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矛盾之路
Zen:The Path of Paradox.Vol 1
第四章 向孔雀學習
第一個問題:
諾曼·布朗(NORMAN O. BROWN)說:「要告訴下一代,真正的鬥爭不是政治鬥爭,而是要終結政治。要從實用政治轉向實質政治(METAPOLITICS)。要從政治轉向詩歌。」詩歌的革命性體現在什麼方面呢?
詩歌不是革命性的,詩歌就是革命——因為詩歌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看待生命的方式。詩歌是一場脫胎換骨,一次洗心革面。詩歌意味著看到生命的神奇,把生命看成一種神秘,把生命看成慶祝。詩歌不僅僅是詩歌,它是懷著愛意走向存在。科學是一種強姦,因為理智本質上就是強姦,而詩歌是愛情。理智是侵略性的,理智是暴力的,而詩歌是非暴力的。理智思考,詩歌感受。
我們圍繞思想建立了一個世界,它失敗了,徹底失敗了。在規範的世界,在邏輯與理智的世界,政治家變得非常非常重要。在感受的世界,在詩意的世界,在愛的世界,神秘家將會取代政治家。
理智野心勃勃,它想掌權。為什麼它想掌權?為什麼它想擁有權力?因為它在內心深處感覺無力;它在底層有一個巨大的自卑情結。為了掩蓋它,理智試圖變得強大。無論需要做什麼——好事還是壞事——理智都準備去做。為了權力不惜任何代價,因為沒有權力,一個人就覺得無足輕重,一個人就沒有存在感。理智走的是自我之路。讓論文成為理智的象徵。
詩歌是情感的象徵。它本身就很強大,所以它不再需要權力作為替代品。它沒有自卑情結。一個情感做主的人沒有野心。他愛得深刻,他不是一個囤積者。他有自在,他並不追求越多越好。他沒有好勝心——如果他沒有野心,他怎麼可能有好勝心呢?當他沒有野心,沒有好勝心,他就對存在友好。那就是佛陀說的慈悲。
是的,詩歌是革命,但我不知道諾曼·布朗到底懂不懂詩歌。他本人是個邏輯學家,我不知道他是否體驗過詩意。當他談論詩歌,那只是談論。你可以談論詩歌,但你的話還是論文。一個人必須成為詩歌,一個人必須成為神秘家。談論神秘主義不會有幫助——它是同樣的東西,沒有什麼改變。那是給同樣的疾病貼上新的標籤。也許酒瓶是新的,但酒是舊的。所以他錯過了。
再看一下他的言論。要告訴下一代……「告訴下一代」這種語言是政治語言。下一代不需要指導,下一代需要示範。一個人應該成為一個神秘家,那是唯一可能的言論。下一代不需要被「告訴」,因為那樣你就成了一個領袖,你不再是一個師父。領袖與師父有什麼區別呢?領袖告訴你要做什麼,而師父給你示範怎麼做。
布朗說:要告訴下一代,真正的鬥爭不是政治鬥爭……但那還是鬥爭。這種語言依然是侵略性的;這種語言依然是強姦而不是愛情。這些地方表明了內涵。這些地方是漏洞。一個人必須從字裏行間去領會。還要鬥爭?「鬥爭」這個詞本身就是醜陋的。
他說:真正的鬥爭不是政治鬥爭……但任何鬥爭都會成為政治鬥爭,鬥爭就是政治性的。你鬥爭的物件不會造成任何不同,你會成為一個政客。神秘家不鬥爭,神秘家是個退出者——記住這一點。他不是個鬥爭者,他是個退出者。看到這些事情的荒謬,他出離,他跳出這個輪子。如果你鬥爭,你就留在裏面,成為它的一部分。即使處於反面,你還是在它裏面。成為任何事物的對立面並不會讓你超越,只是敵對並不會讓你得到蛻變。你會獲得反政治的政治策略,但那毫無意義。
記住,當兩個人對抗,他們就變得相似。比起朋友,人們更像他們的敵人——你觀察過這一點嗎?當你要和別人對抗,你必須選擇同樣的策略、同樣的手段、同樣的武器、同樣的方式。邱吉爾和希特勒打仗,他幾乎變成一個希特勒。這是必然的,否則他無法戰勝希特勒。邱吉爾戰勝了希特勒,因為他證明自己比希特勒更加希特勒。
你的敵人會把你徹底轉變成和他一樣——所以我才說選朋友你可以隨便,但選擇敵人千萬要慎重。朋友不會讓你改變太多,但敵人會深入,敵意會深入。愛似乎極其短暫,而恨仿佛是永恆的。愛情來了又去,蜜月很快結束,但敵意會延續數年、數代,有時候甚至幾百年。
為什麼比起相愛,人更容易仇恨?事實上,有時候你看到他友愛,那只是因為恨。比如說,如果印度和巴基斯坦開戰,印度人內部就無比友愛;他們感覺更團結,親如一家。馬哈拉斯特拉邦不再打古吉拉突邦,說印度語的人不再排擠不說印度語的人。他們忘掉了所有的敵意,他們變得團結。共同的敵人創造出一種友愛。
但那是出於恨的愛,當那種恨不在了,這種愛就會消失——它是個副產品。
史達林、邱吉爾、羅斯福以前是敵人,但因為一個共同的敵人——希特勒,他們成了朋友。一旦德國失勢,他們的友誼也失去了。那種友誼不是友誼,它是一種政治情緒,源於有了共同的敵人。記住,源於敵意的愛並不是愛,它是假幣。所有的政治聯盟都依靠這一點。你們不是合起來支持別人,而是合起來反對別人——那就是政治的邏輯。
如果你告訴人們真正的鬥爭是反對政治,你就會讓人們變得有政治性。他們會開始反對政客,反對政治,結果他們會變得有政治性。慢慢地,他們將學會同樣的技術、同樣的策略、同樣的方式,到時候他們會和他們反對的人一樣有政治性。這種情況在世界上發生了許多次,我們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這簡直是愚蠢。
俄國革命發生了什麼?共產黨對抗沙皇——最專制的統治者之一。和沙皇鬥爭,他們變成了沙皇。當他們掌權,他們變得比沙皇更危險、更專制、更獨裁。一個史達林抵得上一千個沙皇。他殺了幾百萬人,而且是以革命的名義殺害他們。那些人並不是富人,他們是窮人,無產階級。無產階級為了無產階級而被殺害,這依然是暴力。
