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奇迹

第十一章清醒、死亡与再生(一)

  我时常被问到有关福音书中经文和寓言的问题,」葛吉夫有一次说,「不过依我之见,时候未到,我们还不能讨论这些问题,因为那需要更多的知识才行。不过我们会不时引用一些福音书里的经文作为讨论的引子,这可以教你们学会正确看待它们,更重要的是能领悟到我们所熟知的经文里面,一些最根本的旨意通常都散失不见了。

  首先让我们引用一段为人所熟知的经文,是关于种子必须死去以便再生:『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这段经文有许多涵意,而我们以后也会不时回头来谈,但首先我们必须充分了解蕴含其中的原理,以便应用到人身上。

  有一部格言书从未出版,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版。我以前在谈到知识的意义时曾经提过它,而且还引述其中一句格言。这书中与我们现在所谈的相关内容如下:

  『人可以再生,但为了再生他必须先死去,而为了死去他必须先清醒过来。』

  在另一个地方则写说:

  『当人清醒才能死去;当他死去便能再生。』

  我们必须找出这是什麽意思。『清醒』、『死亡』及『再生』是三个连续的阶段,如果你们留心研读福音书,便会看出它经常提及再生的可能、死亡的必要及清醒的必要。例如『警醒啊!因为你们不知道何时何日......』等等。然而,人的这三种可能性,即再生、死亡和清醒并没有被相关地放在一起,不过这就是整个重点了。假如一个人尚未清醒就先死去,他不可能再生;假如一个人未先死去便又再生,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不朽之物』(immortal thin葛吉夫),因此,一个人尚未『死去』便阻碍了他的『再生』;他尚未清醒则阻碍了他的『死亡』;而他未死去便再生则使他不成『存在』(bein葛吉夫)。

  我们已经谈论够多『再生』的意义了,这关系到本质重新成长、个别性开始形成,以及一个不可分割的我开始出现。

  但为了能够达成再生或至少开始设法达成,人必须先死去,亦即他必须把自己从成千上百琐碎的认同和执着中解放出来,是这些东西使他滞留在目前的状态。他执着于生活中的一切,执着于他的想象、他的愚昧,甚至执着于他的痛苦---可能执着于痛苦更甚于其它,他必须挣脱这些执着。对事物的执着以及对事物的认同让他内在上千个无用的诸我继续存活,这些我群必须死去以便大我能够诞生。

  但要如何使它们死去呢?它们并不想死,在这个关头,清醒的可能性前来解救。清醒意味着领悟自己一文不值,也就是领悟自己全然的机械和绝对的无能为力。这光是哲学上字意的了解还不够,一个人必须从自己身上那些明白简单又具体的事实来领悟。当人开始认识自己一点,他会看出自身可怕的一面,而决心要丢弃、要停止,要终止它。但不论他花了多少力气,他发觉自己办不到,一切照旧不变。

  如此,一个人就会看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及一文不值。或者当他开始认识自己,他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也就是说,所有他自以为属于自己的观念、思想、信念、品味、习惯、甚至缺点和恶习都不属于他,而是由模仿或抄袭现成事物而得。体会这一点人就会觉得自己一文不值,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才能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不只是看清楚一秒一刻,而是一直如此,永远不忘。

  一个人持续意识到自己一文不值、完全无能为力,将使他终有勇气『死去』。『死去』并不只是在意识或心智层面,而是真正死去,是真正且永远抛弃自身对内在成长有所妨碍或多余的部份,这些部份最主要的是所有『虚假的我』,其次则是一切对『个体性』、『意志』、『自觉』、『能做』、他的能力、主动性、决心等的幻想。

  为了能一直看见一件事情,人必须首先看见它,即使只有一秒钟也好。所有新的力量及领悟能力都来自这个方法。一开始它们只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过,之后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直到经过长久努力之后它们终能永久存在。这方法也适用于清醒,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他必须开始先短时间清醒,但在他付出某种努力,克服了某个障碍,或立下一个坚定不悔的决心之后,他必须毅然决然永远死去。这样做势必很困难,但如果不是先经过缓慢渐进的清醒过程,就更不可能做到。

  但有上千件事情阻止人清醒,令他继续受睡梦控制。为了要有意识执行想要清醒的意图,我们必须知道使人滞留在昏睡中的力量性质。

  首先我们必须明白人类的处境不是一般睡眠,而是催眠(hypnotic sleep)。人被催眠,而这状态一直维持,而且力量逐渐增强,有人会认为有些力量有利于使他处于催眠状态,而阻止他看见真相以及了解自己的处境。

