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哄咚 談禪
Dang Dang Doko Dang

譯者江夏堂•HW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一日上午在佛堂

第一章:解脫的藝術

  風外慧薰是一位睿智而慷慨的禪師,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他到山裡坐禪。住在一個洞窟中,當他餓了,就下山去村裡乞食。

  有一天,一個名叫文道的禪僧被慧薰禪師的苦行所吸引,來到他的洞窟前,請求在這裡過夜。慧薰禪師似乎很樂意收留他,第二天一早為他準備了米粥。他沒有多餘的碗,就拿著一個在墳墓旁發現的頭蓋骨出去乞食了。他將頭蓋骨裝滿米粥,然後將它獻給文道。

  這位客人拒絕碰它,盯著慧薰看,好像他已經瘋了。慧薰大怒,一拳把他打出洞窟外,並在他身後喊道「笨蛋!你怎麼能帶著世俗的汙穢和純潔的觀念,卻認為自己是有道心的呢?」

  幾個月後,鐵玉禪師來拜訪他,並告訴他,鐵玉禪師認為慧薰棄世而非常可惜。慧薰大笑著說:「哦,拋棄世俗成為一個佛教徒是很容易的,難的是成為一個真正的有道心的人。」

  真相是一個,但它可以以多種方式接近。真相是一個,但它可以用多種方式表達。兩種方式是非常必要的,所有的方式都可以分為這兩類。理解這種基本極性是有好處的。

  你要麼通過頭腦接近真相,你要麼通過心靈接近真相。因此,世界上有兩種宗教——都是真實的,都是有意義的,但卻是相互對立的——頭腦的宗教和心靈的宗教。

  頭腦的宗教認為,如果你變得無念,如果思想心念放下,你就會達到真相。頭腦是障礙,無念將是大門。佛教、耆那教、道教——這些都是頭腦的宗教。它們是深度分析的宗教,深度覺知的宗教,覺醒的宗教。第二種是心靈的宗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印度教。他們相信這條道路是透過心靈,心靈必須融入至愛,融入神性。

  第一個宗教是冥想(meditation)的宗教。‘冥想’這個詞並不完全正確,但沒有其他詞可以將DHYANA翻譯成英文,因為語言中從來沒有冥想的宗教,所以這個詞不存在。事實上,所有的西方語言只知道心的宗教,所以他們有一個完美的詞來形容這個道路——祈禱。但對於DHYANA,他們沒有任何可用詞,所以冥想是唯一可以使用的詞。事實上,DHYANA的意思迥然不同的,DHYANA的意思正好相反。

  ‘冥想(meditation)’一詞來自希臘詞根‘medonai’意思是思考。‘冥想’一詞的最初意思是思考,而我們將DHYANA翻譯成冥想,意思是如何不去思考,如何處於一種沒有思想的無念狀態,如何達到你只是一種存在,卻沒有思想的無念狀態,純粹的覺知。但是冥想是唯一的詞,所以我們要用它。

  禪是佛教探索的頂峰。禪宗是冥想之路終極之花。‘禪’一詞來自DHYANA。DHYANA在中國的讀音變成了‘chen’,然後‘chen’在日本的讀音變成了‘zen’。記住這一點:禪起源於印度的喬達摩·佛陀。當佛陀達到他的終極覺悟,即無念(nomind)的狀態時,世人開始知道分析之道、正念之道,正思維之道,以及如何通過越來越覺知思想來消除一切思想的道路。僅僅通過觀照思想念頭,慢慢地,慢慢地,思想念頭就消失了——你只是一個觀照者,你不認同你的思想念頭,你站立在一旁,不斷地觀照著,就像你站在路旁觀察交通道路一樣。

  頭腦中的思想念頭就像交通道路一樣,繞圈迴圈,一圈一圈地不斷迴圈著,很重複,幾乎是一種機械裝置。你一次又一次地做著重複的事情。你的一生不過是一個漫長的重複,非常迴圈。心是一個曼陀羅,一個圓圈,它不斷在轉動。如果你觀照,漸漸地你就會覺知到這個迴圈,覺知到頭腦思想的惡性循環。它一次又一次地帶來同樣的情緒:同樣的憤怒,同樣的瞋恨,同樣的貪婪,同樣的自我……你不斷繼續。你只是一個受害者。一旦你覺知到心靈並開始觀照它,這座橋樑就被打破了,你不再認同頭腦思想。一旦你不認同頭腦思想,頭腦思想就會消失,因為它需要你的合作才能存在。

  接下來的十天我們將討論禪。但是要正確地領悟它,你也必須領悟相反的東西——相反的東西變成為一種對比,一種背景。

   祈禱之路不分析,不試圖變得覺知或正知。相反,祈禱之路將自己完全融入祈禱之中。你不應該見證,你不應該成為一個觀照者,你應該像一個酒鬼一樣,迷失,全然地迷失。在祈禱之路上,愛是目標。你應該有愛,你應該充滿愛,你的自我融入你的愛中,融化在你的愛中。在祈禱之路上,上帝是一個必要的假設。我稱它為假設,因為上帝是祈禱之路上的一種需要,但它不是冥想之路上的需要。

   在冥想之路上不需要神,因此禪宗在西方的影響和吸引力。上帝已經變得幾乎不可理解。‘上帝’這個詞看起來很髒。

  你一說‘上帝’,你就將別人拒之門外了。因此,禪宗在西方很有吸引力。基督教正在死亡,因為這個假設已經被用得太多了,已經被濫用得太多了。而另一條道路恰恰相反,是需要的。

