但我們可以從自我中聲稱。我們所有的聲稱都來自自我,所以我們看不出一個人無我怎麼能聲稱呢。克裡希納在《吉踏經》中對阿朱那(ARJUNA)說:「到我的腳下來。離開一切,向我臣服。」

  印度人沒有這麼大膽,他們很有禮貌,他們沒有寫過這個人是個自我主義者。但是在西方,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就像對耶穌一樣。這個說「到我腳下來」的人是什麼人?我們的自我不能感覺到,當克裡希納對阿朱那說:「到我腳下來」的時候,克裡希納是無我的人。也沒有一個所謂的人「到克裡希納的腳下來」。但充滿自我的人是看不到這一點的。你衹能看到你所是(有為緣起)的那一部分,但你看不到你所不是(無為非緣起)的那一部分。

  僧人問道:「因為我有我,所以才看不見,那和尚您呢?……」

  他感到很受傷,因為師父說,『因為我有我,所以你錯過了——但道就在你眼前。』現在這個人做出了反應。他也想傷害師父。

  他說:「……那和尚您呢?您看見了嗎?」

  那個僧人希望,他期望——因為他自己的自我——興善惟寬禪師會說,『是的,我看到了。』那麼一切都會很容易。他可以說:『那麼你也有我,那你怎麼能看見呢?你也在宣稱你的自我——你怎麼能看見?我們都是一樣的。』那麼那個僧人就會快樂地轉身離去,這個人的賬目就會一筆勾銷了。

  但是你不能和師父一筆勾銷。他從來沒有去滿足你的期望。他是簡單的、是不可預測的。你不能讓他陷入你的圈套中,因為他的方式總是千變萬化的。你的頭腦是不可能想像他將要給你的答案。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衹要有你有我,就展轉不見。」

  興善惟寬禪師並沒有說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情。如果那裡有一個阿朱那,師父會說:「是的,我看見了——請你不要再繞來繞去了,到我的腳下來。」但這個僧人並不是阿朱那——衹是一個好奇的人,並不是真正感興趣。這衹是一個娛樂性的問題,不是一個攸關生死的詢問。他不會以任何方式改變自己。最多他會多獲得一些信息,他會變得更有知識。

  這就是為什麼興善惟寬禪師說:「衹要有你有我,就展轉不見。」——因為僧人眼睛被「我」和「你」遮蔽了。它們是同一種現象,試著去領悟這一點。「我」和「你」是同一枚硬幣的兩個面:這邊是「我」,那邊是「你」。如果「我」消失了,「你」也消失了。如果「我」不在了,「你」也就不在了,因為當硬幣消失的時候,兩個面都將一起消失了。「我」——是一個極點,「你」——是另一個極點,它們要麼都消失掉,要麼都保留下來。如果「你」在,那麼你周圍就會是一群人,一群「我」的,一群是「你」的,如果「你」不在。整個人群都消失不見了,就好像那衹是一場噩夢——是的——衹是寂靜的存在,其中沒有任何分裂,甚至沒有「我」和「你」的這一個分裂。

  這就是為什麼禪者從不談論上帝,因為他們說:『如果我們談論上帝,我們就必須談論你。』佛陀從不談論上帝,他說:『不要祈禱,因為你的祈禱會不斷分裂,會陷入二元性,二元視界——「我」和「你」。』在最頂峰的時候,你也會帶著同樣的疾病,以非常微妙的方式:你會談論「我」,你會談論「你」。不管你怎麼舌燦蓮花地談論,分裂始終是存在的,有了分裂,愛就不可能了。這就是猶太人的思維方式和耶穌的思維方式的區別。

  馬丁·布伯寫了一本書《我與你》。他是最深刻的猶太思想家之一,但他始終衹是一個思想家。他可能會談論神秘主義,但這也是一個思想家和哲學家的談話,因為在最後他保留了舊的劃分:「我」與「你」。現在「你」不在這裡,在這個世界上,但上帝已成為「你」,但舊的分裂仍然存在。

  猶太人、伊斯蘭教徒一直否認你可以與上帝合而為一,衹是因為害怕「我」會宣稱它已經成為上帝。他們保留了分裂。他們說,你可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但「你」始終是「你」,祂始終是祂。你將始終是一個「我」,而祂必須被稱呼為「你」。

  這就是耶穌製造的麻煩,因為他說:「我和天父是一體的。」他放棄了「我」和「你」的劃分。這就是穆斯林在印度的麻煩所在——他們不能理解《奧義書》,不能理解印度教的教導,即「你」和「祂」是一體的。放下「我」,祂也就不再是「你」了。事實上,突然間兩極都消失了,能量是一體的。「我」在這裡消失,「你」在那裡消失,只剩下那一體的能量。

  有時,在深深的愛中,當你不是「我」,你的愛人或被愛的人也不是「你」時,就會發生一瞥——但衹是有時,衹有當兩種能量簡單地相遇,而你卻找不到分裂的地方,它們在哪裡分界。這種情況才非常罕見難得。它們混合,相遇,融合,成為一體,你感覺不到邊界在哪裡,突然邊界消失了。這就是為什麼愛會產生恐懼。

  深深的愛會產生深深的恐懼。它看起來像是死亡,因為「我」消失了,「你」消失了——這是一種死亡。而當你死了,衹有那時你纔能進入那神聖的。但那時神就不再是神了,你不能向他講話,因此在佛教中不存在祈禱。所以基督徒不敢相信佛教是宗教:「這是什麼類型的宗教,沒有祈禱你怎麼能稱之為宗教呢?」