  有个东方故事,描述一个很有钱的魔法师养了一大群羊,但他非常小气,不肯雇用牧羊人,也不愿意在羊群吃草的地方围篱笆。羊群经常漫游到森林中或是掉进峡谷里,更严重的是它们会逃跑,因为它们知道魔法师要它们的皮肉,它们可不愿意。

  最后魔法师想到了一个法子,他催眠他的羊群,首先暗示说它们是不朽的,剪毛对它们一点也无害,甚至有好处而且愉快;其次他示意自己是一个好主人,他爱它们如此之深,以致于愿意为它们做任何事;第三点他暗示万一真有事情发生到它们头上,也不会在当时发生,至少当天不会发生,因此,它们不须为此担心。魔法师又进一步示意说它们根本不是羊;它们有些是狮子,有些是老鹰,有些是人,另外一些则是魔法师。

  从此,所有他对羊群的顾虑与担心便告结束,它们不再逃跑,只是安静等候魔法师某一天到来取走它们的皮和肉。

  这个故事对人的处境做了一个很好的描述。

  在所谓的『玄秘』文学里,你们也许接触过『Kundalini』这观念,例如『拙火』或『Kundalini之蛇』。它通常被用来指示人体内有一些奇异且可被唤醒的力量,但没有一个已知的理论能正确解释Kundalini的力量,有时它和性有关,也就是利用性来达成其它目的,这项推断全盘错误,因为Kundalini可以存在任何事物当中。尤有甚者,它对人的发展并没帮助。令人奇怪的是,不知道这些玄学家是如何从某处得知这个字眼,却完更改了它的原义,把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摇身一变而让人期待是福祉和恩赐。

  事实上Kundalini是一种想象的能力,它取代了真正机能的地位。当一个人在做梦而非行动时,当他的梦幻取代了真实,当他想象自己是狮子、老鹰或魔法师时,那正是因为Kundalini在体内作用。Kundalini可以在任何一个中心活动,使它们满足于想象而不是真实,一只自认为狮子或魔法师的羊就是在Kundalini的控制之下。

  Kundalini是一种使人滞留现状的力量,如果人们能真正看到他们的处境并了解其中所有的恐怖,他们连一秒钟也不能停留,他们会开始找寻出路,而且可以很快找到,因为确实有一条出路。但人们因为被催眠所以看不到,Kundalini正是使他们停留在催眠状态的力量。『清醒』意味着『解除催眠』,这其中困难重重,但也保证可行,因为没有任何有机的理由说人非睡觉不可,所以人可以清醒。

  理论上人可以清醒,但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因为当人一睁开双眼醒来时,所有使他睡着的力量又会以十倍的力量使他立刻睡着,而且还极有可能梦到他正要醒来或是已经清醒。

  在一般睡眠中有某些状态是人想要醒来却不能,他告诉自己说他已经醒来,但实际上仍然蒙头大睡--在他终于清醒之前这还可能发生许多次。但在一般睡眠中人一旦醒来就处在不同的情境里;催眠则不然,它并没有一些客观的特性,至少在清醒的初步阶段没有;人不能捏捏自己以便确定他是不是在睡觉。如果有人听到任何关于客观特性的事情,Kundalini立刻就把它转化成想象和睡梦。

  只有充分领悟清醒有多困难,才能了解必须经过长期努力才能清醒。

  一般说来,要如何唤醒沈睡的人呢?一个有效的冲击是必要的。但当人睡得很沈时,仅仅一次冲击并不够,他需要长期持续的冲击,因此必须要有人来执行这冲击。我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想要清醒,他就必须雇用另一个人来长期摇醒他,但如果人人都在睡觉,他能雇用谁?一个人可以雇用另一个人来叫醒他,但这人同样昏睡不醒,这种人还有什麽用?而且一个能真正保持清醒的人可能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叫醒别人:他可能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人也有可能被机械的方法叫醒,一个人可以被闹钟吵醒,但麻烦在于他很快就会习惯闹钟的铃声而充耳不闻。因此不但需要许多闹钟,还得时常更新,否则人就必须在四周摆上许多闹钟,使他根本不能睡。但困难又来了,闹钟必须上发条;为了要上发条一个人必须记得它们;为了要记得它们他必须常常醒来。但更糟的是,当人习惯了所有闹钟的铃声之后,他只会睡得更沈,所以闹钟必须时常汰旧换新,最后这或许能帮助一个人清醒过来。但如果没有外力帮忙,一个人几乎不可能独立完成一切上发条与汰旧换新的工作,很可能这项工作开始不久他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会梦见自己正在发明及淘汰闹钟,并且给它们上发条,然后为此睡得更甜。

