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第八章 无用

  惠子对庄子说:

  「你所教的一切都集中在没有用的。」

  庄子回答道:

  「如果你不重视什么东西没有用,

  你就不能开始谈论什么东西能用。

  比方说大地,它是广阔无垠的,

  但在这么广阔的大地上,一个人用的只是一小片,

  那会儿他刚好站在这一小片上。

  现在假定你突然拿走

  所有他实际上没有用到的部分,

  结果他双脚的西周全是深渊,

  他站在空无中,

  除了双脚之下没有一块坚实的地方,

  他正在用的那一块他能用多久?」

  惠子说:

  「它就不再对任何目的有用了。」

  庄子总结说:

  「这就表明人们以为没有用的东西是绝对必要的。」

  生命是正反两极交互运作行进的,所以它不合乎逻辑。逻辑意味着反面是真正的反面,而生命总是暗示反面就作它自身之内。花生命中,反面并不是真正的反面,它是补充因素。没有它,什么都不可能。

  比方说:因为有死亡生命才存在。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有任何生命。死亡不是结束,死亡也不是敌人--更确切地说,相反。因为有死亡,生命才变得可能了,所以死亡不在结束的什么地方,此时此地就与它有关。每一刻都有它的生命和死;否则存在就不可能。

  有光明,有黑暗,逻辑上讲它们是相反的。逻辑还会说:如果是光明,就不可能有什么黑暗;如果是黑暗,就不可能有什么光明。但生命说的恰恰相反。生命说:如果有黑暗,那是因为有光明的缘故;如果有光明,那是因为有黑暗的缘故。当它就躲藏在附近时,我们也许不能够看到另一方。

  因为有声音,所以有安静。如果根本就没有声音,你能安静吗?你怎么能安静?需要反面作为背景。跟着逻辑走的人总是犯错误,因为他们的生命变成了一边倒的。他们想到光明,那他们就开始否定黑暗;他们想到生命,那他们就开始与死亡而战。

  所以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传统说上帝既是光明的又是黑暗的。有一种传统说上帝是光明,他不是黑暗。对相信上帝是光明的人来说,上帝没有黑暗。还有一种传统说上帝是黑暗的--但对他们来说上帝就没有光明。两者都不对,因为两者都是逻辑的,他们否定反面。可生命是这样宽广,它把对面包含在它里面。

  这不是否定,这是包容。

  一次,有个人对惠特曼--有世以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说:「惠特曼,你不断自相矛盾。一天你说了什么事情,换了一天你说的又恰恰相反。」

  惠特曼笑着说:「我是宽广的。我包容了所有的矛盾。」

  只有狭小的头脑才是一贯的,头脑越是狭窄,就越是一贯。当头脑宽广的时候,一切都包容进去了;有光明在,有黑暗在,有上帝在,也有得意洋洋的魔鬼在。

  如果你领会生命的神秘过程,生命通过正反两面而运作,它是辩证的,在生命中反面帮助平衡、造成平衡、提供情调、制造背景,只有领会这些你才能领会庄子,因为整个道家的观点就是建筑在相反相成的基础上。

  他们用两个词:阴和阳。它们是对立的,雌和雄。只要想一想全是男人或全是女人的世界。这是要死的。它一产生就会死掉。其中不可能有生命。如果是个女人世界--女人,女人,女人,没有男人一一女人会自杀的。反面是需要的,因为反面有吸引力。反面变成了磁铁,它拉着你;反面把你从你自己里面拉出来,反面打破了你的牢笼,反面使你广阔。每当反面被否定时就有麻烦了,而那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所以世界上有这么多麻烦。

  男人试图建立一个基本上是男性的社会,所以有这么多的麻烦--女人被否定了,她被扔出去了。过去几个世纪里,哪里也见不到女人。她被藏在房子的后院里,甚至不允许进入餐厅,你不可能在街上遇到她。你不可能在商店见到她,她不是生活的一部分。世界变丑陋了,因为你怎么能否定反面呢?世界倾斜了,一切平衡消失了。世界病了。

  女人仍没有得到准许在生活中活动;她真的还不是生活的一个部分、一个活生生的部分。男人在重视男人的圈子里活动,男人们聚集的男人俱乐部,市场,政治,科学圈子。在哪里都是倾斜的。男人主宰一切,所以有这么多的痛苦。当相对两极中的一方主宰一切时,就会有痛苦,因为另一方受到伤害并进行报复。