怎麼回事?這種機制是什麼?為什麼史達林成了反革命?身為最偉大的革命者之一,後來他怎麼成了一個反革命?如果你和沙皇鬥爭,你必須變得像沙皇一樣;你會逐漸學會同樣的語言。等到你掌權,那就是另一個沙皇掌權。皇帝變了,但皇權還在繼續。
這就是一直以來的狀況。你們要看出這一點只要很少的才智。革命一直失敗,因為當革命者掌權,他就變成反革命者。這是必然的,沒有別的可能。
要告訴下一代,真正的鬥爭不是政治鬥爭……真正的鬥爭根本不是鬥爭,真正的鬥爭不可能是一種鬥爭。一個人必須退出。真正的革命者不和任何人對抗,他只是看出事情的荒謬性,然後退出。他說他不會成為這種或那種方式的一部分——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它非常愚蠢,愚蠢到他都不會反對。真正的革命者非常少有——一個佛陀是真正的革命者,一個菩提達摩是真正的革命者,我一直談論的禪宗神秘家是真正的革命者。但他們並不被視為革命者,他們被視為逃避者。連布朗都認為他們是逃避者——他們應該和政客好好幹上一場,那樣他們才是革命者。但如果你痛擊政客,你就變成了政客——一個政客被打敗,另一個政客登場了。
自然的,當權者比失勢者更厲害。權力一直移交到更為狡猾與危險的手裏。
我在說什麼?我在說真正的鬥爭根本就是不是鬥爭。需要的是非常勇敢的人變成退出者。如果許許多多人成為退出者,這個世界就會改變——沒有別的辦法。我完全贊同退出者。革命和革命者已經夠了!他們只是一直給你希望。他們就是吊在你面前的胡蘿蔔。你不可能得到它,它一直在移動。它就像越來越遠的地平線——你一直沖向它,它一直遠離,你們的距離保持不變。
布朗說:要從實用政治轉向實質政治。它還是政治。他稱為實質政治,只是改個名字,什麼也沒有改變。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從政治轉向非政治——而不是實質政治。從政治轉向非政治,然後你才會從政治轉向詩歌。
詩歌是一種祝福。詩歌完全不關心任何體制——不管是社會的、政治的還是經濟的。詩歌關心存在,詩歌關心一目了然,詩歌關心意識的靜心狀態。對於詩歌,你必須變得靜心,你必須變得更慶祝,你必須學習更多的唱歌跳舞,你必須學習喜悅的語言,你必須變得更敏感。你的感觀必須變得更活躍——你的眼睛應該看得更多,你的耳朵應該聽得更多,你的手應該觸摸得更多。你應該再度變得野性一點。你應該向孔雀學習如何開屏,你應該向小鳥學習如何縱情地歌唱,你應該向群山、河流、沙子學習。
要富有詩意,一個人需要變得自然。政治是人為的,而詩歌是回歸自然,融入自然。詩歌是融入比你更大的事物。
是的,詩歌是革命——那就是我在這裏教給你們的。成為詩人。我的意思不是成為莎士比亞、卡利達斯或泰戈爾……不,那不是我的意思。當我說「成為詩人」,我的意思是成為一個佛——因為你們所謂的詩歌只是對我談論的偉大詩歌的一瞥,只是一個瞥見、一個碎片。一個泰戈爾看到的只是瞥見,那就像遙遠的喜馬拉雅山峰,遙不可及,遠在千里之外。詩人是瞥見它,而佛陀生活在那些頂峰。
泰格爾創作詩歌,佛陀是一個詩人。這個差別是巨大的。佛陀也許不寫詩——當你是個詩人,誰還關心創作?泰戈爾創作詩歌。他有一些非常美妙、非常光明的時刻,當他回到地上,它們會逗留——作為一種懷戀,一種甜蜜的記憶,一縷芬芳。他要訴諸語言,以免忘記。
那些片刻是罕見的,它們偶爾出現——否則詩人和你們一樣普通,他和你們一樣有政治性。那些時刻是稀少的、難得的,他偶爾才會產生意象。但佛陀住在那裏,菩提達摩住在那裏。對於泰戈爾詩歌完全是創作,對於佛陀它就是生命本身。泰戈爾寫詩,佛陀的呼吸就是詩。
當我說成為詩人,我的意思是成為佛陀,開始生活在一種截然不同的境界。多聽從心,少聽從頭。史達林和希特勒是在頭部被創造出來的。佛陀坐落在你的心裏,在你內心深處的聖壇。去到那裏。安靜地往內走。
如果有許多像佛陀一樣的詩人,這個世界就會改變——但不是通過直接的努力,不是通過直接的行動。直接的行動是政治性的,間接的行動才是詩意性的。你不是直接去做,它會開始發生。因為你改變了,你創造出一種改變的頻率。因為你活在一個不同的境界,那些和你接觸的人都會開始聽到一個不同境界的聲音,他們開始聽到一首不同世界的歌曲,他們開始被感染,他們會攜帶你的芬芳。
一個佛陀或菩提達摩這樣的詩人會在世界上創造出成千上萬個詩人。他變成了催化劑。他的臨在會鼓舞人心。所以在東方我們推崇親近善知識。親近善知識意味著處於一個詩人的臨在中,處於一個師父的臨在中,和一個已經達成的師父同在——只是與他同在,不再有別的。如果你經過一個花園,也許你並沒有碰觸花朵,但當你回到家,你突然發現花香遺留在你的衣服上。
當你去見一個師父,有些東西會開始駐留,有些東西會開始縈繞你。一開始它非常模糊,一開始你無法清晰分辨,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有東西存在。慢慢地,它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它逐漸變得清楚,更加透明。很快你就會發現自己安住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
第二個問題:
我無法理解這種現象:你在說話,而你又說你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奧修,這怎麼可能?