  因此,为了清醒,必须把个别的努力结合在一起,某某人必须把这人叫醒;而他又必须寻找能叫醒他的人;必须要有闹钟,还要时常不断发明新的闹钟。

  但为了要达成这目标并有所收获,必须有一群人一起工作,因为一个人成不了事。

  他一开始最需要的是帮助,但这帮助不能只给一个人,因为那些能给予帮助的人非常珍惜自己的时间,所以他比较乐意帮助二十到三十个想要清醒的人,而非仅仅一个。此外,如前所述,一个人很容易欺骗自己说他已经清醒,而将新的睡梦错看成是清醒。如果一群人决定共同来对抗昏睡,他们就能唤醒彼此,然而很可能他们当中的二十个人都睡着了,但第二十一人却醒着而唤醒其它的人。这正如闹钟一样,一个人发明一样闹钟,另一个人发明另一种,之后他们可以交换。大家一起工作就能彼此互相帮助,没有这帮助一个人成不了事。

  因此,一个想要清醒的人必须找寻其它也想清醒的人,并且一起工作,然而这件事说的比做的容易,因为要着手开始这项工夫并加以组织,需要常人所不能及的知识。这工作需要一位领导,如此才能产生预期的结果,没有这些条件任何努力也得不到成果。人们可能会折磨自己,但这不能使他们清醒,这点对某些人来说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靠着一己之力和自动自发可以埋头苦干,甚至不惜牺牲。但因为他们的第一项努力和牺牲应该是服从,却没有任何办法能使他们服从另外一个人。而且他们也不愿意承认所做的努力和牺牲都是白费。

  工作必须有组织,而要组织起来则只能靠一个了解这工作的问题、目标和方法的人,而且本身也经历过这种有组织的工作才行。

  一个人通常由小团体开始自己的研究,这个团体通常会关连一系列不同层面上的类似团体,而共同组成一个所谓的『预备学校』。

  团体的首要特征在于它们不是依照团员自己的意愿和选择建立的,它们是由老师所建,以他的目标选择能对彼此有所助益的不同类型的人。

  没有一个团体工作可以没有老师,而一个不恰当的老师也只会产生负面的结果。

  团体工作的第二个特征是,这些团体可能是由一个刚开始工作的人都一无所知的目标关连在一起,在他们了解工作的本质和原理以及相关的观念之前,这目标不能解释给他们听。但这个人们不知所以就朝它做去并且满足其要求的目标,却是对人的工作必要的平衡原理。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去了解这个目标,亦即老师的目标。当他们了解这个目标(即使一开始并不充分)他们自己的工作就能变得比较有意识,其后也能获得较好的成果,但是像我说过的,老师的目标通常一开始并不能清楚解释。

  所以,一个人在团体里下工夫的最先目标,应该是自我研究。这项工作只能由组织良好的团体进行,独自一个人并不能看见自己,但是一群人为了这目标而组织起来,他们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帮助彼此,因为一个人比较容易看见别人的错而非自己的,这是人性的特色之一。而在研究自己的路上,他发现他在别人身上发现的错处,自己其实也有。有许多事情他不能看见自己身上有,但他能从别人身上看见,如此一来他就知道这些是他的特性。团体其它成员就像一面镜子,使他照见自己。然而像我前面说过的,为了由别人身上的过错看见自己的过错,一个人必须非常谨慎而且要对自己真诚。

  他必须记住他不是一个,有一部份的他想要清醒,但另外叫『张德功』、『李立言』或『程修国』的部份并不想清醒,这部份必须被使劲唤醒。

  一个团体通常由一群人的某些我群缔约而成,以对抗『德功』、『立言』和『修国』,也就是说,对抗他们自己的『虚假个性』。

  让我们举张德功为例,德功由两部份组成--『我』及『德功』,但『我』无力对抗『德功』,『德功』是主人。假定现在这里有二十个人,那就有二十个『我』开始对抗一个『德功』,他们能变得比他强大。至少他们能扰乱他的昏睡,使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熟睡不醒,这就是整个目标。

  更进一步,在自我研究时,一个人开始透过自我观察累积素材,二十个人就会有二十倍的素材。他们每个人都能利用这所有的素材,因为交换观察的成果是团体存在的一个目的。

  当一个团体组织起来,它的成员要接受一些纪律:首先是适用于全体成员的一般纪律,其次则是个人是用的纪律。

  开始工作的一般纪律通常如下,首先必须向全体成员说明,他们要对团体中所听所学的一切保密,这不只是在他们身为其中一员时如此,而是永远都要保密。

  这项绝对必要的纪律必须使团员在一开始就弄清楚,换句话说,他们必须明白这并不是要企图去保守一些本来就不是秘密的秘密,也不会蓄意剥夺他们向周遭朋友交换观点的权利。

  这项限制的观点在于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可能正确无误传达团体中所说的一切。他们很快就会从自己的经验学到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多少时间以及多少解说才能掌握团体所说的一切。他们会明白自己无法让朋友正确了解他们在团体学到的一切,他们也会了解如果给了朋友错误的观念,不但会使他们毫无可能接近这项工作以及了解相关的一切,更不用提这样做会给自己往后带来多少的麻烦和不愉快。

