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修传
1947年印度独立
你问:「当印度在英国手中获得独立时对你有什么影响?在这之前印度被英国统治着,然后一切又交回到印度人手中。对大多数印度人来说,这一定是个创伤。」
我是一个怪人。我更像一个英国人,而非印度人。英国为印度带来了许多改变:——科学技术,教育,高等学院,大学,铁路,公路,汽车,飞机——如果不是英国的统治,印度现在应该还和埃塞俄比亚一样。
在英国统治印度之前的几千年里,每当一个印度女人死了丈夫,她就得被活活烧死陪葬。而当相反的情况发生时,丈夫却不需要为妻子的死陪葬。我不认为……这只是个简单的算法:这是一个丑陋的男权社会。死了的丈夫甚至想掌控活着的妻子。而妻子当然不想死……如果这样难以置信的场面就发生在你面前,你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追寻至高灵性的印度……
而在印度,这是完全符合宗教道德的。印度人这么干了几千年。多亏英国政府废止了这项残酷的制度。英国人说那是犯罪。那的确是犯罪。
几千年来印度一直很穷困。据说过去的印度文献记载,过去的人们外出从不锁门。即使是要离开好几个月(譬如去他乡朝圣;)也不用锁门。不需要担心小偷光顾,我的理解是——一,也许是房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偷,二,锁还没有被发明。
而印度是如此懒散——人们终日无所事事,宁愿饿死也不愿费心致富。这个国家丧失了变富的能力,人们总是抓不住机会……
在英国染指印度历史之前,印度的贫民每生十个孩子,只有一个能活下来,而其它九个都死了。没有医药,没有救治。现在,英国使这个情况反过来:每十个孩子出世能成活九个,只有一个死去,而那唯一的一个之所以死了,也是由于印度的愚昧造成的。圣雄甘地反对接种疫苗,反对对抗治疗,他反对任何在纺车之后被发明的东西……没人知道纺车是什么时候发明的,或许是一万年前——而从那之后,一切发明都是邪恶的!
或许是上帝在第六天发明了纺车,而那以后……铁路,电报,邮局,电话,收音机,电视机——甘地反对所有这一切;他无法认同它们。
在我童年的村庄我曾亲眼目睹:人们吸烟,用两块石头——这种石头在河边随处可见——中间夹上一点棉花加以摩擦,这样持续一会儿棉花便会烧起来。这恐怕是最原始的点火办法了。或许他们现在还在使用这种方法。我很多年没回那个小村庄了——他们一定还在继续那么做。谁会花心思去搞一个现代打火机呢,又要汽油,又要这个,又要那个。那些可怜的人无论上哪,都要随手捡两块小石头带在身边,又便宜又简单,而且到哪都能打得着。
卡尔·马克思说宗教是人们的精神鸦片,那是对的。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在这个观点上,我不否认他的正确性。他是绝对正确的。宗教已经被证明是鸦片了。
在印度的小山村,耕田种地,建桥修路,都需要女人们的劳动。有些女人身边还带着很小的小孩,有一次我从河边经过,那条河上正在建桥。有个小孩坐在河边的树下,看起来是那么幸福,那么欢乐,那么迷醉。我简直不能相信……究竟是什么使他看来那样?所以我站在树旁等……一会儿,孩子的妈妈从桥上下来给孩子喂奶,我对她说:「你的孩子真是非同一般。我从没见过哪个小孩如此狂醉……」
她说:「不,其实……我们这样的穷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钱雇人照顾孩子,所以我们给他一点点鸦片。无论他是饿了还是渴了,冷了或是热了都不要紧——鸦片能使他感觉像天堂。」
我知道那些穷人。他们一无所有,非常穷困,甚至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有时候,他们只能喝点水充饥,然后有气无力地爬去睡觉。水能暂时灌饱他们的胃,至少能给他们一点感觉:肚子里还有点东西……然后他们就认命了,不再去想:「或许生活能比这好得多。」……这些人很容易被冒犯,你可以轻易激怒他们——就是给他们一点希望。迟早他们会抓住你的脖子,疯狂地问:「希望呢?希望上哪去了?」
苦恼并不仅仅是现实物质上的。有些人一贫如洗,但他们仍然很快乐,因为他们没有把生活哲学建立在错误的理念上。问题不在于你接受了怎样的灵性。它是否超越死亡依然存在?还是它本来就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在印度独立前夕,举国上下都弥漫着这种气氛。我家就是一个秘密的集会场所。我两个叔叔都曾多次出入监狱。每周他们都必须去员警署,向警察证明他们没做过反政府的事。他们被监控,未经允许不得离开那个小镇。但是人们仍旧怀着巨大的希望,源源不断地上我家来。
