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童年 |
第十九章 嗡嗡响的家
好。我这个「好」说得早了一点,就因为我关心起你们的忧虑来了。至少一开始不要忧虑呀,一开始先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如果你们忧虑,显然我就会说「好」,可那样就一点儿也好了。
我的外祖父去世以后,我再次离闲我的那昵,但是没隔多久,又回到我父亲的村庄,不是因为我想回去--就像我一开始所说的这个「好」……不是因为我想说「好」,而是因为我也不能无视于他人的关心,我的父母不会允许我到死去的外祖父家去,我的外祖母本人也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作为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未来可言。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自己回老家的画面,独自一人坐在牛车里……伯拉吆暍着牛。他起码还有个伴儿,我则独自一人坐在牛车里面,思考未来。我在那里干什么呢?是的,我的马会在那里,但是谁来喂它们呢?实际上,是谁来馄我呢?我连怎么泡一杯茶都没有学过。
有一天古蒂亚去度假,谦达娜替她履行职责,服侍我。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按电钮要茶。谦达娜端茶来,放在我的床边,然后到浴室去准备我的毛巾和牙刷,以及我所需要的各种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十年来头一回,你们知道吗--人必须学会做小事情--我试图把茶从地板上端起来,它一下子就打翻了!
谦达娜跑过来,自然感到害怕。我说:「别担心:这是我的责任。我不应该这么做。我从来不需要把我的茶从地板上端起来,这十年当中,古蒂亚一直宠着我。事到如今,你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把我挽救过来。」
那么多年了,我一直被人宠着。是的,我称之为「宠」,是因为他们从来不让我自己做任何事情。我的外祖母比古蒂亚所能想象的还要厉害:她甚至都不让我自己刷牙!我会对她说:「那昵,我可以白己刷牙。」
她会说:「住嘴,拉迦!别说话。我做事情的时候别来烦我。」
我会摇着头说:「我是有道理的!你在对我做事情;我都不能告诉你我可以自己做。」
在我的记忆当中,我没有一次被人要求过做事情,除了完全让我自由自在以外--那意味着一切淘气的根源。因为你一旦丝毫不要求孩子做任何事情,他的能量太充沛了,就得把它投入到什么地方去--是对是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投入,而淘气是一切可能中最好的投入。所以我对周围的每个人都做过各种各样淘气的事。
我身边常常带着一只小手提箱,就像医生用的那种。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医生从我们村庄经过,就对我的那昵说:「除非我得到那只手提箱,否则我就不吃饭!」我是从哪儿获得不吃饭的想法的?我曾经看见我的外祖父连续几天不吃饭,特别是在雨季,耆那教徒过节的时候;最正统的耆那教徒是连续十天什么也不吃。所以我说:「除非我得到那只手提箱,否则我就不吃饭。」
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做的?那就是为什么我依然爱着她的绿故。她对伯拉说:「拿上你的枪去追那个医生,把他的包包抢过来。哪怕你非得朝他开枪不可,也要弄到他的包包。别担心,我们会在法庭上照顾你的。」
伯拉拿起枪就跑,我跟在他后面跑,想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看见伯拉拿着枪--那时候在印度,人们最不想看见的莫过于一个欧洲人拿着一把枪了--医生开始浑身发抖.像被狂风吹动的树叶。伯拉对他说:「不必发抖,只要把你的手提箱递过来,然后滚到地狱里去.或者其它什么你想去的地方。」那个医生。依然浑身发抖,把他的手提箱递了过来。我不知道你们如何称呼这种医生用的手提箱,戴瓦拉吉。是叫手提箱还是什么?叫医生的箱子吗?戴瓦盖德,你怎么称呼它?
「可能叫出诊包吧?」
出诊包?它的样子不像包包。戴瓦拉吉,你能提供一个名称吗?出诊包?好吧……你能找到更好的词吗?