  所以每个女人都在家里进行报复。当然,她不能出去在世界上活动,对人、对人类进行报复。她对她丈夫进行报复。常常就有矛盾。

  我曾听说穆拉·那斯鲁汀对他儿子说:「没你的事,别问这些。你是谁,问我怎么碰到你妈的?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她肯定治好了我的吹口哨。」

  然后他又说:「这就是故事的真谛:如果你不想象我这样不开心的话,就不要对一个姑娘吹口哨!」

  为什么妻子总是相抵触?问题不在人,这不是个人的事情。这是女人的复仇,对男人的复仇,对否定反面的复仇。而家里的这个男人,这个丈夫,他是整个男人世界、男人中心世界的化身。她在争斗。

  因为我们还没有听到庄子说的,所以家庭生活是这样的不幸。因为我们还没有听到反面应当融化到一起,所以才有这么多场战争。否定反面,你就招来麻烦,并且在每一条路上、在每一个层次上、在每一个向度上,都是同样的。

  庄子说,如果你否定无用,那世上就没有有用。如果你否定无用、玩笑、乐趣,就没有工作、责任。因为我们全都重视有用,所以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

  如果有人问你房子由什么组成,你会说,墙。而庄子一定会说,就好像他师父老子一样,会说房子不是由墙组成,而是由门和窗组成。他们重视其余的部分。他们说墙是有用的,但墙的有用依赖于后面没有用的空间。

  一个房间是空间,不是墙。当然,空间是不花钱的,而墙要花钱买。你买一所房子的时候你买的是什么?墙、材料,可见的东西。但你能住在材料中吗?你能住在墙里面吗?你得住在房间里,在空着的空间里。你买了一条船,但你得呆在那个空里面。

  所以真的,房子是什么?由墙包围起来的空。门是什么?什么也没有。」门」意思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墙,空空如也。但如果没有门你就进不了房子;如果没有窗户,阳光就晒不进,微风就吹不进。你就会是死的,你的房子就变成了坟墓。

  庄子说,记住房子由两样东西组成:墙、材料--可以买卖的、实用的--和由墙围起来的「空」,不能买、不能卖、没有经济价值的不实用的「空」。

  你怎么能卖「空」呢?但你得住在「空」里面--如果一个人只住在墙里他会发疯的。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试着做不可能的事。在生活中,我们选择了实用。

  比方说,如果有个孩子在玩,你就说:「停下!你在干吗?这没有用。做点有用的事情吧。学习、阅读,至少做你的家庭作业。做点有用的事,不要四处闲逛,不要做流浪儿。」如果你对一个孩子坚持这样,你迟早会扼杀无用。那样,孩子会变得只是有用,而当一个人只是有用时,他就死了。你可以利用他,他现在是一件机械的东西了,是一个工具,不再对他自己是目的。

  你在做某些没有用的事情时,你才是真正的自己--画画,不卖,只为好玩;栽花种草,只为喜欢;躺在海滩上,什么也不做,只管享受,没有用,好玩;或者是静静地坐在朋友身边。

  在这些时刻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去商店、去集市,你可以挣点什么。你可以招时间变成金钱。你可以增加在银行的存款,因为这些时刻不会再回来了。而愚蠢的人说时间就是金钱。他们所知道的时间的用处只有一个;怎样把它转化为更多的钱、更多更多的钱。最后,你带着银行户头里大笔存款死去,而内在却根本是贫困的,因为只有你能享受无用时,才会产生内在的丰富。

  什么是静心?人们到我这里来说:「静心有什么用处?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它有什么好处?」

  静心……而你问好处?你领会不了,因为静心就是没有用的。我说没有用的时候,你觉得不舒服,因为整个头脑已变得如此功利、如此注重物品,以致你要求一个结果,你无法想象有些东西自身就是一种快乐。

  没有用意味着你喜欢它,但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你与它深深融合,它给你喜乐。但当你深深沉浸在里面时,你无法累积那个喜乐,你无法从中得到金钱财宝来。

  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功利的人--他们成了科学家、工程师、医生;另外一个、补充的方面--诗人、流浪者、隐士、没有用的,不做任何有用的事情。但他们形成了平衡,他们给世界带来了美好的东西。想想一个充满了科学家却连一个诗人也没有的世界吧!那绝对是丑陋的。不值得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想想每一个人在商店、在办公室,连一个流浪者也没有的世界吧。那会是个地狱。流浪者带来一种美。

  有一次,有两个流浪者给逮捕了,法官和警察都是功利主义的卫士。他们起保护作用,因为没有用的部分是危险的一一它会传播。所以哪里也不允许有流浪者、没用的人。如果你正好站在街上,有人问你在干什么,而你回答:「没干什么」,那么警察马上就会把你带到法庭上--因为「没干什么」是不允许的。你必须做点什么。「你为什么站在那?」如果你只是说「我正站着,我感到快乐」,那你就是危险分子、嬉皮士。你也许就被逮捕了。