一首禪詩:
竹影
掃過臺階
整個夜晚
沒有一粒塵埃揚起
月亮
透到池底
水中
不留一絲痕跡
(竹影掃階塵不動,月輪穿沼水無痕)
第三個問題:
什麼是開悟?
開悟就是發現沒有什麼要發現。開悟就是了解到無處可去。開悟就是領悟到這就是全部,這就是圓滿,這就是始終。開悟不是一種成就,它是一種領悟——沒有什麼要成就,沒有什麼地方要去。你已經在那裏——你從沒離開過那裏,你不可能離開那裏。神從來沒有遺失過。也許你忘記了,僅此而已。也許你睡著了,僅此而已。也許你迷失在許許多多的夢境裏,也就這樣了——但你就在那裏。神是你的自性。
所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不把開悟視為一個目標,它不是。它不是一個目標,它不是你可以欲求的物件。如果你欲求它,你不會得到它。通過欲求無數樣東西,你逐步領會到所有的欲望都是徒勞的。每個欲望都以你的失望結束,每個欲望都反復地把你帶進陰溝裏。
生生世世都是這種情況,但你再度開始希望,你再度認為這個生起、萌發的新欲望也許會給你帶來天堂,它會帶給你一直渴望的,它會滿足你。希望反復生成。當所有的希望消失,那就是開悟。開悟就是希望的消失。
當我說開悟是一種無望的狀態,不要感到不安——它並不是消極的。希望不再生成,欲望不再產生,未來消失了。當沒有欲望,就不需要未來。欲望需要未來的藍圖。你把你的欲望畫在未來的藍圖上。當沒有什麼要畫的,為什麼還要多餘地帶一塊畫布呢?你扔掉它。當沒有什麼要畫的,為什麼還要帶著畫筆和顏料呢?它們來自過去。畫布來自未來,顏料、畫筆和技法這一切來自過去。當你沒有什麼要畫,你扔掉畫布,你扔掉畫筆,你扔掉顏料——突然間,你處於當下。
這就是我那天說的——瞬覺。這就是佛陀說的瞬覺——瞬間的覺察,刹那的清醒。這種瞬覺可以隨時發生,它不需要特別的時間、特別的姿式、特定的地點——它可以在所有的情境下發生,它有過各種先例。需要的就是一瞬間的無念、無欲、無望。一刹那間,電光火石……
一天香嚴智閑(Chikanzenji)在清理一個破敗寺院周圍的雜草。他拋出一片碎瓦,瓦片打到一根竹子,發出哢噠一聲。他忽然大悟。
為此他作了一首偈:
一片碎瓦哢噠一聲
平生所學突然全部遺忘
每日用功,自我修持
都成多餘
我走在古路上
沒有錯失這個契機
我所到之處毫無蹤跡
我超越了聲色之相
四方得道者都說:
這是上上的成就
這個可憐的和尚,香嚴智閑,一直修持了至少30年。他是個精進的求道者,他非常非常真誠、誠懇,他是個認真的求道者。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參訪了許多師父,他在許多禪寺生活過。他做了人類能做的一切。他禪修、打坐、做這個或那個——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什麼也沒發生。事實上,他的沮喪不斷增長。隨著越來越多的方法無效,他變得越來越灰心。
他研讀過所有的佛經——有成千上萬卷。據說這個香嚴智閑的房間裏全都是佛經,他會從早到晚一直研讀。他的記憶力超群,可以背誦整部經典——但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有一天他燒掉了他的整個藏經閣。看著火中的佛經,他狂笑。他離開了寺廟,辭別了他的師父,住到一個破廟裏。他完全不關心靜心,不關心禪修,不關心練習這種或那種方法,他忘掉了所有的修行,他忘掉了所有的戒律,他不進廟、也不拜佛。
但他住在那所破廟的時候,這發生了。他在清理寺廟周圍的雜草——並不是一件很有靈性的事情,沒有什麼儀式感,毫無特別之處,只是拔草。他拋出一片碎瓦,瓦片打到一根竹子,發出哢噠一聲——在那一刻,瞬覺、片刻的清醒發生了。當瓦片打到竹子發出聲響,一個衝擊、一個猛推發生了,他的頭腦暫時停止了。就在那一刻,他開悟了。
一個人怎麼可能瞬間開悟呢,一個人可以,因為一個人本來就是開悟的——一個人只要認出這個事實。這種發生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出自內在。它一直都在,只是你被遮蔽了,你充滿了念頭。
香嚴智閑燒掉了所有的經書。那是象徵性的。現在他不記住任何東西,他放下了整個求道,他不再關心。他隨意地過著一種平凡的生活——他甚至不再是一個和尚。他不再有要求,他不再有自我的目標。記住,自我有兩種目標:一種是世俗的,另一種是超凡的。有人追求金錢;有人追求權力、威望、影響力;有人追求神、解脫、涅槃、開悟——但還是在追求。是誰在追求呢?那個同樣的自我。一旦你放下追求,你也就放下了自我。一旦求道沒有了,求道者就不可能存在。
想像一下這個可憐的和尚。他不再是個和尚,他住在一所破廟裏。他沒有別的地方要去,他在清理地面——也許要撒點蔬菜種子什麼的。他撿到一片碎瓦,毫不在意地把它扔出去。那片碎瓦打到一根竹子,突然哢噠一聲,他就開悟了。
他說:
一片碎瓦哢噠一聲
平生所學突然全部遺忘
開悟是一個忘卻知識的過程。它是徹底的無知。但那種無知非常明亮,而你的知識非常黯淡。那種無知非常生動、鮮明,而你的知識非常黑暗、陳腐。
