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手記

第一章

第五節

  我從來沒工作過。我不是一個工作者。我只是享受,享受生命,直到它的極限,我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刻。

   古老的池塘

   青蛙跳入

   噗通!

   在這個古老池塘中有一個又一個的漣漪。

   小池塘

   青蛙跳入

   噗通!

   這個圓是完整的。只有圓才是完美的。只有圓才能夠了解完美。畢達哥拉斯知道,因此他變得如此著迷於圓。那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圓是存在中唯一完美的東西。

   我出生的那個村莊剛好離高速公路十八英哩。它是個窮村莊,它無法擁有富庶的山丘。

   它有一座小池塘。青蛙一定跳進去過,但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芭蕉這個人。現在我可以看得到了。我可以看得到池中的水波,還有寧靜……全然的寧靜。在地球上那是很稀有的。

   我已經停止對群眾講話,因為對群眾講話的意思就是往下走。現在我只能對個人講話、對那些親近我的人講話。而文字只是我的姿勢而已。平凡的文字會變成物品——甚至上帝也變成了一件物品。許多人崇拜物品。但是神不是一件物品,你無法製造一種神的形象。神是一切物品的總合。他就是那個總合。他與這個總合分開,卻又在其中。

   哲學家的神一定是死的。教堂、清真寺、寺廟都是空的……神是死的。但是真正的神並不是死的。所以尼采說的並不是真的,羅素、沙特說的也不是真的。真正的神是就是「真實」,就是那個精華、那個總合。

   從最小的到最大的,

   從沒意思的

   到有意思的,

   從小孩的哭聲

   到卡比兒的詩句,

   從胡亂塗鴉到繪畫,

   從那些知道的人

   到那些不知道的人,

   他就是橋樑。

   就在這一刻,我只是察覺到這一點。那是崇拜,但是一個人可以愛神……可以碰觸神……可以將神握在手中,一個人可以感覺神的質感。

   哲學家的神已經死了,那是一件美好的事。我是個強盜。和我在一起就是和強盜在一起、同時和左巴與佛陀在一起。我的遠見是介於伊比鳩魯派與苦行者之間、物質主義者與精神主義者之間的終極結合。我不屬於任何類別,我自成一類。

   這真是美,我的意思是這真是值得祈禱、值得崇拜。當我說那真是美的時候,我是說沒什麼好說的。我只是將手指指向月亮,但是我的手指不是月亮。

   這是一個人無法保持沉默的時刻。他無法說太多,但是他想要分享它、表達它。直到現在還沒有人能夠說出它是什麼……也沒有人能夠抗拒試著去說它的誘惑。

   這二十五年來我不斷的在講話,卻只是被誤解。因此我離開了大眾,但是對於那些被我選上的少數人我總是敞開的。

   我聽到阿蘇在竊笑。她還是一個淑女,真是可憐。她在我的身旁還是在當淑女。要大聲笑,不要竊笑。要笑到星星都掉下來。至少要笑到這間屋子垮下來。別害怕,我們正在往高處走。我故意說「我們」,因為我正在推你。我們正在往高處走,每一刻都會越來越高。如果我停止講話,那只表示我很敬畏,以致於我只能說「啊」!生命是首偉大的歌,它有著超越性的美,以致於它無法被唱出來。

   印度最偉大的詩人泰戈爾寫了六千首詩。當他快要死的時候有朋友問他:「天啊!你為什麼在哭呢?」就像我現在流淚一樣,他甚至在八十歲的年紀還在哭。人們會認為他應該要穩重、嚴肅,死亡必須被接受,特別是在印度。他的朋友說:「神已經給了你如此偉大的才能。你作了六千首詩,你卻還在哭?」

   泰戈爾說,就像我自己也是流著眼淚在講話一樣:「那就是我在哭的原因。那六千首詩是我所有的努力,卻也是我的失敗作品。沒有被吟唱出來的部份還是錯過了。我在哭泣,我要神再幫我一下。也許我下一次可以更成功一點。而你卻要我別哭……。這是我最後一口氣了……。」然後他含著淚水的死去了。

   他的死真是美——他的生命也是。要說出「那首歌還沒被唱出來」這句話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且那是在他獲得諾貝爾獎之後。