  所以两个流浪者被逮捕了。法官问第一个人:「你住哪里?」

  那人说:「整个世界是我的家,天空是我的屋檐;我哪里都去,没有阻挡。我是个自由的人。」

  然后他问另一个人:「你住在哪里?」

  他说:「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这些人给世界带来了美,他们是芳香的。佛陀式的人是流浪者,马哈维亚式的人是流浪者。这个人,这个流浪者回答说天空是他唯一的屋檐。那就是aigamber这个词的意思。马哈维亚,耆那教的第二十四祖,人们知道他是aigambero Digamber意思是赤裸的,只有天空当衣服,别的一无所有。天空就是屋檐,就是家。

  每当世界变得太功利时,你创造很多东西,占有很多东西,你变得对东西着迷,但内在失落了,因为只在没有外在的紧张时,只在你不到哪里去,只在休息时,内在才能开花。那时内在开花了。

  宗教是绝对没有用的。庙宇有什么用?清真寺有什么用?教堂有什么用?但宗教给了无用一条路,给了怎样也剥削不到的东西一条路,给了不能成为工具的东西一条路。你可以拥有它,你可以在其中感到喜乐,你可以感受到世上所能有的最高的狂喜,但你无法操纵它。它是一次发生。当你不在做什么时,它发生了。而最伟大的总是在你没有做什么时发生。只有琐屑的才在你做什么时发生。

  齐克果,一个丹麦哲学家,曾写下非常深刻的一些东西、他说:「当我开始祈祷时,我就要去教堂和上帝谈谈……」,那就是全世界的基督徒正在做的事情。他们和上帝大声说话,好像上帝死了一样。而且好像上帝不过是个愚蠢的实体,他们建议他做什么不做什么。或者,好像上帝不过是个愚蠢的帝王,他们说服他,贿赂他,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但齐克果说:「我开始说,突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没有用的。你怎么能在上帝面前说话呢?一个人应当是沉默的。有什么要说?我能说什么,会帮上帝知道得更多?他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

  齐克果接着说:「许多年来我和他说话,突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愚蠢的。所以我停止说话,我变沉默了。然后过了许多年,我意识到即使沉默也没有用。于是走了第三条路,那就是倾听。一开始我说,然后我不说了,然后我就再倾听。」

  倾听与仅仅保持沉默是不一样的,因为仅仅保持沉默是一桩否定性的事情--倾听是肯定性的。仅仅保持沉默是被动的,倾听是警觉的被动,等待什么,什么也不说,但用整个存在等待。它有强度。齐克果说:「当这倾听发生时,那么祈祷就第一次发生了。」

  但看起来倾听是绝对没有用的,尤其是倾听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沉默是没有用的,说话看来是有用的。通过说话能做些什么;靠说话,你在世界上做了许多事情。所以你想,如果粹想变得有宗教性,你也得做点什么。

  但庄子说,宗教只在这样的时候才开始;你已明白了一切作为的无用,你已经到了无为、不作、被动无用的那一端。

  现在,我们进入这个箴言:「无用。」

  惠子对庄子说

  「你所教的一切都集中在没有用的。」

  这种教育看来不太有价值,但庄子和他的师父总是谈论无用,他们甚至颂扬没有用的人。

  庄子说过一个人,一个驼背的人。城镇上所有的年轻人都被迫进了军队,进了部队,因为他们是有用的。只有一个人,一个驼背的人,这个没有用的人,留了下来。庄子说:就像那个驼背,要不是因为没有用,就不会死在战场上。

  他们继续颂扬无用,因为他们说有用就会总是处在困境里面。这世界会利用你,每个人都准备利用你、操纵你、控制你。如果你没有用,没有人会看你,人们会忘记你,他们会把你丢在沉默里,他们不会打扰你。他们甚至会变得不知道你存在。

  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过。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小的时候总是挨着我妈妈坐下来。她总是会四周看看说:「我想差个人到市集上买点蔬菜,但我找不到什么人。」--而我就坐在那儿,就在她边上!她会说:「这里我谁也看不到!」而我就暗暗好笑她不可能差我去集市,我是这样没有用,她都感觉不到我存在。