   在禱告的路上,你要喝醉,在冥想之路上,你要正知。在這兩種狀態下,自我都消失了。如果你完全正知,那就沒有自我,因為在全然的覺知中,你變得如此透明,以至於你不會製造任何陰影。如果你完全醉了,深深地愛著上帝,你的自我也消失了——因為在愛中你的自我不可能。最終的結果是一樣的:自我消失了。當自我不在那裡時,你就會知道什麼是真相。從來沒有人能夠說出它是什麼,也永遠不會有人能夠說出它是什麼。這種體驗是如此的終極,如此的浩瀚,以至於無法定義。它是如此的無限,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語言非常狹隘,而體驗是極其廣闊的。但從這兩條道路上,人們都能達到同一個目標。

   真相是一體的。《吠陀經》說:「真相是一個,但它被能見的先知們以不同的方式看待。所以要記住這一點。所有的宗教基本上,本質上,都是通向同一個目標。即使它們看起來非常相反,即使它們看起來截然相反,它們也是導向同一個目標。

   所以這取決於你想選擇哪條道路。如果你對上帝有感覺——不是信仰,信仰本身是行不通的,信仰只是一個死的東西——如果你對上帝有一種感覺,如果聽到「上帝」這個詞,你開始一種微妙的悸動,你感到一種顫抖,你感到鼓舞,你的心跳開始加快,如果「上帝」這個詞給了你極大的敬畏,那麼你就可以走上祈禱之路。那麼禪是不適合你,那麼禪就要被簡單的放空掉,因為不這樣禪將會成為一種幹擾。

  但是,如果「上帝」這個詞對你來說沒有意義,如果它對你來說真的死了,如果上帝真的死了,它不會在你身上激起任何感覺,沒有任何情感,它不會震動你,它不會讓你脈動,它不會將你的存在旋進到未知之中,那麼,禪是適合你的。越來越多的人將不得不走上禪宗之路,因為基督教、印度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在某種程度上,都已經被利用得太過分了。他們已經失去了吸引力。

   佛教仍然沒有被破壞,仍然是富饒的,特別是對現代人的思想來說,它有著非常深的吸引力——因為現代人的思想是由一種科學的態度構成的,而禪宗是絕對科學的,超科學的。它深入到你思想的根源,它不要求你相信什麼。它沒有任何假設。它不要求你應該相信什麼,它沒有迷信。

  迷信這個詞很美。它來自拉丁語「superses」,意思是:廢棄的東西,過去的遺留物,已經變得無用但出於習慣而持續的東西。你去教堂,但你對教堂沒有任何感覺,每天晚上睡覺前你可能也會祈禱——但這只是一種無力的裝腔作勢,因為裡面沒有心。你只是用嘴唇重複一遍,你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這也許只是一種舊習慣,一種舊的條件:你從小就被教導要祈禱,所以你不斷重複著。頭腦不斷重複熟悉的事物。

   所以這必須由你來決定。沒有人可以替你決定。你必須在自己心裡尋找。如果你還有祈禱之路所需要的那份純真,如果你仍然像個孩子,如果你仍然可以信任,可以相信,如果你還能有信心,那麼就沒有必要為禪而煩惱,因為這將是一條不必要的艱難之路。你可以簡單地融化,融入神。

  我在讀一則軼事——我很喜歡。

   一天晚上,一位到愛爾蘭訪問的牧師在鄉間小路上散步,遇到一位老先生。當他們一起走著享受夜晚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場暴風雨,他們躲了起來。他們聊了一會兒,然後當他們陷入沉默時,老人拿出一本祈禱書開始祈禱。這位美國牧師在觀察他的時候,被他周圍的某種神聖感深深地打動了。他無意中大聲說:「你一定是非常接近上帝的。」

  老人停頓了一下,微笑著說:「是的,祂很喜歡我。」

   「是的,祂很喜歡我。」這就是祈禱的意義。不僅僅是你愛上帝——光是這樣是沒有用的。如果你也能感覺到上帝的愛向你流淌,只有這樣,如果你能感覺到祂在你周圍的存在,只有這樣,祈禱才成為可能。禱告可以作為他感覺到的存在的影子。如果祂不在,你就不能在空房間裡祈禱。你要向誰祈禱?你要向誰說出你的心聲?向誰禱告?如果感覺不到祂的同在,那麼祈禱就是徒勞的。如果感覺到了存在,那麼無論你說什麼或不說什麼,你都在祈禱。你可能一句話也沒說,你可能只是充滿了敬畏,你保持沉默,但你會感覺到存在。是的,感受上帝的存在就是祈禱的全部。

   但是,如果上帝已經死了,如果你什麼都感覺不到,如果你心中沒有為上帝升起的歌,如果存在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你看著樹,你就只是看到樹,而沒有上帝藏在那裡,你看著天,你就只是看到天,而沒有看到祂無限的存在——那麼禪將是你的道路。

   禪宗將成為下個世紀的宗教,因為科學已經扼殺或非常嚴重地破壞了信任的能力。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可以從另一個方向醒悟過來。但那就沒有愛、存在、上帝、祈禱的問題了——沒有這類問題。

   當西方世界第一次知道佛教、耆那教、道教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些是什麼類型的宗教?它們裡面沒有上帝。他們不相信沒有上帝的概念,宗教也能存在,上帝一直是宗教的中心。所以他們認為這些一定是道德準則。事實並非如此。它們是截然不同的宗教。而印度,在佛陀和大雄的時代,二十五個世紀以前,就達到了西方世界現在達到的同樣的科學態度。二十五個世紀前,印度意識到——至少,那些極為聰明、智慧、正知的人——他們意識到舊的上帝已經死了。他們意識到祈禱的上帝已經死了。這樣說,無非是說,人的心已經死了,它不再發揮作用。因此,必須找到一條新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心不再是一個基本的必需品。