他說:平生所學突然全部遺忘。那一刻他什麼也不知道,那一刻沒有知道的人,那一刻沒有觀察者,只有那個聲音。一個人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了。
他說:自我修持成為多餘。那一天他發覺自己的用功是不必要的。自我修持成為多餘。你不需要修持自己,不需要改進自己——這一切都是荒謬的。
當心那些一直告訴你要改善自我、要成為這樣或那樣、要行善積德的人;當心那些一直告訴你這是好事那是壞事、這樣做會上天堂而那樣做會下地獄的人。那些一直告訴你要改變天性、改善自己的人是危險的人。他們是你沒有開悟的根本原因之一。天性不可改變,它需要被接納,沒有別的方式。那是一種深深的接納——佛陀稱之為如是(TATHATA),完全接納。沒有什麼要改變的。
你怎麼能改變它呢,誰去改變它呢?它是你的天性,而你試圖改變它!那會像一條狗在追逐自己的尾巴。那條狗會發狂。但狗並不像人那樣愚蠢。人類一直在追逐自己的尾巴,他發現困難越大,他就越是激動、用力,他也就變得越來越古怪。
沒有什麼要改變,因為一切都是美麗的。那就是開悟。一切都是應該的樣子,萬物都是完美的,這是最圓滿的世界,此刻什麼也不缺——這種體會就是開悟。
第四個問題:
你說它就在眼前,真的只有那麼遠嗎?
不是的,我那樣說只是為了誘導你。
我聽說……
毛拉·那斯魯丁在和他的兒子談話,他再次告訴兒子——之前他已經說過許多次——他去南非的時候,在那裏殺死過10頭獅子。
男孩說:「爸爸,去年你說的時候只有5頭獅子,現在你改變了數量,你說有10頭。」
毛拉說:「是的,我知道。去年我說5頭是因為你還沒有成熟到可以相信有更多。明年我會告訴你有15頭,我只會告訴你能夠相信的數目。」
是的,我說過它就在你眼前,那只是因為更進一步會很難讓你相信。
事實上,它不是在你眼前,它在你眼後。其實你無法看到它,因為它是那個看者。神無法被看到。神是內在的看者,神是那個透過你來看的主體——你怎麼可能看到神呢?它不在你眼前,它在你眼睛後面。
但那目前會過於困難,所以我放慢速度,我誘導你,我說它就在你眼前。不,甚至沒有那麼遠。你和它之間沒有距離。TATTWAMASI——你就是它。
第五個問題:
為什麼禪是矛盾的?
因為生命是矛盾的,而禪只是一面反映生命的鏡子。禪不是一種哲學。
哲學永遠不是矛盾的,哲學非常合乎邏輯——因為哲學是頭腦的產物。人類造就了它們。它們是人類製造的。
它們是人造的,量身定制,用邏輯設計,做了方便的安排好讓你們可以相信。所有違反這個架構的部分都被放棄、取出、丟棄。哲學並不是如實反映生命,它們從生命中選擇。它們不是原生態的,它們是培養出來的架構(cultured constructions)。
禪是矛盾的,因為禪不是一種哲學。禪並不關心生命的理論,禪關心如實反映真相。一個人不應該取捨,因為一旦你取捨,它就變得虛假。取捨帶來虛假。不要取捨,保持非取捨之心——你就會保持真實。
但那就是你們在做的:你愛上一個女人,然後你開始取捨,很快你會陷入煩惱。你沒有全面看待那個女人,你只看好的一面,而忽視不好的一面。她身上有無數個面向——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這就是人性。上帝沒有造過純粹的好人——他們會是遲鈍的、僵化的,不會有任何骨氣,不會有活力。祂造的是活人。每個人身上都有你喜歡的東西和不喜歡的東西——因為對方並不是為你定制的,他不是為了你才製造出來的,他不是流水線上的產品。他是獨特的。他是他自己,她也是她自己。
當你愛上一個女人,你就開始取捨。你忽略許多東西。是的,有時候你發現她會生氣,但你忽略這一點,你完全不關心這一點。你只看到女神,你看不到女巫。那個女巫是存在的。沒有女神可以不要女巫而存在,否則那個女神沒有任何價值。她會過於神聖而無法被享受和喜愛。你想要的並不是崇拜一個女人,而是喜愛一個女人。你想要的是女人而不是女神。
但那就是你在做的。你假裝,你不去看任何消極面。你開始取捨。你創造出一個虛假的女人形象,那不是真實的。遲早你會感到挫敗,因為遲早那個女人的真相會與你創造的那個形象衝突。然後你就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好像這個女人在故意欺騙你一樣。
沒人欺騙你。這整出戲是你自己寫的。你做到了自欺,因為你開始取捨。你沒有如實地去看那個女人,你沒有像鏡子一樣去反映她。是的,有美好的部分,但也有醜陋的部分——因為美與醜永遠無法分開。它們是並存的。它們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有時候這個女人真心讓人歡喜,有時候她又真的很煩人。如果你看到兩方面,對你來說會有煩惱,因為這是矛盾的,這不符合你的亞里斯多德式邏輯,這似乎不合邏輯——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兩者都是呢?有時候她愛你,有時候她恨你;事實上,愛意越深,恨意也越深。有時候她願意為你去死,有時候她準備要你的命。女人兇猛起來和男人一樣。