  有一次,我婶婶来我家,她不知道我的没有用。我妈妈在说:「家里没有人去市集。所有的孩子都出去了,佣人又病了,所以我能怎么办呢?得差个人去。」

  我婶婶就说:「为什么不差奥修呢?他就坐着在,没在做什么啊。」

  我就被差去了。我跟市集上的小贩说:「给我你那里最好的蔬菜、最好的香蕉、最好的芒果。」看我和我说话的样子,他一定认为我是个傻子,因为没有人要过最好的。所以他要了我双倍的价钱,把他那里所有坏了的东西都给了我,而我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我妈妈把东西扔了,说道:「瞧!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这里没有人了的缘故。」

  庄子非常强调:要警觉但不要太有用;要不然人们会利用你。然后他们会开始控制你,那时你就有麻烦了。如果你能梆造什么东西,他们会迫你一辈子都去制造。如果你能做某件事,如果你技术熟练,那就不能浪费你。

  他说:无用有它自己内在的用处。如果你对别人有用,那你就得为别人活着。没有用的话就没有人看你,没有人注意你,没有人为你的存在烦心。你一个人被丢下来。你生活在日常世界里就好像生活在喜马拉雅山上一样。在那寂寞中你成长着。你的全部能量都向内积聚。

  惠子对庄子说:

  「你所教的一切都集中在没有用的。」

  庄子回答道:

  「如果你不重视什么东西没有用,

  你就不能开始谈论什么东西能用。」

  他说,没有用是有用的另一个方面。只是因为没有用,你才能谈论有用。没有用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如果你把它完全丢开,那没有什么会是有用的。因为有没有用的东西,东西才有用。

  但世上发生了这些事。我们已经取消了一些娱乐活动,想着这下我们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了。但现在工作变得存人厌烦了。人不得不走向另一个极端--只有那时他才恢复活力。

  整个白天你醒着,晚上你睡着。睡觉有什么用?这是浪费时间--还不是一点时间。如果你活到九十岁,你会睡掉生命中的二十年,三分之一,每天八小时。有什么用?

  俄国科学家一直认为这是劳动力的浪费、能量的浪费。这是非常不经济的,所以必须做点什么:需要某些化学变化或某些激素变化。或者,即使基因或者细胞中应该改变些什么,也应该做,我们必须制造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明觉、警觉、清醒的人。

  只要想一想……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会杀害!他们就会把你变成一架自动机器,仅仅是一台机械装置,它不断地工作啊工作啊。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休息,没有工作。没有你可以转过去的反面,没有能使你忘记这一切的反面。

  而他们已经开始了许多工作。他们开始对小孩进行睡眠训练。现在俄国有数千名儿童插着录音机的耳塞睡觉。他们睡着的时候,录音机在教他们。整个晚上,录音机都在重复着什么。他们不断地听,那内容就变成了他们记忆的一部分--睡眠教学,睡眠中教学。而他们说,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们在学校所做的一切可以在孩子们睡觉时进行,那样白天就可以派别的用场了。

  即使睡眠也不得不利用。即使在睡觉时也不允许你是你自己。你甚至得不到自由地做梦的允许。那你是什么?那你就成了齿轮上的一枚小齿。那你就是轮子上的一个有效部分,机械装置上的一个有效部分。如果你效率高,那还好;否则你就会被丢掉,扔进废品旧货栈,某个效率更高的人会来代替你。

  整整一天的工作之后怎么样?你睡着了。怎么啦?你从有用转到无用了。而因此你才会在早上感到如此清新、如此充满活力、如此一身轻松。你有腿可以跳舞,你的头脑能唱歌,你的心灵能再一次感觉,工作的一切灰尘都扔掉了,镜子又明亮了。早上你得到了清醒。这是怎么来的?它来自无用。

  那就是为什么静心能给你最伟大的瞥见的缘故,因为它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你只不过不做什么,你只不过进入沉默。

  它比睡眠更美妙,因为睡眠中你是无意识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无意识地发生的。你也许在天堂,但你不知道。

  静心的时候,你有知觉地转化。那样你就觉知了道路;怎样从外在的有用的世界转到内在的无用的世界。而一旦你知道了路,任何时候你都能简单地往内在去。坐在公共汽车里时你不需要做什么事,你只是在坐着。在轿车、火车里或飞机上旅行时,你也不需做什么,一切都由别人做了;你可以闭上你的眼睛,转到无用中去,转到内部去。于是突然间,一切都变安静了,突然间一切都凉凉的,突然间,你就在一切生命的源头上。

  但这在市集上一点不值钱。你不能去把它卖掉,你不能说:「我有很好的静心。有谁要买吗?」没有人会要买。它不是一件物品,它是没有用的。

  庄子回答道:

  「如果你不重视什么东西没有用,

  你就不能开始谈论什么东西能用。

  比方说大地,它是广阔无垠的,

  但在这么广阔的大地上,一个人用的只是一小片,

  那会儿他刚好站在这一小片上。

  「现在假定你突然拿走

  所有他实际上没有用到的部分,

  结果他双脚的四周全是深渊,

  他站在空无里,

  除了双脚之下没有一块坚实的地方,

  他正在用的那一块他能用多久?」

  这是个美丽的比喻。他抓住了关键。你坐在这儿,你只用到一小点空间,两尺见方。你没有用整个大地,整个大地是没有用的;你只用了一小块,两尺见方。庄子说:假定只留那两尺见方给你,把整个大地都拿走,你站着,每只脚只用了一小片土地。假定只有那一点留下来,而整个大地都拿走了,你正在用的这一小块你能用多久?

  一个沟窒、一个无底深渊、一个个豁口环绕着你你马上就会头昏目眩,你会掉进深渊。没有用的大地支持着有用的部分,而没有用的是广阔的,有用的非常小。在存在的所有层面上都是这样的:没有用的是巨大的,有用的非常小。如果你想留下有用的、忘记没有用的,你迟早会头昏目眩的。而这已经发生了,你已经头昏目眩、掉入了深渊。

  全世界思考着的人都有一个问题,生命没有意义,生命看来是没有意义的。问沙特、马塞尔、雅斯贝斯、海德格尔,他们都说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生命变得这样毫无意义?它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过。佛陀从来没有说过;克利希纳能够舞蹈、歌唱、活得开心;穆罕默德能祷告并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用生命的形式赐给他幸福。庄子是快乐的。世上有多快乐他就多快乐,一个人能怎么快乐他就怎么快乐。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生命是无意义的。

  现代的头脑怎么了?为什么生活着起来这样没意义?

  整个大地已经被拿走了,你被留在你所坐或所站的那一小块上。你正变得头晕目眩。你看见周围全是深渊和危险;而你现在也不能用你站在上面的那块土地,因为只有在没有用的与它连接在一起时你才能用它。没有用的应当在那里。这是什么意思?你的生活变得只有工作没有玩耍了。玩耍是没有用的,是巨大的;工作是有用的,少少的,小小的,你已用工作把你的生命全都填满了。每当你开始做什么事的时候,头脑里想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它有什么用。如果有点用,你就做。

  沙特把他的故事之一放在正在到来的那个世纪里,二十一世纪。一个非常富裕的人说:「爱不适合我,它只适合穷人。就我而言,我的佣人就能做了。」

  当然,为什么福特式的人物要去浪费时间爱一个妇人?一个便宜的仆人就能做了。福特的时间更值钱。他应当让它更有用。

  这是可能的!照人的头脑和实际情况去看一看,未来只有仆人去做爱是可能的。当你可以让仆人去做时,为什么还要麻烦你自已?当一切都用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时,当福特、洛克菲勒式的人物能把他们的时间派更好的用场时,为什么要去把他们的时间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他们可以派仆人去,那可以省却麻烦。

  听到这看来有点荒唐,但这己经在生活的很多方面发生了。你从不玩,你的仆人玩。你从不是任何娱乐活动的积极参加者,别人为你来做。你去看一场球赛;别人在比赛而你只在看--你是个被动的旁观者,没有卷进去。你去看电影,别人在做爱、进行战争、暴力-切一切;你只是座位上一个旁观者。这些是这样没有用,你不需要烦神去做。随便别的什么人都能做,你可以只是看。工作是你做,乐趣呢?别人为你做,那么为什么爱不是这样?用同样的逻辑,别的什么人会做的。

  生活看来没有意义,因为意义由有用与无用之间的平街构成。你己经完全否定了无用。你已经关上了门。现在只有有用,而有用的负担太沉重了。

  如果到四十岁你得了溃疡,这就是成功的标记,它表明你是成功的。如果你过了四十岁,现在五十了,而溃疡还没有出现,你就是个失败者。你一辈子一直在干什么?你肯定一直在浪费时间。

  到五十岁你真的应当发作的第一次心肌梗塞。现在科学家己计算出,一个成功人士到四十岁就应当有溃疡,到五十岁应当有第一次心肌梗塞。到六十岁他就走了--而他从来投有活着过。没有时间来活。他有这么多重要的事竹要做,没有时间来活。

  看看你周围,看看成功人士;政治家、官人、工业巨头--他们怎么样了?不要看他们占有的东西,直接看他们,因为如果你看东西你会受骗。东西没有溃疡,汽车不会发生心肌梗塞,房子不会被送进医院治疗。不要看东西,要不然你会受骗的。看看这个人,不要管他所有的财产,直接看他,那时你就会感到贫穷。那时即使一个乞丐也能是个富人。那时就生命而言,即使一个穷人也可能比他富有。