   佛陀和大雄創造了一種新的宗教——冥想的宗教,沒有任何上帝,沒有任何祈禱,沒有任何信仰。對你而言,除了尋求,你什麼都不需要,除了一個探索的頭腦,除了一次深入的探究——僅此而已。你什麼都不需要,世界將變得越來越「禪宗化」。禪是佛陀思想所綻放的終極之花。

   在我們進入禪宗的世界之前,需要瞭解一些關於頭腦的事情。有一件事:頭腦的功能是因為你的合作。你可以止息它,如果你取消你的合作。如果你不取消合作,你就不能止息它。所以整個禪宗的方法就是如何取消合作。許多人試圖在沒有取消合作的狀態下止息頭腦——那麼你將會發瘋,那麼你將會做一些荒謬的、不可能的事情。一方面你繼續向頭腦注入能量,另一方面你繼續試圖阻止它。這就好像你在駕駛一輛汽車,你一邊不斷地踩油門,同時你也不斷地踩刹車。你將破壞整個機制,你在同時做兩件矛盾的事情。

   禪宗並不贊成這種直接的止息,而是贊成你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從頭腦中撤回你的合作。當更多的能量從頭腦中撤回時,它就會開始自動放下,有一個時刻到來時,頭腦就會直接消失——因為是你在支援它,是你在維持它,是你在不知不覺地、不斷地去向它注入能量。通過你的欲望,通過你的辨別,通過你的選擇,通過你的好惡,你不斷向它注入能量。

  所以禪宗說,如果你真的想讓頭腦思想止息……禪宗沒有其他方法來瞭解真相,除非頭腦思想止息了,因為如果頭腦思想不斷運作,它就像是一個放映機。然後現實的就像一個螢幕,你不斷將你的頭腦思想投射到上面,你不斷看到你想看到的,你不斷聽到你想聽到的。你從來不去看現實的本來面目,你從來沒有看到現實的樣子,你敗壞了現實。頭腦思想是一個偉大的敗壞者。

   所以我們的頭腦思想,這台放映機,必須被止息。突然間,現實就如實出現了,因為沒有任何東西投射到它上面。你坐在電影院裡,你只看到一個白色的螢幕,然後放映機就啟動了。然後螢幕隱沒了,你看到的是電影,一個偉大的故事正在展開。你完全忘記了螢幕,它的潔白,它的清淨,它的貞潔——一切都被忘記了。你迷失在這場夢境中。然後放映機停止了,突然你意識到空無。螢幕一直是空的。那只是一場光影的遊戲——你被愚弄了,你被欺騙了。在印度,我們稱世界為MAYA,即幻象。它的意思是:不是說其中沒有真相,而是真相被隱藏了。真相就像電影院中的白色螢幕一樣被隱藏起來了,你將自己的欲望和夢想投射在白幕上面,完全忘記了現實是什麼。

   禪宗說,將放映機停下來,將它關停掉,你就能如實地知見到存在是什麼。而如實地知見到存在就是自由,如實地知見到存在就是解脫,如實地知見到存在就是覺醒。

   所以頭腦思想是障礙。頭腦思想是一個不斷重複的過程。因為你從來沒有觀照過它,所以你沒有覺知到它。頭腦中從來沒有新的東西,一直是老舊的爛東西。頭腦中永遠不會有新的事情發生,因為它是一種機械裝置。這種機械裝置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播放同樣的東西——它就像一張留聲機唱片。如實去觀照它,你就會漸漸看出它的機械性。葛吉夫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意識到他是一種機械裝置,那麼就有可能。如果一個人意識到他只是一台機器,那麼就有可能超越機器。那麼一個人就可以變得有意識的。

   我在讀一個非常美麗的軼事。裡面沒有太多故事情節,只是一個小額現金帳本的摘錄。

  十一月一日秘書招聘廣告,五十英鎊。

  十一月二日秘書桌上的鮮花,八十英鎊。

  十一月八日秘書周工資,三十英鎊。

  十一月九日秘書的香水,六英鎊。

  十一月十一日給妻子的糖果,十英鎊。

  十一月十三日秘書和我共進午餐,九點四五英鎊。

  十一月十五日秘書周工資,三十五英鎊。

  十一月十七日妻子和自己玩賓果遊戲,一英鎊。

  十一月十八日秘書和我去劇場,十六英鎊。

  十一月十九日給妻子的糖果,十英鎊。

  十一月二十日多琳(Doreen)周工資,四十英鎊。

  十一月二十一日D和我一起晚餐和去劇場,二十英鎊。

  十二月二日哈利街診所,一百五十英鎊。

  十二月三日妻子的皮草大衣,七百英鎊。

  十二月四日招聘男秘書廣告,五十英鎊。

  記下來。將你頭腦中的思想念頭寫一個小日記,你會看到一圈一圈在轉動。寫日記是好事,但要為自己寫,而不是給別人看。然後看一看,仔細地看一看,你會看到——同樣的模式,一次又一次的冒泡,浮出表面。這純粹是在浪費生命,因為這裡面沒有新的東西發生。真相始終是新的,頭腦思想始終是老舊的。這就是為什麼頭腦思想和真相永遠不會相遇。頭腦思想始終是過去的,真相始終是現在的。這就是為什麼頭腦思想和真相永遠不會相遇的原因。頭腦思想是你已經知道的東西,真相是你尚未知道的東西。頭腦思想是已知的,真相是未知的或不可知的。頭腦思想只是對所有已發生的事情的記錄。頭腦思想不是一種冒險,真相是一種冒險。