但是你編了個童話。你選擇一些部分,你捨棄一些部分,你創造出一個形象。那個形象不會持久。一旦蜜月結束了,真相就開始彰顯。真相不可能被你的想像和幻想擊退,你遲早要面對真相。是的,你可以拖延一些時間,但不可能永遠拖延。當真相彰顯出來……
它會在日常生活裏彰顯。當你某天在沙灘上碰到一個女人,她是個完全不同的生物,你也是個不同的生物。約會一小時,她會安排,她會準備,她已經彩排過了,她為此在鏡子前站了幾個鐘頭。如果你開始和她整天生活在一起,你不會發現同一個女人,她不可能進行充分的準備和彩排。慢慢地,她會開始忽略你。只有當你們要去看電影,她才會打扮,否則她就無所謂。
然後你會發現一些前所未有的事情。雞毛蒜皮的小事開始凸顯。她開始為小事爭吵——你也開始爭吵。大家為了小事發火、嘮叨、吵架——你從來沒有在沙灘上看到這些事情。在沙灘上你看到的是圓月和海浪。沙灘上的女人不和你爭吵,你說什麼她都贊同,她說什麼你也贊同。你整顆心都是肯定,否定在那一刻是不可能的。
但是否定不可能一直等待,它會出現,它會冒頭。一旦否定出現,你的形象就開始破碎。然後你就認為是那個女人辜負了你。
這個例子不僅適用于男人和女人,這也是整個哲學的故事。每種哲學都這樣做。每種哲學都從真相裏挑選一些事實,然後試圖忽略另外的事實。由於這一點,每種哲學都有漏洞,每種哲學都有破綻,每種哲學都可以被批判——它必定受到批判。那些信仰者也許假裝看不到漏洞,但那些不相信的人只會看到漏洞——他們選擇了另一面。每種哲學都受到批判,而那些批判都有根據,它和提出的理論一樣正確。
這種現象不僅哲學界有,科學界也有。我們創立某種理論,然後是這種理論的蜜月期。一段時期內它表現得很完美。然後真相會彰顯。真相帶來一些事實,讓理論陷入困境,因為我們沒有包含那些事實。那些事實會抗議,它們會破壞你的理論,它們會強調自己。在18世紀,科學是絕對確定的,現在它不再確定了。現在一種新理論出現了:不確定性理論。
就在150年前,康得在德國發現了這個事實。他說理智非常有限,它只看到真相的某一部分,就開始相信這就是全部。這一直是個問題。遲早我們會發現更多的事實,整個舊理論會和新的發現相衝突。康得試圖說明理智的局限性是固有的,理智非常有限。但沒有人聽,沒有人關心康得。沒人太在乎哲學家。
不過科學在這個世紀終於趕上了康得。現在物理學家海森堡、數學家哥德爾都證明了人類理智固有的局限性。他們讓我們稍微瞥見自然本質上的非理性與矛盾性。我們對於自然的一切學說都是錯誤的。所有的理論都有偏差,因為自然和理智並不等同,自然大於理智。
禪不是一種哲學,禪是一面鏡子,它如實反映。真實是什麼樣,禪就怎麼說。它不加入人為的哲學,它沒有取捨,它不添加,它不刪減。所以禪是矛盾的——因為生命是矛盾的。觀察一下,你就會明白。
你愛一個人,你也恨這個人。現在我們的頭腦說這樣不好,我們不應該這樣。於是你假裝你不恨,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恨的一面,你就必須不要愛的一面——但那樣兩者都消失了,一種冷漠出現。
這種矛盾性是自然本身具有的——白天與黑夜,夏天與冬天,上帝與魔鬼都是一體。禪說如果你說上帝是好的,一個問題就出現了:那不好是從哪里來的,邪惡是從哪里來的?那就是各個宗教在做的——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他們區分上帝和魔鬼。邪惡來自魔鬼,一切良善來自上帝。上帝意味著良善。但這個魔鬼從何而來呢?他們陷入了困境,最後他們不得不承認上帝也創造了魔鬼——但繞這麼大一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魔鬼也是上帝創造的,那上帝的簽名就是存在裏唯一的,上帝就是唯一的作者。那不管出現什麼都是透過祂出現的——而祂是矛盾的。那就是禪的訴說。上帝是矛盾的,和存在本身一樣矛盾。上帝不過是存在的另一個名字,祂就是存在的全部。
一旦你領悟了這種矛盾性或辯證性,你的內心會出現一種深刻的平靜。然後不再有取捨——那毫無意義——事物都是相反相成的。你不可能成為一個聖人,因為如果你想成為一個聖人,你就必須否定你的罪人;你必須把自己一分為二。你必須強迫你的罪人進入你的下半身,而那個罪人會呆在那裏,持續顛覆你的聖人形象。
禪帶給人類健全。它說你兩者都是。接受兩者。不要否定,不要取捨,兩者都接受。在那種接受中就有超越,在那種接受中你既不是聖人也不是罪人。那就是一個神人(holy man)的實質——非善非惡,或既善又惡。當一個人成為兩者,當兩者都被意識到,這些對立面就會相互抵消。
試著領悟這一點,它是最根本的關鍵點之一。當你接受善與惡兩者,你不做取捨,善與惡就相互抵消了,負面與正面就相互抵消了。突然就有寧靜,不再有好壞;只有存在,不再有評判。禪是非評判性的,它沒有譴責,沒有價值體系。它給你徹底的自由去成為自己。
第六個問題:
我是個傻瓜。我該怎麼辦?