  成功失败了,而且没有什么败得像成功那样,因为成功的人正在失去他对生命、对一切的紧握。成功仿人真的在做交易,为了假冒的扔掉了真正的,为了海滩五颜六色也的小石子扔掉了内在的宝石;捡了石子,丢了宝石。

  富人是丢了东西的人,成功的人是失败者。但因为你用有野心的眼晴看,你看财富。你从不看政治人物,只看职位,看首相这一身份。你看权势。你从不看这样的人,他无权无势,失去了一切,甚至一眼也没看到过喜乐是什么。他买来了势力;但买的时侯他失去了他自己。这完全是一次交易。

  我曾听说,有一次一个政治领导在群众挺会结束后对他的总管嚷嚷起来。总管领会不了。领导说:「我给骗了!」

  总管说:「我不懂,集会很成功,来了千百万人。看看你的花冠。他们用花把你盖起来了,数数看。」

  领导说:「只有十一个,而我付了十二个的钱。」

  最后,每个成功的人都会感到他受骗了。那是不得不发生的,它一定会发生,不可避免,因为你给了什么?你又得到什么?为了没用的财产,内在的自己在失去。你可以骗别人,但你怎么骗得了自己?你最终会看看你的生命,你会看到因为那些有用的东西,你已经错过了生命。

  必须有没用的东西。有用的就像花园,整洁、干净;没用的就像大森林,自然,它不可能这样整洁、干净。自然有它自己的美,当一切都整洁干净时,它已经死了。花园不可能很有生气,因为你不断地整枝、修剪、管理它。大森林有活力,有一个很有力量的灵魂。到森林里去就会感受到这种影响;在森林里迷路以后你就能看到它的力量。在花园里你无法感到力量;没有力量,花园是人为的。你可以看它;它是美丽的,但它是培养出来的,它是管理、操作出来的。

  说实在的,花园是假的--真正的是森林。没用就像大森林,而有用就像你在家门前建造的花园。不要总去减少森林。它行,你的花园也行,但是,让它成为森林的一部分--森林不是你的花园,但它是上帝的花园。

  你还能想得出有比上帝更没有用的东西吗?你能有什么办法利用他吗?那就是麻烦;那就是我们在上帝中找不到任何意义的缘故。那些非常看重意义的人就成了无神论者。他们说没有上帝,不可能有。如果上帝看来这样没有用,怎么还会有上帝呢?

  最好不管他,那么世界就留给我们管理和控制了。那我们就能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市集,我们可以把庙宇变成医院、变成小学。但上帝的无用恰恰是一切现实有用的基础。如果你能玩,你的工作就会变得快乐。如果你能享受纯粹的乐趣,如果你能变得像孩子一样玩耍,你的工作就不会是你的负担。但这不容易。你的头脑总是从钱的角度来想。

  我曾听说,有一次穆拉·那斯鲁汀回家看到他的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躺在床上。那朋友非常窘迫,非常恐慌。他说:「听着,我没什么可做的。我爱你的老婆,她也爱我。你是个有理智的人,我们应当商量个办法。为了这个打打闹闹是没用的。」

  所以,那斯鲁汀说:「你说说怎么个解决?」

  他的朋友说:「我们该来玩牌,拿你老婆做赌注。我赢了,你就走;你赢了,我再也不见你老婆。」

  那斯鲁汀说:「好吧,就这样定了。」但然后他又说:「让我们押点现金注吧,每点一个卢比,要不然整个这件事就没用了。只为了一个老婆,整个事就没什么用了。不要浪费我时间,也押点现金吧。」

  然后事情就变得有用了。钱看来是唯一有用的东西。所有那些唯利主义者都是钱疯子,因为钱可以买东西。钱是一切功利的基础。所以如果佛陀和佛陀那样的人弃绝,这不是因为他们反对钱,而是因为他们反对功利、反对有用的东西。所以他们说。放好你所有的钱。我要到森林里去了。这个花园不再适合我了。我要去广阔、未知的地方,人会在那里迷失方向的。这条整洁、干净的鹅卵石小路,一切都知道了,地图上标好了,它不适合我。