「最早的包包叫作格莱斯顿包。那是最早的黑色提包。」
什么?格莱斯顿包?对,我刚才想的正是这个,但是想不起来--当然,格莱斯顿包。很好,可我还是不喜欢给那只包取这个名字。我还是继续叫它医生的手提箱吧。虽然我知道它不是手提箱,那没关系,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看见医生发抖,我才生平第一次明白.所有的教育都是无用的。如果教育不能使你无所畏惧。那么教育是干什么的?仅仅为了挣面包和黄油,你就会发抖吗?你将是一只装满面包和黄油的包,而且是发抖的,真精彩。这突然让我想起了文科林医生。
我听说--只是传言,不过我爱传言甚于福音……说到底。那些福音也无非是传言罢了,只是说的方式不地道,不那么绘声绘影。我听说……这是佛教福音的开讲方式。我的意思是说佛教传道的开讲方式,「我听说……」多美的一句话!艾科林医生就爱这句话,我宁可顺便叫他因科林算了,但我听说他的名字不是因科林,而是艾科林….
我不认识这个。我想他已经死丁吧。因为我给他点化的时候是叫他舜尧的。我不知道舜尧出了什么事,或者文科林医生是怎么复活的。但是假如耶稣能办得到,为什么文科林就办不到呢?总而言之,他远在……要嘛幸存,要嘛是复活。到底是其中哪一个,意义并不大。传言说他所爱的人跟另一个桑雅生跑了,她爱上了这个新来的家伙。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文科林医王感到一阵「爱的发作」。我很惊讶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要感受到爱的发作.你首先要一颗心。心脏病发作不一定就是爱的发作。心脏病发作是生理现像。爱的发作是心理现象,来源于心的更深处。但是首先你得有一颗心才行。
喏.文科林医生心脏病发作,或者爱情发作,是不可能的。他们应该来找我咨询,我当然不是医生.但我肯定是佛陀那个意义上的医生。佛陀过去称自己为医生。而不是哲学家。
可怜的文科林医生……没有毛病。如果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可能有毛病呢?生理检查下来,一切正常。心理检查下来,问题一然存在……他的爱人现在是别人的爱人了。那件事情刺伤了他……但是在哪里呢?
没有人知道它刺伤了哪里,在肺里?在胸腔裹?艾科林医生就是指着那儿说痛的。在胸腔里,艾科林医生.它不在你的胸腔里,它在你的头脑里,在作的嫉妒里。嫉妒的中心当然不在胸腔里……质际上,每一种感受的中心都在头脑里。
如果你是B.F.斯金纳或者巴伐洛夫的追随者,巴伐洛夫是斯金纳的祖父,或者也许是曾祖父吧,他和佛洛伊德属于同一个时代,也是他的最大的对手,那么「头脑」这个词就用得不对;你可以换过来,把它读作「大脑」,但大脑只是头脑的身体而已,是头脑运作的机械装置。你称之为头脑或大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种感受的中心都在那里。
文科林医生,我不能叫他舜尧,因为在马德拉斯,他的事务所门前,他在招牌上写着「艾科林医生事务所」,如果你打电话给他,他的助手会说:「艾科林医生吗?他没有空。他正在开会。」什么时候他把那块板撤走了,并且他那愚蠢助手会问:「文科林这个家伙是谁?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是的,他曾经在这里,后来他去了印度,死在那里。有一个叫舜尧的同事回来接替他的位置,我还会再次叫他舜尧的,只有当他在内心深处把他的板烧掉,跳上去踩它,直到它俏失无形,我才会叫他舜尧。
但是这个故事,或者恰当地说是传言,只是告诉你们,每一种感受首先存在于头脑,然后才存在于身体,身体是头脑的延伸.以物质形式,大脑是那个延伸的开端,身体则是它的充分展现,但种子始终在头脑裹,头脑不仅携带这个身体的种子,而且还具有几乎可以成为任何事物的潜力,它的潜力是无穷的,人类的整个过去都包含在它裹面……不仅是人类的过去.甚至还有前人类的过去。
在母亲子宫里的九个月,孩子差不多要经历三百万年的演化过程……当然速度非常快,彷佛在看一部快速放映的电影,几乎看不清影片上的内容--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孩子在九个月期间,的确是从头新经历了整个生命过程,起初--我并不是引用《圣经》,我只是开始讲述每个孩子的生命真相--起初每个孩子都是一条鱼,正如整个生命一度起源于海洋。人的身体里面依然携带一定数量的盐分,像海水那样。人的头脑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这出戏剧:整部创世的戏剧,从鱼一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气的老人。