  佛陀說:「因為祈禱衹有在分裂的狀態下才可能——我在祈禱,你在聽著——那你怎麼能祈禱呢?」

  佛教中衹有靜心。試著去理解這其中的差別:祈禱不斷繼續著舊的「我」和「你」的分裂,靜心放下了分裂。祈禱要最後引向靜心。祈禱不能成為最終極的東西。它是美麗的,但不是終極的。最終衹能是這樣:當兩者都消失了,衹有一體存在。那巨大的……那浩瀚的!你會開始恐懼害怕它!「我」和「你」所有舒適的分界線都消失了。所有的關係都會消失——這就是恐懼,這就是布伯恐懼的。他恐懼,如果沒有「我」和「你」,整個現象將如此巨大,如此可怕,令人恐懼……因為沒有關係是可能的。

  關係給了你一個家,關係給了你一種舒適的感覺,關係給了你一種看起來不像一個巨大的東西,一種無所畏懼的東西。靜心必須是終極的,因為祈禱永遠不可能導向那不二的——這就是師父所說的。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衹要有你有我,就展轉不見。」

  分裂就是那遮蔽眼中的烏雲。分裂就是那眼睛中的霧,分裂就是那眼睛中的灰塵,分裂就是那眼睛是渾濁的,陰暗的,扭曲的。放下分裂,道就在那裡。

  但是,好奇的心卻在不停地遊蕩,不停地顛倒夢想。否則那個僧人在那一刻就會覺醒了,因為覺醒無非是一種清晰,一種領悟。如此深刻的真相——而種子卻不斷丟失,因為這個僧人像是一條高速公道路,這個僧人不是一個正確的土壤。

  僧人問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還能看見嗎?」

  注意:請避免這種好奇心的傾向。他根本就沒有在聽,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什麼也沒感覺到——他不停地問,而且是在同一個層面,在同一個維度上,甚至沒有一英吋深。他現在的提問不再是一種詢問,而是一種反應:無論興善惟寬禪師說什麼,他都會做出反應。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時,這意味著當興善惟寬禪師在說話的時候,他就在思想,準備著下一個問題。他不是在來聽取答案的。

  僧人問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還能看見嗎?」

  他會再次懷有期待。每當你問某人一個問題時,你就早已經有了一個預期的答案。如果它符合你預期的答案,那麼這個人就是正確的,如果它不符合,那麼這個人就是在無稽之談。

  千萬不要帶著你所期待的答案來找我,因為如果你已經有了答案,那就沒必要再問了。這就是區別——如果你問一個沒有任何預期答案的問題,你將能夠聽到答案,如果你有一個微妙的預期,認為這將是答案,如果你的頭腦已經給了你一個答案,你將無法傾聽。你衹是在聽,要麼是為了證實你的答案是正確的,要麼是為了證實這個人是錯誤的——但無論哪種情況,你都自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

  永遠不要問一個你感覺自認為是正確的問題。如果你是正確的,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再問。始終是從一個無知者的立場去問問題,他要非常清楚「我是不知道的」,那麼你怎麼能期待,怎麼能有一個預期的答案呢?如果你完全知道「我是不知道的」,那就去問吧——你將是正確的土壤,種子就會落在裡面,就有可能有大的收成。

  僧人問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還能看見嗎?」

  他想將興善惟寬禪師逼到一個角落裡,就像頭腦一直是試圖的那樣——因為現在善惟寬禪師必須說是。如果他說是,那麼好奇的僧人就可以再問:如果沒有「我」和「你」,那誰會看到呢?如果你說,是的,那麼道就可以看見,那麼問題就會自動出現,那麼是誰能看見呢?我不在那裡,你不在那裡,那麼是誰會看到?

  但你不能將一個覺醒者逼在一個角落上。你可以將另一個有頭腦思想的人逼在一個角落裡,然後你可以對弈了,但是對於一個沒有頭腦思想,無念的人——你不能將他逼在角落裡,你也不能打敗他,因為他不在那裡。他的勝利是絕對的。和他在一起,你要麼被打敗,要麼逃跑。他的勝利是絕對的,因為他已經無我而在了——那誰能被打敗?誰能被逼到角落裡?這是一個美麗的角落。這個人一定是個學者、邏輯學家或專家。他真的在三個問題之內就將興善惟寬禪師逼到了一個角落——如果有自我存在那裡,他就會被逼進一個角落中。但因為興善惟寬禪師無我了,你怎麼能將他逼到角落呢?他是整個天空。你怎麼能將整個天空逼進一個角落中?所有的角落都存在於他身上,但你不能強迫他逼進一個角落中。

  興善惟寬禪師回答道:「當沒有我也沒有你的時候,是誰在想著看見呢?」

  事實上,當你能看見……衹有當你不在的時候你纔能看見。當你不在的時候,就不存在試圖去看,想要去看,渴望去看的問題。誰會渴望?當你不在的時候,誰會為這條道路而煩惱呢?道路已然存在了。誰為上帝煩惱?——祂已然存在了。

  在這裡你消融了,在那裡一切就都已經準備好了,你曾經尋找的一切,你正在尋找的一切,每一個尋找都實現了。在這裡,你消融了,所有的答案消融了,所有的疑問消融了。突然間,真相就顯現了。

  你的消融是真相。你的「不在」就是方法。你的不在就是上帝的存在。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