  当你进入没有用那种广阔中时,你的灵魂也变得广阔了。当你不带任何地图到海里去时,你也变得像海洋了。然后,就是那未知的挑战创造了你的灵魂。

  如果你有把握,如果没问题,如果一切都精确地计划好、安排好了,你的灵魂就抽紧了。没有挑战了。无用给人挑战。

  「现在假定你突然拿走

  所有他实际上没有用到的都分,

  结果他双脚的四周全是深渊,

  他站在空无中,

  除了双脚之下没有一块坚实的地方,

  他正在用的那一块他能用多久?」

  没有上帝,这世界不可能再存在下去,就在一百年前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他没有意识到我刚才说的;但同时他又宣告我们也不可能再活下去。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一点,他想的恰恰相反。他说:上帝死了,现在人活得自由了。但我对你说:如果上帝死了,人也己经死了。这消息也许还没到他那儿,但他死了因为上帝是广阔的无用。

  人的世界是实用的世界,有用的;没有「无用」,有用也不可能存在。上帝是游戏而人是工作;没有上帝,工作就变得没有意义。变成了一项总得背着的负担。上帝是乐趣,人是严肃的;没有乐趣,严肃就太多了,它就会像一场疾病。不要破坏庙宇,不要破坏清真寺,不要把它们变成医院;你可以建起别的医院,你可以为学校盖别的大楼。但让没用留在生活的最中心。正因为如此,庙宇被建在集市中,在城市的最中心,这就是为了表明无用必须留在最中心,要不然一切实用都失去了。反面也必须考虑进来,而反面是更伟大的。

  生命的目的是什么?人们总是来间我这个问题。没有目的。不可能有什么目的。它没有目的,它是好玩。你只好享受生命。你只能享受它,你不可能对它做任何别的事情。这是不能买卖的。而且如果你错过了某个时刻,你就错过了,你不可能回头。

  宗教只是一个符号。有个人到我这里来说:「在印度有五十万桑雅生。这是非常不经济的。这些人在干吗?他们靠别人的劳动活着。不该允许他们存在。」

  但人有心灵,而且人的内存在并不总是重视目的的。人想享受,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人没有目的就想要极乐。

  那个人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阻止印度的这些桑雅生?」他非常反对我。他说:「你在增加他们的数目。停下来。这些桑雅生有什么用?」

  他的问题看起来是适当的。如果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如果他问了一些别的宗教的头脑,他就会得到一个说他们有点用处的答案。可是我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用,他就被我搞得很胡涂。

  但是生命自身是没有用的。它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哪里去?结果是什么?没有目的,没有结果,没有目标。生命是连续不断的狂喜,你可以时时刻刻享受它;但是如果你开始想到结果,你就错过了享受,你的根给拔了,你不再在里面了,你变成了一个旁观者。那时你就会寻我意义、寻找目的。

  你是否注意到,你高兴的时候从不问」高兴的目的是什么?」你沉浸在爱情中时,你是否问过:「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你早上看到太阳升起,一群鸟像箭一样在天空中飞,你这时可曾问过」它的目的是什么?」夜里,一朵花独自开放,它的芳香充满了整个夜晚,你可曾问过,」它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目的是头脑的一部分,而生命没有头脑地存在着;于是才有对无用的坚持。如果你寻找有用找得太厉害,你就不能放下头脑。如果你在寻找用处、寻找结果,你怎么能放下头脑呢?只有当你已经明白没有目的、也不需要头脑时,你才能放下头脑。你可以把它放在一边。它是不必要的。当然,你去市集时要带上它。你坐在商店里时,用它:它是一架精密仪器,就像台计算机。

  现在,科学家说,我们迟早会给孩子配备一台袖珍式计算机。他不需要在头脑里带着好多数学运算,他可以只要按一下按钮,而计算机就会去做。你的头脑是一台自然的计算机。为什么一直让它是个负担?不需要的时候就放在一边。但你认为,因为你得做一些有用的事所以需要它;谁会告诉你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头脑一直不断地在整理;这是有用的,做这个;那是没用的,不要做。头脑是你的经理。头脑代表用处。静心代表无用。

  从有用转化到无用,并使这一运动自发、自然到没有斗争、没有冲突。让它就像你进出你的房子一样自然,当头脑被需要的时候,把它当一个机械装置采用;不用它时就放在一边忘掉。那么成为无用的并做些无用的事,你的生命也将丰富起来,你的生命也将变成有用和无用的平衡。而这平衡超越了有用也超越了无用。那就是超越的--既不有用也不没有用。

  「他正在用的那一块他能用多久?」

  惠子说:

  「它就不再对任何目的有用了。」

  庄子总结说:

  「这就表明人们以为没有用的东西

  是绝对必要的。」

  即使是有用的,它离开了无用也无法存在。无用是基础。我对你说,没有静心你的头脑就无法存在,如果你想做不可能的事,你就会发疯。事情正是这样发生在许多人身上。他们病了。