  有一句古諺說:「太陽底下無新事。」如果你從頭腦思想的角度去看,這句諺語是真的。但如果你只從真相的角度去看,這句諺語絕對是假的。還有一句諺語是真的,它說:「陽光下沒有舊的東西。」一切都是全新的,就像一片新葉子從樹上長出來。真相永遠是年輕,頭腦永遠是蒼老。所以耶穌對他的弟子說,你們若不像小孩子,否則你們不能進入我神的王國。

  頭腦很狡猾,很聰明,但不是智慧。智慧是一種覺知的品質,狡猾和聰明只是智慧的替代品。所以頭腦不斷地賣弄聰明的詭計,而在賣弄這種聰明中,頭腦本身也被抓住了。它在自己的聰明和狡猾中迷失了方向。記住這一點,你不會因為聰明而變得有智慧,你會因為更覺知而變得聰明。聰明不一定是智慧的標誌。即使是愚癡者也能聰明。聰明來自經驗:你做了許多次事情,你學會了。頭腦就像一台電腦——每一次經驗都被輸入其中,它不斷地學習和積累知識,並不斷地使用這些知識。

  智慧具有截然不同的品質:它與經驗無關,它與覺知有關。狡猾來自於經驗,智慧來自於覺知。這就是為什麼老年人會變得非常狡猾的原因……嬉皮士說永遠不要相信一個超過三十歲的人,這話是對的。因為那個時候一個人就變得狡猾了,他已經學會了這個世界的詭計和方法。但孩子是智慧的,因為他更警覺,更敏銳。去觀察一個孩子在看東西的狀態。如果一個孩子在看一隻蝸牛,就去觀察這個孩子——他是多麼的警覺,多麼的全神貫注。就好像他變成了眼睛一樣,他的整個生命都從眼睛裡傾瀉出來。孩子是智慧的,老人就會變得狡猾、聰明。

  一個孩子沒有經驗,所以他無法依賴過去。他必須面對現在。而整個禪宗的態度是,你將不得不再次成為一個孩子,你將不得不達到第二個童年,在這個童年裡,你放下所有的經驗。頭腦不過是整個累積的過去的一個名字。頭腦事實上並不是一個實體,只是一個堆積的過去。如果你將它分散,如果過去的塵埃從你的存在的鏡子中被清理掉,你就會變得有智慧。而只有智慧才能如實知見什麼是真相。

  在黑格爾的一次講座後,一個學生問他:「黑格爾教授,我被你的教學搞糊塗了,因為真相看起來很不一樣。」

  黑格爾說:「我親愛的朋友,真相可能更糟糕。」

  禪不是哲學,因為哲學意味著一些關於真相的學說。禪是一種純粹的與真相的接觸。它沒有教義,沒有哲學,沒有經文。它只是與真相的直接接觸。所有的經書都屬於頭腦,所有的哲學都屬於頭腦,所有的學說都是頭腦的聰明。頭腦通過創造它所知道的哲學來不斷安慰自己。要不保持無知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那是自我毀滅的。所以,頭腦創造了哲學,給你一種已經如實知見的錯覺。

  禪是一種去如實知見的方式。它沒有知識。它只是一種去如實知見、去面對、不期而遇的方法——即時、現在、直接。禪是一種直接的傳遞。

  法國政治家克萊門索被一位外交官問及對外交官的看法。

  克萊門索說:「外交官是解決其他外交官製造的問題的人。」

  哲學家也是這樣做的,這就是頭腦的全部功能。頭腦創造問題,然後頭腦試圖解決這些問題。

  禪宗完全退出了這整個遊戲。這不是一個頭腦遊戲。禪宗說沒有問題需要解決,也沒有辦法解決,因為本來就沒有問題。禪宗說從來沒有問題存在。是詭計多端的頭腦首先創造了一個問題——當然,當你有問題時,你就必須解決它。所以頭腦就創造了一個解決方案。問題是假的,那麼你怎麼能為一個假的問題找到一個真正的解決方案呢?所以解決方案也是假的。然後這個解決方案又創造出另十個問題——如此循環往復。一個又一個的哲學被創造出來。而它們都是空的,都是無稽之談,都是廢棄物。禪宗絕對反對哲學,因為禪宗反對頭腦。

  現在進入這則禪宗故事。

  風外慧薰是一位睿智而慷慨的禪師,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

  禪是嚴厲的。這是一條非常艱辛的道路。這不是一場可以玩的遊戲,而是浴火自焚。一旦你進入禪宗的世界,你將永遠不會再一樣。你將徹底改變,以至於你將無法認出你自己。進入禪宗世界的人和出來的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沒有相續性,你變得與你的過去不相續。所有的相續性都是頭腦的,所有的同一性都是頭腦的,所有的名字,所有的形式,都是頭腦的。當你的頭腦被放下時,你突然與過去斷絕了聯繫——不僅與過去斷絕了聯繫,你也與時間斷絕了聯繫。

  這就是禪宗的全部秘密:與時間斷絕了聯繫。然後你就與永恆聯繫在一起了。而永恆就是現在,永恆不知道過去與未來,永恆是純粹的現在。時間不知道現在——時間是過去和未來。通常我們認為時間分為三類:過去、現在和未來。這是絕對錯誤的。時間只分為兩類:過去和未來。現在根本不是時間的一部分。只是觀照,只是看。什麼時間是現在?當你意識到這是現在的時候,它就已經過去了。當你說‘是的,這就是現在’的那一刻,它就已經過去了,它已經消失了。或者,如果你說‘這將是現在’,它仍然是未來。你不能識別現在,你不能用手指指出現在,你不能表示現在。在時間的世界裡沒有現在。