我曾经想回到外祖父的村庄去,但是要重新获得已经失去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从此学会了最好不回头的道理。从那以后,我去过许多地方,但是我绝不做故地重游。我一旦离开一个地方,就永远离开它了。那一段童年的情节永远决定了一种模式,一种结构、一种系统,尽管我想去,也得不到支持。我的外祖母只是说:「不,我不能回那个村子,如果我的丈夫不在那里,那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我到那裹去全是为了他的缘故,不是为了那个村子。如果我非得去哪儿不可的话,我愿意去喀久拉霍。」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父母都死了。我后来去过她的家,她就出生在那儿。那儿已是一片废墟,不可能再回去了,而伯拉呢,他是唯一愿意回去的人,却死在他主人亡故之后,仅仅相隔二十四小时。
谁也没有准备,一下子看到两起死亡的发生,特别是我。他们两个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对我的外祖父而言,伯拉也许只是一个忠顺的仆人,但是对我而言,他却是一个朋友,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在农田里,在森林里,在湖上,在每一个地方,伯拉像影子似的跟着我,从来不打搅我,却始终准备帮助我,以一颗赤诚的心……如此贫困而又如此富有,二者兼备。
他从来不邀请我到他们家去,有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能邀请我到你家去呢?」
他说:「我太穷了.虽然我想邀请你.但是我的贫困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不希望你看见那间丑陋的房子,它脏得要命。我看这辈子是没机会邀请你了。我真的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他的确非常贫困,那个村庄有两个部分:一部分给高种姓的人住,另一部份给较为贫困的人住,在湖的另一边。伯拉就住在那里。虽然我试过很多次,想到他们家去,但是都办不到,因为他始终像影子似的跟着我。甚至不等我起步朝那个方向走呢,他就已经把我拦住了。
甚至我的马都听他的话。什么时候它开始朝他们家走,伯拉就会说:「不!别去。」当然那匹马是他从小养大的,他们心心相印.马一听到他的话,就会停下来。根本没有办法让马朝伯拉家走,连朝村庄的穷人区走都不行。我只能从另一边--富人区看它,富人区是婆罗门和耆那教徒居住的,以及所有天生洁净的人。伯拉是首陀罗。「首陀罗」的意思是「天生不洁净」。而且首陀罗也没有办法净化自己。
这就是摩奴的杰作,那就是为什么我谴责他、痛恨他的绿故,我公开声讨他,而且希望全世界都知道这个人,摩奴、因为除非我们了解这种人,否则我们永远也无法从他们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他们将继续以这样那样的形式影响我们。要嘛是种族--甚至在美国、如果你是一个黑人,你就是首陀罗,一个「黑鬼」。不可碰触。
无论你是黑人还是白人,两种人都需要了解摩奴的疯狂哲学。正是摩奴这个人以极微妙的方式影响了两次世界大战,或许他还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最后……真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啊!
甚至在卡内基写出《如何赢得朋友及影响他人》之前,摩奴就已经掌握了所有秘诀,实际上,别人很想知道卡内基到底赢得了多少朋友、影响过多少人。他肯定不如马克思、佛洛伊德、圣雄甘地。而所有这些人对影响他人的科学都一无所知,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们自己肚子里有的是。
我想任何人对人类的影响都比不过摩奴,甚至今天,无论你是否知道他的名字,他都在影响你、如果你自认为高人一等,就因为你是白人或者黑人,或者就因为你是男人或者女人,摩奴都在幕后操纵你,必须彻底抛弃摩奴。
我本来想说别的事情,但我开始一步走错了。我的那呢坚持不懈地告诫我:「起床的时候一走要先出右脚。」你们会很吃惊地知道,我今天没有听从她的告诫,所有的事情都乱套了.我开始说错一个「好」字…诺,如果你一开始就不好,自然接下来的每件事情都不好。