  疯狂是什么?疯狂就是努力而不静心,就是只用头脑活着,没有静心。静心是基础,即使是头脑,离开它也不可能存在。如果你试一试,头脑就会发疯、发狂。太糟了。不可忍受,疯子是一个十足的功利主义者。他试过不可能的事,他试过不静心地活着,结果他疯了。

   心理学家说,如果三个星期不让你睡觉,你就要病了。为什么?睡觉是没有用的。如果三个星期不让你睡觉,你为什么会发疯?没有食物人能活三个月,但没有觉睡,三个星期也活不了。三个星期是最后的极限。这还不适合你,如果不让你睡觉,三天之内你就会发疯。如果把无用去掉,你就会发疯。

  因为人们不认为静心有价值,所以疯狂在一日日增长。你是否认为人是能够标价的;只有那才是有价值的?凡是能买卖的,只有那是有价值的?凡是市场上的货物,只有那才是有价值的?那你就错了。没有价格的也是有价值的。那些不能买卖的比能买卖的要有价值得多。

  爱是性的基础。如果你完全剥夺了人的爱,性就变态了。静心是头脑的基础。如果你否定静心,头脑就病了。游戏、玩耍是工作的基础。如果你否定游戏和玩耍,工作就变成了一个负担,一个死的压力。看看没有用的天空。你的房子也许是有用的,但它存在于这个没有用的广阔的天空中。如果你两者都感觉得到,如果你能在两者之间自由地来来去去,那么完美的人就第一次在你身上诞生了。

  完美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内什么是外两者都是他的。完美的人不操心什么有用什么无用--两者都是他的翅膀。完美的人飞翔时用,两个翅膀:头脑和静心,物质和意识,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上帝和没有上帝。他是对立面的更高的协调。

  庄子这样强调没有用、无用,是因为你太重视有用了。要不然那种强调就不需要了。这只是给你平衡。你已经向左走得太远了;你不得不被拉向右边。

  但记住,因为这种过分强调,你可能又走到另一个极端。庄子的许多追随者就是这样的。他们对无用人着迷,疯狂地抱着无用。他们向无用走得太远,以致没有抓到点子上--他们错过了。

  庄子强调这个只是因为你非常极端地沉迷于有用。所以他强调无用。但我必须提醒你因为头脑会走到反面,并继续保持这样,真正的是要超越,你要到这个地步:能用有用和无用,有目的和无目的。那你就超越了两者,两者都服务于你。

  有不能去除头脑的人,也有不能去除静心的人。记住,这是一样的毛病;你去除不了某个东西。首先你去除不了头脑,然后你想方法设法做到了;现在你不能去除静心。你从一个牢笼又进了另一个牢笼。

  一个真正的人、完美的人,一个得道的人,没有任何沉迷。他可以轻易地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因为他一直在中间。他用两个翅膀。

  庄子不该受误解,所以我才说这个。他可能会被误解。像庄子那样的人是危险的,因为你可能误解他们。误解的可能性比了解的可能性更大。头脑说:」好吧,这个商店够了,这个家庭够了!现在我要变成一个流浪者了。」那就是误解。你会带耆同样的头脑,你会变得沉迷于你的流浪。那你就不能回到商店、集市、家庭。郡你就会害怕它。

  同样地,如果你不能自拔,药品也会变成一种新的病。所以医生必须看你去除疾病又去除药物不然,他就不是个好医生。首先你要去除疾病,随后你必须去除药品,否则药品就会代替疾病的位置,你就会总是离不开。

  穆拉·那斯鲁汀正在教他的小儿子--他七岁--怎么样去追一个女孩,怎样请她跳舞,说什么,不说什么,怎样说服她。

  男孩出去了,半个小时以后他回转来说:「现在教我怎样甩掉她!」

  那也得学,而且是难学的部分。邀请是非常容易的,但甩掉是很困难的。而且你通过自己的经验知道得很清楚:邀请一个女孩总是容易的,说服一个女孩总是容易的,但怎样甩掉她?这就成了问题。然后你就哪儿也不出去,然后你就彻底把吹口哨忘掉。

  记住,无用有它自己的吸引力。如果你被有用的东西惹得这么麻烦,你可能向另一个极端走得太远。你可能会失去平街。

  对我而言,桑雅生是一种深层的平街,站在中间,超越一切的对立。他能用有用的,也能用没有用的,他能用有目的的,也能用没有目的的,而且仍然超越于两者之上。他不为它们利用。他已成了主人。

  今天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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