  如果一个人不顾一切仍然设法把他在团体所学到的告诉朋友,他很快就会确信这些尝试会带来意想不到又讨厌的后果,朋友要不是和他争辩要他听从他们的道理,不然就不听他的,要不就是全盘误解,把他所说的一切解释成完全相反的意思。了解这是个徒劳无功的尝试之后,一个人就能看出这项限制的另一个层面。

  这项限制的另一个重要层面在于人很难对他所感兴趣的事物绝囗不提,他很想说给任何一个他习于交换心得的人听,这是最机械的欲望。如此一来,沉默就是最难遵守的戒律。但如果能了解这点或至少服从规定,这将是对记得自己以及发展意志力最好的练习。只有当一个人能在必要的时候保持沉默才能做自己的主人。

  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他们很难接受他们的主要特性之一就是过分多嘴,这对那些自认为严肃、正常,或自认为喜欢孤独和沈思而自诩沈静的人们尤其难以接受。正因为如此,这项要求就更重要了。一个人如果能记得这一点,就能看出自己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层面。

  第二项一般纪律是团员必须告诉老师一切实话,这一点也需要清楚了解无误。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生活有多大的比例被谈话、甚至只是不说出实话所占据,人们不能对别人和自己真诚,他们甚至不知道要学会在必要时真诚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他们想象说不说实话和要不要真诚全凭自己决定,所以他们必须学会真诚,而这首先要从对老师说实话开始做起,如果他们蓄意撒谎,表现不真诚或隐瞒某事情不说,那会使他们在团体中一无是处,甚至比对老师或当他之面粗鲁无理还糟糕。

  另一项对团员的要求是他们必须记得他们为什麽要来这个团体,他们是来学习并且工作自己,不是凭着自己的了解而是要依照指令来学习来工作。如果他们开始对老师表示不信任,并且批评他的行动,认为自己比他更了解如何指挥这个团体,尤其是在他们表现出对老师缺乏外在顾虑、缺乏尊敬,以至于显得粗暴、不耐或好辩时就不可能继续下工夫了,因为只有在人记得他们是来学习而不是教人时,才有可能下工夫。

  假如一个人开始不信任老师,他就不需要这个老师,老师也不再需要这个学生。在这情况下他最好离开去寻找另一个老师,或设法不要老师在一旁指导,这对他并没有好处,但起码不比对老师说谎、隐瞒或反抗、不信任来得有害。

  除了上述基本要求之外,想当然耳团员必须下工夫,假如他们只是时常进出这个团体却不下工夫,而却想象自己正在努力;假如他们认为出席这个团体就是在工作了或是把出席视为消遣,结交悦人的伙伴等,那麽他们在团体中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越早被遣走或自行求去,对自己及其它团员就越有好处。

  上述列出的基本要求提供了订定规则的素材,每个团员都要遵守这些规则。规则首先能帮助所有想工作的人避开任何会危害或妨碍工作的事情;其次,规则能帮助人记得自己。

  通常在工作开端团员多半会不喜欢某些规则,他们甚至问: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规则来工作?规则对他们而言像是对自由不必要的限制,或是烦人的例行公事,而且当他们被提醒规则内容时,就会认为老师不怀好意或心存不满。

  事实上,规则是他们从工作中得到的首要帮助,规则当然不是立意提供他们娱乐、满足或使事情变得比较轻易。规则遵循一个特定目标:使人们举止一如他们该有的样子,也就是说,假如他们记得自己,并领悟行事多麽应该顾及工作之外的人以及工作伙伴和老师。若是他们真能做到这些,就不需要规则了。但正因为他们在工作初期不能记得自己也不能了解这点。

  规则即使永远不可能容易、愉快或舒服,也绝对不可或缺。相反的,规则应该困难、不轻松也不愉快,否则就失去意义了。规则就如同叫醒梦中人的闹钟,但当人一睁眼就会恼怒这个闹钟而问:难道一个人不能不要闹钟就自动清醒吗?

  除了这些一般规则外,还有一些个人纪律,视个人状况而给,通常是有关他的主要弱点或主要特征,这一点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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