你能怎麼辦?有人有辦法嗎?保持是個傻瓜,做個完美的傻瓜。接受這一點。為什麼你要做些什麼?做個傻瓜有什麼不好呢?放鬆地傻,享受它,堅持它。
威廉·布菜克有句名言:堅持愚蠢的傻瓜會變得聰明。所以堅持它,與它同在。不要有任何企圖,因為一個傻瓜的企圖也是愚蠢的,它會出自你的愚蠢,你會做錯事情。最好是保持平靜。所以禪宗的人才說:安住。
請不要做任何事情,因為不管你做什麼都會是錯的。出於你的愚蠢你能做什麼?一個傻瓜試圖變得明智——這可能嗎?這怎麼可能呢?一個傻瓜試圖變得聰明——這種聰明本身就是愚蠢的。
你可以在世界各地找到這種傻瓜,特別是在印度。這裏有大學者、各種權威,如果你稍微洞察一下,你就會發現這些傻瓜把他們的生命浪費在無用的學術上,把大量的能量浪費在邏輯思辨、語言、文法等事情上。
他們聞著媒油燈,在深夜裏讀書。他們聞到的是死亡,生命不在那裏。書呆子失去了所有和生命之水的接觸。他們是大傻瓜,還要加上一種新的愚蠢:他們自以為聰明。
不,我要說你什麼也不要做。不要做任何事情。你是個傻瓜——那你就做個傻瓜。神希望你做個傻瓜——享受這一點。把你的愚蠢獻給神,那是你給祂的禮物。你還能回報給祂什麼呢——祂給我們什麼,我們才能回報什麼。放鬆在你的愚蠢裏。我的建議似乎有點奇怪,但那是唯一讓智慧有朝一日出現的方式。
是的,威廉·布萊克是對的:堅持愚蠢的傻瓜會變得聰明。為什麼你想變成別人呢?為什麼?這種競爭心態,這種野心引入了自我。這種比較屬於自我。「別人聰明,所以我也要變得聰明。」為什麼?讓別人聰明,那是他的命運。你自己有什麼不好呢?有了多樣性,生命才會豐富多彩。
春日的風景裏
沒有高低優劣
枝椏自然生長
有的短,有的長
那就是禪的立場。看看四周:有的樹長得高,有的樹長得矮,有的樹木是森林,有的樹木只是灌木。但沒有什麼地方有競爭。無憂樹沒有試圖變成柏樹,柏樹也不為無憂樹煩惱。柏樹並不因為無憂樹有巨大的樹葉而感到自卑。它也不煩惱會開許多花的古魔哈(gulmoha)。沒有誰煩惱,沒有誰在想別人,每種植物都忠實于自己的本性——無憂樹就是無憂樹,柏樹就是柏樹,古魔哈就是古魔哈。
不管你是什麼樣,在什麼地方,自在就好。就在那裏放鬆。讓這成為你的靜心。
智慧將會出現。智慧出自接納。智慧不是一種收穫,智慧不是知識,智慧不是資訊,智慧是一種充分接納的品質——你對自己感到高興,你對自己感到滿足。
想想一個對自己的愚蠢感到高興和滿足的人,想想這種美。他已經變得智慧。你還求什麼更多的智慧呢?一個人對自己的愚蠢感到滿足——你還要更聰明幹什麼呢,更聰明還能做什麼?
不要試圖用你的鞋帶把自己拉起來。自在就好。一旦你開始追求——我想成為這樣或那樣——你就是在抱怨,你是在對神抗議。你是在說:「為什麼你把我造成這個樣子?」
你是在對整體說:「我不想要這樣的我。為什麼要強迫我成為這個樣子?讓我變得美麗、強壯、富有、聰明,讓我變成這樣或那樣。」
禪宗的人說所有這些努力就像一隻蚊子企圖叮咬一頭鐵牛。一隻蚊子企圖叮咬一頭鐵牛?這是不會出現的。
但我還是要說,智慧會出現——不是通過你的努力,而是通過放下與接納。不是通過你,而是當你不在了,它就出現。智慧不是某種你可以獲得的事物,當你不在,它就存在。
把愚蠢當成一個放鬆的情境。如果一個醜陋的人放鬆接納他的醜陋,他身上就會出現一種微妙的美麗——接納的美麗,自發的優雅。愚蠢也是如此,所有的問題都是如此。
一個弟子開悟後打了師父一記耳光,評說:「原來這開悟沒什麼大不了的。」
師父高興得跳起舞來。
他的弟子打了他一耳光!當禪宗師徒打耳光,他們毫不留情!但是師父高興得跳起舞來。他跳舞是因為弟子達成了。
開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它就是接納一切,徹底放鬆在真實裏。它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有什麼可以炫耀,沒有什麼可以吹噓。那個弟子是對的。他說:「原來這開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到家了,現在他明白了:他一直都在這裏。這種智慧一直都在,但他錯過了,因為他在尋求。這種光明一直都在,但他過於擔憂光明,導致他的視野過於狹隘而看不到。他創造出自身的悲慘。喜樂一直在流動,汁液一直在流淌,而他自己毫無必要地渴得要死。無明是不必要的,覺悟本來就是自然的。它不是一種收穫,不是一種成就。
晦堂禪師(Master Ubako)對弟子說:「你有聞到山間的桂花香嗎?」
「是的,師父。」
「你看」,師父說:「我什麼都沒有對你隱瞞。」
它非常簡單。你有聽到這些小鳥在鳴叫嗎?你有看到周圍的這些綠樹嗎?