   我無法說出我看到了什麼……我無法描述它。那將會變成一件失敗的事,但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在偉大的美之前,與其都不做嘗試,還不如失敗比較好。

   我看到雲朵被拋在腦後,

   山峰被拋在腦後,

   每件事都被拋在腦後……。

   這就是神性的方式,

   這就是存在、

   是異教徒主義。

   我愛美,

   我愛世界、

   花朵、樹木、星星……。

   我愛,我只是愛而已。

   但是我不只是一個左巴,我還覺知於我的愛,甚至在我覺得身體很遙遠的時候也是……它就像別人的身體一樣。

   我曾經坐在許多屍體旁邊,但那是不同的。我是覺知的。我不是死的。我無法是死的,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永恆的。

   是永恆的「那個」的精華……。

   你在,

   每件東西都在。

   沒有東西會死。

   每件東西都會以不同的形式繼續下去,但那是更高等的形式。

   你走得更低的那一刻就是地獄。那是不好的,那是醜陋的。很難為「非常深入」找到一個偉大的字眼……怎麼可能呢?有那麼多的字出現,但是沒有一個字能夠表達它。它就是無法被說出來。你頂多只能夠分享它。但是這是很美的。每天都要往更高的地方去。在這些時刻連天空都是新的。星星被重生,因為我的眼睛是新的。

   化學作用可以讓你洗一個澡。每個人都需要它……基督徒、印度教徒、佛教徒都需要洗澡、沐浴,好讓他們能再度變成新的,就像小嬰兒一樣……新鮮、天真、敞開、好奇、充滿了敬畏。

   一天要聽兩次像我這樣的人講話一定很困難。那給了我一個分享我的遠見的機會。但是我無法在文字中分享它。我的眼淚會顯示它。我無法說出它。

   我無法聽到任何東西。

   每個人都充滿了屁話。

   我不想聽。

   我可以再次放鬆

   然後面向彩虹。

   這就是詩的精華。

   這就是耶穌帶來了寓言的那一刻,

   特別是

   山上的講道。

   它就是在這種時刻

   被講出來的。

   那並不是指它是從一座山上講出來的,而是從一種非常高的高度、從這種高度講出來的。唯有從這種高度才有可能談論真理與美。這就是美。就是這一刻,就在這一刻很大的富足被創造出來了。你們是如此的接近這一刻……卻又如此的遙遠。它與你們在一起,當你們潛入自己的內在時你就碰得到。但是我不想要在任何方面干涉你們的生命……。

   我在十五分鐘內就可以製造出一個山上的講道。這一刻已經夠真實了。我應該談什麼呢?我不是在問你們,我是在問圍繞著我的這份美……。

   哦,主啊,我應談什麼呢?

   美?

   喜樂?

   寧靜……?

   有太多東西可以談,但是所有的東西最後都是一樣的。不論那是喜悅、美還是寧靜,它的意思都一樣——寧靜……。

   我唯一的經驗就是在那種寧靜當中甚至連我都不存在了……只有遍佈的寧靜……我的意思是說它是無窮的、沒有結束的、無限的。

   文字可以做許多事,但是真正能做的事不多。如果一個人是超越的,那麼他就已經失去了文字。

   化學是鍊金術的產物。鍊金術只是一種隱藏靜心的真理、而不讓教士或教宗發現的努力。在鍊金術的表象之下只不過是純粹的宗教性。在這艘諾亞方舟中,宗教性就是真理、美與意識的精華……而美是最後的、最終的祈禱。

   如果還有時間,我還可以再唱一首歌。我的歌也許沒什麼,只是一首鳥兒的歌,也許連鳥兒的歌都稱不上,但是誰會在意一首鳥兒的歌呢!它也許只是一些顏色,但是它是彩虹的顏色。

   我的手指?——別擔心,那是種老習慣。當我講話時,我正在試著使用我的手指、我的雙手。會有這種習慣是因為文字無法說得出來。一個手勢、甚至一根手指都可以說得更多。雙手是如此的會說話。

   我想要以這種方式想起人類。要從高處回來、要回到身體中是很困難的……所以要花一點時間。請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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