  當你看鐘的時候,它已經在動了,一刻也沒有停止過。當你看著它的時候,它也在動。這就是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的意思。河流不斷在流動。過去在那裡,未來在那裡,未來正在不斷地轉變為過去。沒有一個時刻是存在的,沒有一個時刻是時鐘停止,沒有一個時刻是河流停止。赫拉克利特是對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有一個弟子對他說,師父,我試過了,你說得對。但還有一件事我想補充一句——「人不能一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當你的腳一接觸到河流,河流在流動。當你的腳伸入河流中一英寸時,河流在流動。當你的腳伸入河中兩英寸時,河流在流動。當你的腳到達河底時,河流早已逝水如斯,「人甚至不能一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在時間裡沒有現在,現在不是時間的一部分。現在是永恆的一部分。現在意味著當下,現在不知道過去,也不知道未來。一旦你的頭腦是不相續的,你的時間也就是不相續的。而時間和空間是在一起的。

  在本世紀,愛因斯坦發現時間和空間不是兩個獨立的事物,它們是一個事物,或者是一個事物的兩個面。因此,所以他將整個事物稱為「時空」,以強調時間只不過是空間的第四個維度。如果時間消失了,空間也就消失了。

  所以一個人如果超越了自己的頭腦思想,就超越了時間和空間。他存在,但你不能說他存在於哪裡,他存在,但你不能說他存在於何時。當何時何地這些都消失了。他就只是存在。他只是單純地存在,沒有任何時間和地點的定義。這就是佛陀所說的覺醒。這就是自由,絕對的自由。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限制你。

  禪宗這條道路是非常艱辛的。它必須如此,因為這是一種最終極的自殺。你會自殺,這是頭腦的自殺。你從頭腦中消失,你從時間中消失,你從空間中消失。你所知道的世界現在消失了,一些全新的、無法定義的東西在你的意識中升起。

  風外慧薰是一位睿智而慷慨的禪師,但他對自己以及弟子都非常嚴厲……

  禪師必須嚴厲,因為他要殺了你(頭腦)。

  就在幾天前,一個弟子來了,我問她要在這裡住多久。她說三個月。於是我說‘好吧,這就足夠殺了你。’她問‘什麼?’但現在她領悟到了這一點——準備好死了。……

  他到山裡坐禪。住在一個洞窟中,當他餓了,就下山去村裡乞食。

  禪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坐著的意思。在日語中,他們有完整的詞,‘坐禪(zazen)’。它意味著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做。

  所有的做都是頭腦。每當你做的時候,頭腦就會出現。每當你想做某件事時,頭腦就會立即開始計畫。甚至只要有了做的思想念頭,你就會開始向頭腦注入能量。

  禪是一種簡單的坐。什麼也不做,甚至不冥想……因為冥想,那些思想念頭又從後門進來了。禪宗只是說,無為而坐。

  不要從做的角度來考量,要從存在的角度來考量。只是存在。所以多年來,一個尋求禪的人只是坐著。我能感覺到你會理解它。這是世界上最難做的事情——只是坐著。你想找點事情做,因為這件事會讓你全神貫注,你不斷感覺你在做著什麼,你是某人。至少它從來沒有給你任何機會去面對自己。你這些所作所為只是為了逃避你自己,所以你從來沒有面對內在,使你永遠不會遇到你自己的存在。你不斷逃避。所以人們不斷做著許多事情,其中許多是完全不必要的。它們不僅沒有必要,而且許多時候只是給自身製造麻煩。想想你自己。你做了什麼?你已經在你週邊邊緣製造了一個地獄,但你仍然不斷在做。

  人們來找我,他們問‘我們應該冥想什麼?’‘我們應該念什麼咒語?’如果我說‘什麼都不用,你只要坐著。你只是面對牆壁,靜靜地坐著,讓時間流逝,什麼也不用做。事情會自己解決的。你只需要坐著就可以了。因為如果你進來干涉,你會將事情搞得更亂。請你就坐在岸邊。讓河流流淌。’他們說‘但一個人怎麼能無所事事地坐著?至少給我們一個咒語,讓我們在內在反復默默念誦。如果外在沒有活動,那就讓我們在內在活動一下吧。’

  這就是為什麼在美國,瑪哈裡希瑪赫西優濟(MAHARISHI MAHESH YOGI)有一定的吸引力。超覺靜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不過是活動由外在轉移到內在。而美國人的頭腦幾乎是神經質的。必須做點什麼。如果你不做些什麼,你就是在浪費時間。快做些什麼!做什麼這並不是重點,而是要處於一種有事可做的狀態。語言、活動和攻擊性——做點什麼,不斷地做點什麼,不斷向前沖,快,快。

  現在,如果你簡單地說‘什麼都不要做,靜靜地坐著。’這看起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人怎麼能靜靜地坐著呢?給我們一些內在的活動。所以給了一個咒語。所以你在內在反復念誦,「唵、唵、唵;拉姆、拉姆、拉姆」,什麼都可以。任何胡言亂語都行。你可以創造你自己的咒語,你去向別人要一個咒語是愚蠢的,你可以創造你自己的咒語:‘巴拉,巴拉,巴拉!’那會給你和任何超覺靜坐一樣的沉默和安靜。只是一種內在活動,你就會感覺良好。禪宗沒有咒語。禪宗不是超覺靜坐。這是人類嘗試過的最艱辛的事情……無為,坐禪,只是坐著。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有時一個禪宗探索者坐了二十年什麼也不做——然後光明就來了。他心裡的一切都變得那麼寂靜,甚至沒有一絲能量的抖動都沒有,沒有什麼事,什麼也沒有。他幾乎死了,因為所有的活動都消失了。然後一個人面對著存在,然後你就如實知見到你是誰。頭腦就是活動。如果要放下頭腦,就必須放下活動。

