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生活
克里希那穆提
1-1 三個虔誠的自我主義者

 

  幾天前,有三個虔誠的自我主義者來找我。第一位是個出家人,他是一個拋棄了俗世的人;第二位是個東方文化學者,他相信四海一家的信念;第三位是個致力於烏托邦主義的人。這三個人都努力於自己的工作,並輕視別人的態度與活動,他們都對自己的信念深信不疑。他們都熱心的依附於自己的特殊信仰,他們都冷酷無情的活在一種奇特的生活方式之中。

  他們都告訴我,特別是那位烏托邦主義者,他們都準備為了他們的信仰而犧牲自己以及他們的朋友。他們表面上看起來既謙遜又溫和,特別是那位相信四海一家的人,但是他們給人一種鐵石心腸以及不耐煩的感覺,而那正是優越感的象徵。他們是被選擇的人、是上帝的翻譯者;他們對一切的事情都很了解與確定。

  這位出家人在一場嚴肅的談話中說他正在為下一世做準備。他宣稱這一世只能夠提供他非常少的東西,因為他已經看透了所有世俗的幻象,並且拋棄了世俗的方式。他又說,他有某些個性上的弱點以及無法專注的問題,但在他的下一世他會成為自己理想中的那個人。

  他所有的興趣與活力都在於他下一世將會成為某個偉大人物的信念。我們談了一陣子,而他總是在強調明天、未來。他說,過去是存在的,但總是與未來息息相關;現在僅僅是通往未來的通道,今天之所以有趣只是因為有明天。他問我,如果沒有明天,那為什麼要努力呢?一個人也許只要渾渾噩噩或者像隻溫馴的母牛般的過日子就好了。

  他說,人生就是從過去通過暫時的現在到達未來的持續移動。我們應該使用現在,以便於在未來成為某種樣子:成為有智慧的、強壯的、慈悲的。現在與未來都是瞬息即逝的,但是在明天果實將會成熟。他堅持今天只不過是一種墊腳石,我們不必太擔心它;我們要弄清楚明天的理想並且讓這段旅程成功。總之,他對現在很不耐煩。

  那位相信四海一家的人更有學問,他的語言更有詩意;他是個操縱文字的行家,既溫文儒雅又有說服力。他也為自己在未來雕刻了一座神龕。他要成為偉大人物。他的心中充滿了這種想法,他已經為了那個未來收了一些弟子。他說,死亡是一件美麗的事,因為死亡會讓一個人接近那座神龕,而那座神龕使他能夠活在這充滿哀傷與醜陋的世界。

  他支持世界的改變與美化,他熱心的為四海一家的理念工作。他認為要在世上達成一件事情需要野心,而野心無可避免的會帶來殘酷與腐敗;而不幸的是,如果你想要特定的組織活動進行下去,你就需要一點嚴厲。這項工作是重要的,因為它正在幫助人類,任何反對它的人都必須被推到一邊──當然,是溫和的。這項工作的組織是最重要的,它必須不受妨礙。「別人有他們的道路,」他說:「但是我們的路是最根本的,任何干涉我們的人都不是我們的朋友。」

  烏托邦主義者是理想主義與實際主義的奇異混合體。他的聖經不是舊約而是新約。他含蓄的表示他信仰的是新約聖經。他知道未來的結果,因為新約預言了將來會怎樣。他的計劃先是混亂,然後組織化,然後才是實行。他說,現在是腐敗的,它必須被摧毀,從摧毀當中新的事物才會被建造出來。現在要為未來犧牲。現在的人類不重要,未來的人類才重要。

  「我們知道如何創造未來的人類,」他說:「我們可以塑造他的念頭與心;但是我們必須得到力量才能夠做好事。我們會犧牲自己與別人來達到這個新狀態。我們會殺死任何擋在路上的人,因為手段並非結果;最後的結局會使任何手段正當化。」

  為了終極的和平,可以使用任何型式的暴力;為了個體的終極自由,目前的暴力是無法避免的。「當我們手中擁有權力時,」他宣稱:「我們會使用每一種型式的強迫,帶來一種沒有階級區別的、沒有教士的新世界。我們的中心理論不會改變;我們會固定於這個理論,但是我們的策略會依環境改變而改變。為了未來的人類,我們會計劃、組織並行動,以摧毀現在的人類。」

  出家人、四海一家的信仰者與烏托邦主義者都為明天、未來而活。他們以世俗的眼光看來並不是有野心的,他們不想要很高的榮耀、財富與名譽;但是他們的野心卻是更微妙的。烏托邦主義者將自己認同於一個團體,他認為這個團體有再教育全世界的力量;四海一家的信仰者渴望提昇,而出家人則想達到他的目標。他們都將精力消耗在變成什麼、他們的成就與勢力的擴張。他們看不到這種欲望是否定和平、四海一家與快樂的。

  任何形式的野心──不論是為了團體、個人的救贖或靈性的成就──都是拖延的行為。欲望永遠都是屬於未來的;想要變成什麼的欲望就是對現在毫無作為。現在比明天更有意義。所有的時間都存在於現在,了解現在才能夠由時間當中解脫。所謂的變成是時間與哀傷的延續。生命的存在並不包含於變成當中。生命的存在總是在於現在,生命的存在是轉變的最高形式。所謂的變成只不過是修正過的延續,而只有在現在、在存在當中才會有最根本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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