是的,它就像那樣,簡單至極。
師父說:「你有聞到山間的桂花香嗎?」
「是的,師父。」
「你看」,師父說:「我什麼都沒有對你隱瞞。」
他給出了他能給予的一切。事實上,沒有什麼可以給出。你只是醒悟到你的本來。你只需要覺醒。
第七個問題:
「心理學有一股新興的『第四力量』——超個人心理學。它探求超越自我實現與人類心理的各種需求與願望」,阿薩鳩裏(ASSAGIOLI)如是說。「超個人心理學」等同於你的「佛陀心理學」嗎?
它們不可能等同。
超個人心理學還是心理學,它依然關注客體,而佛陀心理學其實不是心理學,因為當心理活動消失,當頭腦消失,一個佛陀才誕生。
佛陀心理學不是客觀性的,它是純粹的主體性。它可以發生在你身上,但你無法在別人身上觀察到它的發生,沒有辦法。你可以成為一個佛,但你無法理解一個佛。即使阿薩鳩裏在佛陀身邊呆幾千年,除非他成為一個佛,否則他什麼也理解不了。你無法觀察它,你無法從外面觀察,因為它是非常內在的現象,它非常深入,它是生命的內在面。你所看觀察的一切都是基於行為的視角。是的,你可以看到佛陀是平靜的,他似乎非常優雅;你可以看到他的憤怒比較少,或者根本沒有憤怒;你可以看到一千零一件事情——但你依然不會看到佛性本身。
當我談論佛陀心理學,要記住一件事,就是它並不是心理學。我必須使用詞語。它沒有對等的辭彙,但我必須要用詞——不過對這些辭彙永遠要有所保留。它其實不能被稱為心理學。心理學預設了頭腦,而佛陀沒有頭腦。
心理學預設了頭腦在活動、思考、計畫、擔憂、想像、幻想——而一個佛不幻想、不計畫、不擔憂、不思考。他只是存在。他像一塊石頭、一棵樹、一條河一樣存在——只有一點不同,一個非常巨大的不同。那個不同就是他存在卻沒有頭腦,而是充滿了覺知。
這種覺知無法從外面得到理解。如果你試圖理解它,你只會誤解。它無法用儀器來檢測,沒有辦法。它不會出現在任何圖表上。所有能出現在圖表上的都屬於頭腦,它不屬於彼岸。彼岸是超越思議的。一個人只有成為一個佛,一個人只有喚醒靈魂,一個人只有親證這種覺知。
佛陀心理學是瑜珈,是修行,是內在的旅程、內在的科學——隨便你怎麼稱呼它。它是明白你內在的某些東西只有通過去到那裏、處於那裏才能知曉。不可能有別的方法、別的取向。
阿薩鳩裏一直在談論……他比弗洛依德要好,至少他給心理學引入了綜合的視角。弗洛依德注重分析,分析是他的方法。阿薩鳩裏帶來一種綜合。但這種綜合並不是諸佛所說的綜合。這種綜合是一種拼湊的綜合。想像一樣事物……我給你看一朵玫瑰。你把它分割,你想知道它是怎麼運作的。你把所有的花瓣摘掉。這就是弗洛依德對人類頭腦做的事情——他把它拆開。他想要給一切貼上標籤、分類、歸類;他想給一切分門別類。
當然,當你把一切拆分開,有些東西就消失了,因為那些東西——那朵玫瑰的美麗——只存在於整體身上。
當你把一朵花分解,有什麼東西就神秘地消失了。那朵花不見了,因為花朵並不是部分的總和,它比部分之和更多。那個「更多」就是宗教的本質,詩歌的本質,那個「更多」是不能被拿走的。一旦你進行分解,有什麼東西就消失了、不在了、不見了。
阿薩鳩裏做了什麼呢?他再把那朵花拼湊起來。那朵被弗洛依德分解的花被阿薩鳩裏拼接起來——他稱之為心理綜合。但這朵花已經死了,它並不是那個存在於被弗洛依德分解前的統一體。阿薩鳩裏預設了弗洛依德——沒有佛洛德,就不可能有阿薩鳩裏,記住這一點。如果佛洛德不存在,就不會有阿薩鳩裏。佛洛德做了一半的工作,阿節鳩裏做了另一半。佛洛德分析,阿薩鳩裏綜合。
但分析讓原本的統一性消失了。不,你可以把它拼湊起來,但它再也不會相同。那朵花不可能再活起來。只是把它拼在一起——你可以非常巧妙地把它拼起來,你可以用最好的膠水,用隱形膠水把它粘起來——但它依然不會是同一朵花。你無法再製造出存在於分析之前的那種美。
所以禪說:去看你出生之前的樣子,那個原初的統一體。深入你自己那個遙遠的存在,那時你還沒有被拼湊起來,你還是純粹的靈魂——在你父母造出這個身體之前,那時你還沒有形體。去到那裏。你曾經無形無相。到那裏去看一下。或者去看你死後,當你的身體被焚燒,你是什麼樣子。這種本來面目是沒有被分解過的。
佛陀心理學不是綜合,它是一種非分析性(non-analysis)。搞清楚我說的重點。阿薩鳩裏是綜合,佛洛德是分析,佛陀心理學是非分析性的——它沒有分別。否則我們會一直改變論調,但結果還在同一條船上。
這發生過……
精神病院的新病人大聲宣告說他是福特總統。這非常有趣,因為這個機構已經有一個福特總統了。主治醫生決定把兩個人放在同一間房裏,覺得他們類似的妄想會有利於治癒他們。他們被相互介紹後就不管了。那天晚上那個房間很安靜。
第二天早上醫生和新病人交談。「醫生,我一直有妄想症」,新病人說:「現在我知道我不是福特總統了。」
「太棒了」,醫生說。
「確實」,病人說:「我是總統夫人。」
現在是另一個妄想。從一個妄想換成另一個,沒有什麼大的改變。阿薩鳩裏沒有太大的革命性。是的,他做了調整,但他保持是佛洛德的影子。佛洛德引人注目,阿薩鳩裏只是他的影子。沒有佛洛德,他將不知道何去何從。