  住在一個洞窟中,當他餓了,就下山去村裡乞食。

  只有為了一些生存的必需品,他才會下到村子裡來,否則,他就無所事事地坐在山洞裡。你所

  尋求的一切已經在你的內在本自具足了。但你被其他事情太過佔據了,所以你無法落入到內在之中。當所有的活動都消失了,所有的執著都消失了。你不能執著於任何東西,你只是不斷地落入,落入,再落入。你的煩惱之所以產生,是因為你渴望活動。你聽說過有人被這種「落入」所困擾嗎?「落入」從來沒有困擾過任何人。落入內在,你存在的核心,存在對你是可用的,但你對它卻是不可用的。你是背對著它站著的。

  活動就是世俗世界(SANSAR),活動就是世俗世界,禪宗說離開世俗世界,不是指離開家,離開市場,而是指離開對活動的執著。即使你不得不做某事,也要無為地去做。如果你走在街上,行走,在行走也是處於無為的狀態。在內在,保持禪的品質,在外在,你仍然坐著,只有外在你才會動。如果你在進食,就無為而食,但你仍然安住於內在。漸漸地,達到了那種內在的姿態——當一個人可以做事而不活動的時候。道家稱之為無為,無為而為。一旦你知道如何安住於內在,那麼你就可以做事了,那麼就不會有什麼麻煩了。但首先你必須紮根,直截根源,居於中心。

  有一天,一個名叫文道的禪僧被慧薰禪師的苦行所吸引,來到他的洞窟前,請求在這裡過夜。慧薰禪師似乎很樂意收留他,第二天一早為他準備了米粥。他沒有多餘的碗,就拿著一個在墳墓旁發現的頭蓋骨出去乞食了。他將頭蓋骨裝滿米粥,然後將它獻給文道。

  這位客人拒絕碰它,盯著慧薰看,好像他已經瘋了。

  你可以透過兩種方式發瘋。一種是錯誤的方式,另一種是正確的方式。如果你完全迷失在你的頭腦思想中,你就會發瘋。那麼你就會被從你的存在中被連根拔起。在別人看來你可能沒有瘋,但你會發瘋的。你可能在別人面前不顯得瘋狂,因為別人也像你一樣瘋狂。地球是一個大精神病院。通常每個人都瘋了,事實上,沒有瘋幾乎是不正常的。只是每個人的瘋狂程度不同而已,但都是瘋子。而當精神病醫生幫助你恢復正常時,他們只是將你帶回到社會允許瘋狂的水準,他們將你帶回到法律所允許的水準。你已經超出了社會的極限,所以精神病醫生將你拉回來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重新適應。

  但一個人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以一種正確的方式變得瘋狂。一個人可以從頭腦落入到內在的寂靜中,掉到內在的無念中,內在的空無中。那麼,這樣社會上的人就會覺得他瘋了。如果你看著一個已經證得禪定的人的眼睛,你會感到恐懼。他的眼睛會像一個無底深淵,你會躲避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將是空的。他會看著你,卻又視而不見。他的眼睛將會是空洞的,你會覺得他已經瘋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超越了頭腦思想,而超越頭腦思想就是瘋狂。

  所以所有偉大的人,如耶穌、佛陀或曼蘇爾,在他們的同時代人看來都是瘋子。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他是作為一個神經病人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他在製造麻煩,他已經瘋了。他作為最危險的罪犯之一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當蘇格拉底被毒死時,他被毒死是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瘋了。他是在引導其他人走向瘋狂。

  社會始終是害怕那些達到了禪宗境界的人,因為他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但他們的行為卻令人費解。它們的行為必須是不可理解的,因為他們從一個完全不同於你的中心發揮作用。

  對於一個禪宗者而言,頭蓋骨和碗是無分別的。頭蓋骨是由土的元素所構成的,正如碗也是由土的元素所構成。所有的頭蓋骨都會重新融入地球的泥土中,然後你可以用泥土做一個碗,那時你就不會覺得被打擾了。但是如果一個頭蓋骨拿到你面前,連碰都不可能碰,喝了,吃了就會噁心,嘔吐。不可能的事。

  但對於一個禪宗境界的人而言,內心已然發生了轉變——一切都是一樣的。它是不同形式的同一種現實。從同一塊金子中,你可以製作一種裝飾品,也可以製作另一種裝飾品,黃金的本質並無區別。變成頭蓋骨的是同一個現實,變成碗的也是同一個現實。那麼這會有什麼區別呢?

  一個深入自己內在的人,如實知見到整個現實是由一種元素力量所組成的,它是一種能量,即使它以不同的形式展現出來。

  而那人不碰頭蓋骨,不相信有人能將它當碗來使用。他在想什麼呢?他的大腦在編織,在旋轉,「這是一個人類的頭蓋骨。」這個念頭,這個念頭本身,讓人噁心。他覺得這個慧薰禪師已經瘋了。

  這位客人拒絕碰它,盯著慧薰看,好像他已經瘋了。慧薰大怒,一拳把他打出洞窟外,並在他身後喊道「笨蛋!你怎麼能帶著世俗的汙穢和純潔的觀念,卻認為自己是有道心的呢?」

  一切觀念都是頭腦的。說這個是美麗的,另一個是醜陋的,這些都是頭腦思想的問題。事實上,沒有什麼是美麗的,也沒有什麼是醜陋的。如果頭腦思想消失了,那麼什麼是美麗的,什麼是醜陋的?好惡都是屬於頭腦的。

  你只要想想這個世界。人類消失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了,人類都消失了。地球將保持不變。這些花會開花,但它們會自認為美麗的嗎?它們只是簡單地做自己,不美麗,不醜陋。一切都將安住於自己,但不會有任何評價,因為它的評價師已經消失了。一個達到禪宗境界的人的頭腦已經消失了。他不再是一個人了,因為他所有的觀念、價值觀、態度、偏見都消失了。現在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偏見,沒有贊成和反對。他只是簡單地觀照著。他的眼睛是空的,因為他沒有什麼可投射的。然後,事情就會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出現。