我还有时间说点正确的话吗?很好,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想到我外祖父的村庄去,但是没有人愿意支持我,我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在那里.没有我的外祖父、我的外祖母或者伯拉在身边。不,那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勉强说:「好吧,我会待在我父亲的村里。」但是我母亲自然希望我跟她住在一起,而不是跟我的外祖母住在一起。我的外祖母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她会住在同一个村庄里,但是要分开住。他们在河边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替她物色了一座小房子。
我的母亲坚持要我跟她住在一起。我七年多没有跟家里人住在一起了,但我们家可不是一个小单位,它完全是一个庞然大物--那么多人,形形色色.什么都有:我的叔叔们、我的婶婶们.她们的孩子们以及叔叔们的亲戚,等等,等等……
在印度.家庭跟西方不同。在西方.它是独门独户的:丈夫、妻子、一、二或者三个孩子,一个家庭最多可能有五个人,在印度就要被人笑话了--五个人?只有五个人?在印度.家庭成员多得数不过来,可以有好几百个人。客人来拜访,从来不走,也不会有人对他们说:「请你,你该走了。」因为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客人。
父亲会想:「他们或许是我妻子的亲戚,所以还是别吭声为好……」母亲想:「他们或许是我丈夫的亲戚……」在印度,不可能走进一户人家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能闭紧嘴巴不说话.你就能永远住在那儿。没有人会叫你出去.每个人都以为你是别人请来的,你只要别吭声.而且面带笑容就行了。
那是一个大家庭。我的祖父--我指的是我父亲的父规--起码可以说,我一向不大喜欢这个人。他跟我的另一个祖父大不相同,简直完全相反--非常不安宁。随时准备扑向任何人,捡起一个借口就准备战斗。他是一个真正的斗士,无论事出有因,还是无因,斗争本身就是他的演习,他一直不停地斗争。难得见到他不跟别人斗争,然而,说也奇怪,居然也有人爱他。
我的父亲有一家小型的服装商店。我偶尔也坐在那里观察别人,看看都发生些什么,有时候这的确很有趣。最有趣的是有少数几个人曾问我父亲:「巴巴在哪里?」--那是指我的祖父。「我们只想跟他做生意,不想跟其它任何人做。」
我被搞胡涂了,因为我的父亲那么单纯、那么诚实.又那么正直。他会直接告诉别人东西的价格,就像这样:「这是我的成本价,现在就看你愿意给我们多少利润了,我把它交给你了、我当然不可能降低成本价,但是你可以决走你愿意付多少 。」他会告诉他的顾客:「成本价是二十卢比.你可以再给我一个或者两个卢比。两个卢比等于百分之十的利润,对我来说够了。」
但人们却会打听:「巴巴在哪里啊?因为除非他在这儿,否则生意做起来没劲。」我起先难以置信,但是后来我的确看穿他们目的所在了,那是讨价还价的乐趣。做买卖的乐趣,或者;你们怎么说 !议价吗?
「讨价,奥修。」
讨价?很好!这对顾客来说肯走是一大乐趣,因为如果东西值二十卢比.我的巴巴就会先开价五十卢比,然后经过一段漫长的讨价过程,他们双方都很享受这个过程,最后价格会停在二十卢比左右。
我常常笑出声来等顾客走了,我的巴巴往往会对我说:「你不应该在那种时候笑。你应该严肃,好像我们正在损失钱财。当然,我们不可能损失。」他会告诉我:「无论是西瓜落在刀上,还是刀落在西瓜上,在任何情况下,被砍的都是西瓜,而不是刀,所以,当你看到别人从你父亲的手里用二十卢比就能买下来的东西,我要价三十卢比,你不要笑,你的父亲是个傻瓜。」
当然了,看起来我父亲是个傻瓜,和戴瓦盖德是同一类型的傻瓜。现在轮到他去达到我父亲所达到的傻瓜的终极境界了,对傻瓜来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包括开悟。是的,我父亲是个傻瓜,我的巴巴是个非常狡猾的人,一个狡猾的老人。我一想起他,就彷佛想起了一只狐狸。他肯 定一度生为狐狸,他是一只狐狸。
巴巴做每件事情都精打细算,他本来可以是个象棋高手,因为他至少能预先设想五步。他真的是我碰到过的最狡猾的人。我见过许多狡猾的人,但是谁也比不上我的巴巴。我以前一直想知道,我父亲是从哪儿获得他那种单纯的。或许自然不允许事物失去平冲吧,所以给一个复杂的人送来一个非常简单的孩子。
巴巴在狡猾上是个天才,整个村庄都会发抖,没有人猜得出他的计划是什么。实际上,他是那种人--这是我自己的观察--我们一起到河边去,我的巴巴和我,有人问:「你们上哪儿去啊,巴巴?」全镇的人都叫他巴巴:它的意思就是祖父。我们到河边去,每个人都清楚我们要去哪儿,但是这个人会以他的质量说:「到车站去 。」我会看着他,他则看着我眨眼。