佛陀心理學是一個非常根本的立足點。一個人必須進入自身的意識,不去劃分它,不去分析它,不去評判它,不去評估它,不去譴責它,完全不去評說它。純粹地進入它,去感覺它到底是什麼。整個頭腦都要消失,那時你才會覺察到實相——因為頭腦一直在興風作浪,鏡象受到干擾,鏡象一直在扭曲。當鏡象徹底消失,頭腦就徹底消失,那就是純粹的寧靜,KOKORO,空無,開悟,禪定——那種禪定就是你本性的非分析狀態。那就是你的原初狀態。那就是神的本質。
阿薩鳩裏還是比佛洛德更接近佛陀——雖然也不是太接近。
一個肩上有一隻鸚鵡的女人走進一個酒吧。它不停地說:「猜猜我多重,猜猜我多重。」一個坐在高腳凳上的傢伙問那個女人這是什麼意思,她回答:「猜到我鸚鵡的重量,你就可以和我上床。」
那個人看著鸚鵡,開玩笑地說:「100斤。」那個女人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說:「繼續,親愛的,已經很接近了!」
那就是阿薩鳩裏接近佛陀心理學的程度。
第八個問題:
為什麼禪那麼反對經典?我從《聖經》裏學到很多,對此我非常感恩——這些禪宗的人怎麼敢說這些經典應該被燒掉?
天哪!那個基督徒還沒走!
禪宗的人並不是反對經典,他們是反對你的頭腦。當他們說「燒掉經典」,他們是在說燒掉你的頭腦。禪宗的人並不反對經典——為什麼他們要反對可憐的經典呢?他們反對知識,反對博學。他們反對一直累積記憶。他們希望你擺脫記憶,他們希望你擺脫知識,他們希望你處於忘卻知識的境界。
燒掉經典只是象徵——禪宗的人非常務實。當他們要說一件事情,他們就說得很大聲,他們知道你們有多麼聾。他們大喝(hè)。他們不是耳語,因為他們知道連大喝都不會被聽到。這就是大喝。禪師燒掉經典只是在對你大喝,向你表明要怎麼對待你的知識和你的經典。
當他們說「燒掉經典」,他們是在問你:你自己不成為一個耶穌,你要怎麼理解那些經典,你要怎麼理解《福音書》?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要明白只要一點聰明才智,少得可憐的聰明才智。你怎麼可能理解《福音書》呢?不成為一個耶穌,你要怎麼理解「登山訓眾」?那是不可能的。你理解的一切都會是誤解。與其誤解,還不如不理解,因為那個誤解會變成你的障礙。
你要怎麼讀《福音書》?你說你覺得受益,非常感恩。你怎麼會受益呢?你怎麼可能理解呢?當你閱讀耶穌的語錄,你會解讀它。更高意識的話語被較低意識解讀,它必然會被曲解。這就像愛因斯坦做了個關於高等數學的演講,而你去問一個小學生的想法。他會說一些東西……而且那個差距並沒有那麼巨大,因為有可能一個小學生還懂一點愛因斯坦的數學理論,那個差距是數量上的。但要理解一個耶穌或佛陀的言論是不可能的,因為那個差距是本質上的。它們是處於不同境界的言論。即使對於普通語言,你們都一直誤解。
聽聽這幾個故事。
五年級老師注意到小約翰有點鬱悶,沒有做家庭作業,於是讓他留校。
「怎麼回事,約翰?」她同情地問。
約翰最後脫口而出,「我愛上你了」,他說:「我想娶你。」
「噢,約翰」,她微笑:「我也想結婚,但我並不想找個孩子(I don't want a child)。」
「沒問題」,約翰說:「我會小心的。」
第二個故事。
一個亞拉巴馬民主黨人開展活動,在眾議院獲得了一席之地。為了表示感激,他準備出錢修一座橫跨Calahassas小溪的橋。
一個議員憤憤不平。「那條小溪不需要一座橋」,他大聲說:「那條小溪很小,我撒泡尿都可以撒過半條河。」
眾議員發言人猛敲小錘子,厲聲說:「你違規了!」(You're out of order,有違規和出故障兩種含義)
「你說得太他媽對了,我出故障了!」這個議員附和:「否則我可以尿過整條河!」
這依你而定。
第三個故事:
國會議員及其夫人雇傭了一個機靈的年輕女僕,她似乎幹得不錯,直到有一天,什麼預兆也沒有,她說要辭職。
「為什麼你想走?」,女主人問她:「有什麼問題嗎?」
「我再也受不了在這所房子裏提心吊膽了」,女僕回答。
「提心吊膽?」疑惑的女主人說:「你是什麼意思?」
「從我的床頭看出去有塊牌子」,女孩解釋說:「你知道嗎,上面寫著:『要留心,你不知道主(人)什麼時候來。』(聖經語錄)」
最後一個。一個四處旅行的推銷員決定在一個西部小鎮住一晚。在吧台喝了幾杯之後,他放鬆下來,開始喋喋不休他的政見。
「我告訴你們」,他大聲嚷嚷:「福特總統就是個馬屁精!」
此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牛仔走向他,說:「先生,在這裏這樣說是要打架的!」
「抱歉,先生」,這個推銷員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想到這裏是福特的故鄉。」
「不是」,那個巨漢低聲咆哮:「這裏是馬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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