  但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這個禪師幾乎是瘋了,因為瘋了只是指一個人失去理智的人。事實上,他是瘋了,但他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有兩種類型的瘋狂:你可以不在你的頭腦中,不在你的存在中,那麼你是不健康的,你可以不在你的頭腦中,在你的存在中,那麼你就達到了真正的健康。你變得完整,你變得神聖。

  「笨蛋!你怎麼能帶著世俗的汙穢和純潔的觀念,卻認為自己是有道心的呢?」

  區別對待是出於有思想念頭的頭腦,不區別對待是出於無念的。慧薰想給這個可憐的人創造一種境況。但是那個人卻錯過了。慧薰正在創造一個裝置,以便好喚醒這個人。他用力搖晃著那個人,想要將他從好惡、清淨與汙穢、美與醜、好與壞的夢境中拉出來。整個的努力都是為了粉碎他的頭腦思想,因為整個佛教只包括如何粉碎他的頭腦思想。

  據說有一位禪師,年輕時是另一位禪師的弟子,他在一起努力苦修了幾個月。有一天,師父來了,拿著一塊磚頭坐在他面前,開始在石頭上磨磚頭。那聲音就在那裡,使年輕的弟子分心,心神不寧。

  最後,年輕的弟子很憤怒,問道:「你在幹什麼?」

  師父說:「我想做一面鏡子。」

  弟子說:「你瘋了嗎?就靠磨磚頭是不可能做出鏡子的,你磨它一生也是徒勞的。鏡子不是這樣做的。」師父說:「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在努力打磨你的‘心鏡’。而‘心鏡’也不是這樣做的。我扔掉這塊磚頭——看——你也這麼做。」

  放下頭腦思想。這不是一個打磨頭腦思想,修正頭腦思想,讓它越來越清晰的問題。這不是一個改變頭腦思想的問題,而是一個徹底放下頭腦思想的問題。

  佛教是一種徹底放下頭腦思想的努力。但如何放下心呢?如果你不斷在思想——喜歡和厭惡,偏見,這是正確的,這是錯誤的——那麼你就不能放下頭腦思想,因為是頭腦思想在區分,區別,是頭腦思想在劃分,分類。所有的分類都是頭腦思想的範疇。這就是為什麼佛教徒不說神是好的,魔鬼是壞的,因為對於佛教徒來說,神和魔鬼都是頭腦思想的——好的和壞的。這就是為什麼佛教徒不說選擇天堂和,躲避地獄,因為他們說這兩者都是頭腦思想——地獄和天堂。放下整個的頭腦思想。隨著頭腦思想的消失,所有的區別都消失了,你進入了一個深刻的、無分別的現實真相中。這就是真相。它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它既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它超越了這兩者。

  幾個月後,鐵玉禪師來拜訪他,並告訴他,鐵玉禪師認為慧薰棄世而非常可惜。慧薰大笑著說:「哦,拋棄世俗成為一個佛教徒是很容易的,難的是成為一個真正的有道心的人。」

  離開世界是很容易的,放棄世界是很容易的。任何一個懦夫都可以做到這一點。逃避世界很容易,但逃避不是轉變。外在像禪僧一樣端坐著是很容易的——你可以變成一尊雕像,雖然外在一動不動——但真正的問題是頭腦中的運動,頭腦中的內在運作。你可以外在靜靜地坐著,但如果內在的混亂持續下去,那你就不是有道心的人了。有道心的人指的是成佛的人,一個獲得覺醒的人。只有當內在的運動止息了,當思想念頭止息了,當頭腦不再是主人時,這種情況才會發生。當頭腦不再操縱你,當頭腦不再控制你,當頭腦只是一種機制——如果你需要,你就使用它,否則你就將它擱置在一旁——你就擺脫了頭腦,你已經獲得了自己的主人地位。

  從外在很容易改變,真正的改變必須發生在內在。記住這一點。借助外在去幫助內在改變,但永遠不要相信外在的改變就是全部。靜靜地坐著,因為端坐的姿勢會有幫助。當身體完全靜止不動時,它會幫助頭腦放鬆,因為身體和頭腦不是兩個截然分開的東西——它們是一個整體。你不是身體與頭腦,你是身心。你是身心合一的,所以在身體的層面發生的每件事都會在頭腦中產生微妙的振動,而在頭腦裡發生的任何事都會到達身體。

  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喝酒,頭腦就會醉的原因。酒精進入身體,但它也會影響頭腦。如果你服用迷幻藥(LSD)、大麻或其他藥物,它就會影響你的頭腦。你將它帶進身體,注射進身體,它也會到達頭腦。或者,如果你培訓你的頭腦,訓練你的頭腦,它也會到達你的身體。如果你的頭腦是快樂的,如果你訓練過它……

  例如,有一些積極的哲學可以訓練頭腦,比如埃米爾庫埃的哲學:不斷自我催眠,向自己暗示‘我是越來越好了每天我都變得越來越有同情心,善良,有愛心’。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句話,這個微妙的思想念頭就會在我的頭腦中沉澱下來,進而會影響你的身體。這就是許多疾病可以被催眠治癒的原因——因為一開始它們可能只是你的暗示,而不是真正的疾病。在一百種疾病中,幾乎有七十五種只是純粹的思想觀念上的東西,但它們會影響身體。如果頭腦吸收了它們,如果頭腦受到了影響,那麼身體遲早也會跟著受到影響。頭腦和身體都是一體的,所以任何影響其中一個的東西也會影響到另一個。它們是平行的,一起運行的。兩者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所以我並不是說不要使用外在的東西——你必須要用到,但不要以為那就是全部。用外在來改變內在。那麼你就不會只是成為一個禪僧,那麼你就不會只是一尊雕像,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佛。