我被弄胡涂了,这有什么意义?又不是在做生意,你不应该无绿无故地撒谎呀。等那个人走过去了,我问他:「你为什么眨眼,巴巴?你为什么无绿无故地对那个人撒谎呢?如果我们是到河边去.你为什 么不能说:「到河边去口呢?他知道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条路是通向河边的,不是通向车站。你知道还说:『到车站去。』」
他说:「你不懂--人要经常练习。」
「练习什么?」我问他。
他说:「人必须辉常练习他的本行:我不能直接就把实话说出来,因为那样的话,有一天,做生意的时候,我就会直接说出正确的价格,这跟你毫无关系,所以我向你眨眼,这样你就不会乱说话了.至于我嘛,我们是到车站去:这条路通不通向那儿不关别人的事,哪怕那个人说这条路不通向车站,我也会说我们过了河再去车站,怎么说全在于我。人可以从任何地方到任何地方去。也许路会远一点,如此而已。」
巴巴就是那种人,他跟他所有的孩子住在一起.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还有她们的文夫……谁也无法全部认识聚在那裹的所有人。我只看见人们进来以后不再离开,虽然我们并不富裕,但是还有足够的粮食给人家吃。
我不想进这个家,我对母亲说:「耍嘛,我一个人回外祖文的村庄--牛车已经准备好了。我认识回去的路,我总能想办法回到那里的。我还认识那里的村民,他们会帮着支持一个孩子的。而且这只是没几年的问题,以后我会尽力偿还他们。但是我不能住在这个家里,这不是一个家,这是个市集。」
那真是一个市集,一天到晚嗡嗡嗡地挤满了人,没有一点空间,没有安静的时候。哪怕有一头大象跳进那个古老的池塘,也不会有人听得见「扑通」一声:那儿的事情太多了。永远忙个不停。我直截了当地拒绝说:「如果我非得留下来不可的话,那只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让我跟我的那呢一块儿住。」
我的母亲听了,当然很伤心。我很抱歉,因为从那以后,我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伤她的心。我实在忍不住。实际上,那并不是我的责任,当时的局面是,过了那么多年绝对自由、安宁、海阔天空的生活以后,我不可能再进人那种家庭生活,事实上 ,在我那那的家里,只听得见我一个人的声音。我的那那大部分时间都在静悄悄地念颂他的咒语,当然我的外祖母也就没有别的谈话对象了。
那里只听得见我一个人的声音,要是我不响的话,就剩下一片寂静。度过多年美好的时光,再到那个所谓的家庭里去生活.到处可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叔叔们,还有他们的岳父、表兄弟姐妹--多得要命!你根本搞不清楚谁是谁!后来我经常想,得有人为我们家出版一本小名册,上面写清楚谁是谁。
我当教授那会儿,经常有人走到我面前来,对我说诸如:「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母亲的兄弟」之类的话。
我会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然后说:「劳驾您还是找别人吧,因为我母亲没有兄弟,我对我的家庭就了解这么多。」
这个特别的人会接着说:「是的,你说得对。我的意思是说,我的确是她的表兄弟。」
我说:「那好了。那你想要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多少?你肯定是来借钱的。」
他说:「太对了!不过真奇怪,你怎么能看出我的心思呢?」
我说:「这很容易、你直接说你想要多少吧。」
他拿了二十卢比.我则会说:「感谢上帝;我起码少了一个亲戚。这下他再也没有露脸了。」
事实果然如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脸,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向我借过钱的人有好几百个,但没有一个人还过钱。我很高与他们没有来,因为如果他们来还钱的话,只会向你要更多的钱。
我想回我外祖父的村庄去,但是去不成,为了不伤害我母亲的感情,我只能采取折衷的方式,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她的感情,的确伤害了,无论她希望什么,我都没有做到,实际上,恰怡相反。慢慢地,慢慢地,她自然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已经失去了我。
以前常常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在她前面坐着,她会问:「你看看周围有人没有?因为我想找人到市场去买些蔬菜回来。」市场离我们家不远--村庄很小。两分钟就能走到,她问:「你看看有没有人 ?」