  有一次,一個禪宗信徒來找一位禪師,說道:「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千里迢迢才來到您的腳下。」

  禪師問:「為了什麼?你想要什麼?」

  那人說:「我想成佛。」

  禪師說:「從這裡滾出去!我們這裡已經有太多的佛了。」而禪師住在一個叫「千佛寺」的寺院中。有一千尊佛像。

  所以那位禪師說:「滾開!馬上滾出去了。我們已經很累了。我們這裡已經有一千尊佛像了,我們不需要佛了。但如果你想成為自己,你可以進來。」

  記住,禪不是效仿。沒有一位禪師想到要寫一本像湯瑪斯肯皮斯的(Thomas Campus)《效仿基督》(imitation of Christ)這樣的書。這是不可能的。這個書名本身就會被人嘲笑。真正的宗教不是效仿別人,而是尋找真實的自我,你是誰。因此,僅僅外在的行為準則是沒有幫助的,外在的行為準則可以作為一種手段,但不是目的。所以記住基本的事情必須發生在你的內在。

  「拋棄世俗成為一個佛教徒是很容易的,難的是成為一個真正的有道心的人。

  困難的事情是成為一個真正的基督徒、一個真正的伊斯蘭教徒,一個真正的印度教徒、一個真正的佛教徒、一個真正的錫克教徒,因為困難的事情是成為一個真實的人。人是個騙子。他不斷地欺騙自己。成為某人或假裝成為某人要容易得多;表現得像某人要比成為一個真實的人容易得多。成為一個真人是很艱辛的。你將不得不通過許多火的考驗,你將要體驗許多死亡和重生,你將不得不經歷一場偉大的革命,一場徹底的突變。這是非常艱難的。假裝是很容易的,冒充是很容易的。世界上到處都是偽宗教人士。他們去教堂,他們去清真寺,他們祈禱,他們假裝靜心,但人們只是感到意外。他們在欺騙誰?他們是在欺騙自己,而不是欺騙別人。

  這一點應該記住,因為你們在路上,你們是作為求道者來的。對於一個求道者而言,最大的陷阱就是成為自欺欺人的犧牲品,這很廉價,而且看起來像一條捷徑。永遠不要假裝。一旦假裝成性,你就走錯了一步,你將很難達到任何現實真相。而且終有一天你會退回到過去,因為除非你放下那份假裝,否則你將永遠不會成長。例如。如果你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假裝,一直假裝到五十歲,然後當你意識到二十五歲的時候發生了某種假裝,你將不得不回到過去,撤銷它。你將不得不重溫那二十五年。你將創造一個不必要的複雜性,生命已經太複雜。除非你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放下那層假裝,否則你所有的房子都會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

  這就是原始療法的意義:你必須回到過去,倒退。無論哪裡出了問題,你都要重新走一遍,回歸到那個點,解開那個結,然後再前進。所以不要製造任何不必要的複雜性。你在這裡和我在一起——記住一件事:不要假裝。因為你無法欺騙任何人,你只能欺騙你自己。不要只是成為一個禪僧。真相是要靠自己去贏得的。真相不便宜,也沒有捷徑可走。

  我在讀一個關於著名的哈西德拉比的故事。他常將這個故事告訴他的弟子們。

  從前有一個非常愚蠢的人。當他早上起床時,他很難找到自己的衣服,以至於晚上他幾乎不敢睡覺,因為他不斷想到醒來後要遇到的麻煩。

  一天晚上,他終於作出了巨大的努力,拿起紙和鉛筆,在脫衣服的時候,準確地記下了他穿的衣服所放置的位置。第二天早上,他非常高興地拿起紙條,讀到:「帽子」——就在那兒。他將它戴在頭上。「褲子」——就在那裡。他鑽進去了,他就這樣一直穿好衣服。

  「這一切都很好,但現在我自己在哪裡?」他驚愕地問道:「我究竟在哪裡?」那個人找了又找,但還是一無所獲。

  拉比對弟子們說:「我們也是處於同樣的狀態。」

  請記住,你可能穿得像個弟子,你可能穿著赭色的長袍,但這並沒有多大區別,除非你如實知見你在哪裡,除非你如實知見你是誰。你可能穿得很好——穿得像一個弟子,但那不會有什麼幫助。所以不要相信廉價的東西。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很大的幫助,它是你已經成為弟子的一個姿態,是你準備好來找自己的一個姿態,是一個偉大的姿態,你準備好進入未知的,進入陌生的,這將是巨大的不同——但不要將它當作全部。這只是旅程的開始,而不是結束。

  一位偉大的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曾經說過:「樹林的盡頭有兩條分岔路,而我,我選擇了一條人跡稀少的路,這使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你們和我一起選擇了一條不是一般人走的路,不是大多數人、不是人群、不是群眾走的路。這將產生巨大的變化,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永遠不要忘記這只是一個開始。最終的結局是非常遙遠的,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更多的自律,更多的內在轉變。而別人無法為你做到這一點。你必須為自己而生,沒有人能為你而生。你必須為自己而活,沒有人可以代替你而活。你必須去愛,你必須去死,沒有人能替你去做。生命本質上是個體的。所有有意義的,有價值的事,都必須由你親自而做。僕人能做的,是無關緊要的事,祭司能做的,是無關緊要的事。你必須給自己帶來這種轉變。這將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但你要將它當作一個挑戰。這條路很艱難是好事,否則我們要去哪裡證明我們的靈魂呢?否則我們要去哪裡證明我們結晶的靈魂?這個挑戰是一種祝福。但千萬不要假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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