我会说:「没有,我一个人也没看见,家里好像空荡的,奇怪,所有的亲戚都跑哪儿去了?一有事情要做,他们全都没影子了。」但是她不会叫我替她买菜去。她试过一两次,随后便彻底打消了这种念头。
有一次地叫我去买香蕉,我带回来的却是西红柿,因为我在路上给忘记了。我并命耍记住,麻烦就在这儿。我在心里反复念着:「香蕉……香蕉……香蕉……香蕉‥‥」然后突然听到一声狗叫,或者有人问我上哪儿去,我继续说:「香蕉……香蕉……香蕉……」
他们说:「嘿!你疯了吗?」
我说:「住嘴!我没有疯。你才疯了呢。人家安安静静地仿自己的事情,你倒来打搅,胡闹什么?」但是说话的同时,我也忘记了我耍买的东西是什么,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弄到什么是什么。但西红柿是最不应该买的东西,因为耆那教家庭不允许吃西红柿,我母亲直拍脑门子说 :「这是香蕉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呢?」
我说:「我的上帝!你要的是香蕉吗?我忘记了,对不起。」
她说:「就算忘记了,你就不能买点别的东西,非要买西红柿不可吗?你知道我们家是不允许吃西红柿的。」因为西红柿的颜色很红,像肉,在耆那教家庭里,连类似肉的东西……红颜色就会让你联想到血或者肉。一只西红柿就足以让耆那教徒感到恶心。
可怜的西红柿!它们都是些老实的家伙.而且非常地静心。如果你看它们坐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就像剃了光头的佛教和尚坐在那里,而且看上去非常归于中心,彷佛它们已经凝神集中了一辈子,根基深厚……但耆那教徒却不喜欢它们。
所以我只好收回那些西红柿.把它们分给乞丐吃,他们见到我总是很高兴。只有乞丐高兴见到我,因为每次我从家里被打发出来,往外面扔东西,那都是一次机会。我从来不扔,我会把它分抬乞丐。
我实在无法按照他们的意思住在家里,每个人都临近分娩:每个女人差不多永远都在怀孕。每当我回想起我的家庭.我就会突然想到魂不守舍--尽管我不可能魂不守舍,我只是喜欢魂不守舍这个概念。所有的女人永远都挺着大肚子。一次怀孕刚结束,另一次马上开始满地都是孩子……
「不。」我对我母亲说:「我知道这会使你伤心,对不起,但是我要跟我的外祖母一块儿住,她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不仅让我得到爱,而且让我得到自由。」
有一次我问我的那呢:「你为什么只生我母亲一个孩子?」
她说:「这叫什么问题!」
我说:「……因为在这个家里,每个女人的肚子永远都装着负担。你为什么只生我母亲一个孩子,没有别的孩子--至少给她生个兄弟什么的?」
她后来说的一番话,我不会忘记:「那也是因为你的那那。他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们就采取折衷的办法。我告诉他:『只生一个孩 子,至于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就看你的命运了。』因为他想要一个男孩。」她笑了:「幸亏生了一个女孩:否则我们从哪儿得到你呢? 」
「是的,幸亏。」她说:「我没有再生别的孩于,否则你也不会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会挤满了人。」
我在我父亲的村庄里住了十一年。而且几乎是在暴力的逼迫下,我上了学,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天天都要上学。每天早晨我都得被迫去上学,我的一个叔叔,或者不管他是谁吧。会把我领到那里,然后等在外面。直到我归校长所有--好像我是一个所有物,被人转手交易,或者是一个囚犯,被人转手看管。可是今天的教育依然如故:是一种强迫的、暴力的现象。
每一代人都努力败坏新一代人。那的确是一种强奸,一种精神强奸--更有力、更强壮、更高大的父亲和母亲自然能强迫一个小孩子,从第一天被领到学校开始,我就是个叛逆。我一看见学校大门,就问我的父亲:「这是监狱, 还是学校?」
我父亲说:「这算什么问题!这是一所学校。别害怕。」
我说:「我不害怕,我只是在问我应该采取哪种态度。干嘛造这么大的门?」
当时大门关着,所有的孩子,囚犯,都在里面。直到傍晚,孩子们被放回家过夜时,它才会再次打开。我现在依然看得见那扇大门。我依然看得见自己站在父亲身边,准备在那所丑陋的学校登记。
那所学校的确丑陋,不过它的大门更加丑陋,它又高又大,我们都叫它「象门(Hathi Dwar)」。它通得过一头大象,非常高大,它或许适合从马戏团来的大象--那里就是个马戏团 --但是对小孩子来说,它大大了。
我还得告诉你们在这九年期间发生的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