我那时还是孩子,但我不时在想,「那些人说只要我们独立了,所有的混乱就会骤然消失。可是那怎么可能呢?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但希望在那儿——就是那唾手可得的国土,只要一点努力就能得到了。没有人需要为现在的痛苦和混乱负责——反正都是英国政府造成的。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英国人头上倒是轻便省事。
我也时常问那些革命者这样的问题。那时候,经常有一些革命者悄悄地来我家,有时候还会住上几个月。其中有一个人叫Bhavani Prasad Tiwari,他是著名的社会党领导人。我家是他的地下活动的一个藏身之处。白天通常他都不出门,而我总是缠着他问各种问题。最后他不得不说:「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与其呆在你家还不如去蹲监狱算了。至少在监狱我还能得到一级待遇呢。」
他是著名的领袖,因此他能得到政治犯的特殊待遇——各种便利设施,有营养的食物,丰富的藏书。至少他可以不劳而获——一级政治犯不用服任何劳役。他们可以在狱中写自传,或写写其它的书。他们处在一个特设的优良环境中,因此印度所有伟大领袖的伟大著作都是在监狱中写成的。
比如,阿咖可汗的宫殿坐落在浦那的一条河流边上,甘地和他的妻子就曾经被囚禁在那里。他的妻子在那儿过世,并且被葬在阿咖可汗的宫殿里。在浦那——当你那座桥并爬上山顶可以看见那座美丽的房子……
所以那些特别的宫殿都被用作监狱了……它们周围环绕着大片青翠的绿草,远远望去真是动人。因此Bhavani Prasad Tiwari和我说:「我不如被他们抓去算了——在你这,总是得领教你那些让人头痛的问题。」
我说:「如果连你都不能回答这些问题,那当这个国家独立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呢?这些都是你日后必须处理的问题啊。你甚至不能在语言上给出答案,将来你如何在实际行动中给出答案?」我问他,「当英国人走后,贫穷如何才能够消失?难道要我相信在英国人来印度之前印度是富裕的吗?」
「它就像现在一样穷,或许比现在还穷。英国人带来了工业化文明,使得这个国家比过去好了些。他们引入了教育,学校,各种学府,还有大学。在这之前,大众接受教育是几乎不可能的。只有少数的婆罗门才能受到教育——父亲可以把学识传授给儿子。这样能使大多数人活在盲目无知中,那也是控制他们最好的方法。因为教育有可能会带来危险。」
「你将要如何消灭贫穷?你要如何消灭那些与英国人无关的焦虑与痛苦?现在,丈夫是由于妻子的原因而受苦——有什么能缓解这种痛苦?英国人走了,那很好,但是妻子和丈夫仍保持在那儿——有任何实质上的改换吗?」
他说:「我知道那很困难。但是让我们先独立吧。」
我说:「我知道独立之后问题仍然存在,或许还会更糟。」
它们的确更糟糕了。
印度在1947年独立了。我那时非常年轻,但是我始终保持着清醒,不被老一代人影响。从我幼时起我就坚持发展自己的见识,磨炼自己的智慧。我不在乎从别人身上借得的知识。
我的整个家庭都卷入这场独立战争中。除了我之外每个人几乎都进过监狱。虽然我没有入狱,但是在这场解放运动中,我也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家中所有劳动者都被关进了监狱,偌大的一个家庭,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我问父亲,「你注意到了吗?一旦你从英帝国手中解放出来……这是一定会发生的,因为现在英国急于甩掉印度这个负担。他们已经榨干了这块土地的最后的一滴油水,现在情况反过来了——他们不得不帮助这个国家度过难关。因此对他们来说,在这种情况面前逃走要更加有利。」他们当然不是到这来为人们服务的。他们来这儿是为了剥削。这就是实际发生的事。
1942年曾经爆发过一场革命,但收效甚微。在九天之内它就被平息了,九天之内,所有关于自由的梦想都破灭了。但是忽然间,简直是匪夷所思,英国让印度在1947年独立了。
我和父亲说,「别认为那是独立运动取得了胜利。在独立运动和实际的独立之间有五年的间隙。这是不符合逻辑的。你最终被给予了自由,是因为你成了一个负担,一个麻烦。这正是现在的状况。」
后来,一些学者研究了那段历史,研究了英国国会的档,发现英国首相Attlee曾命令Mountbatten「尽快了结那事。」他还给了他一个指定时间,「最晚1948年,我们要摆脱那个负担。」
结果Mountbatten手脚更麻利。他提前一年完成了任务。我告诉我父亲,「你们一直在斗争,但你们不知道一旦这个国家解放了,它将面临更多的战斗,而且是自己和自己斗。」
现在回教徒占据了巴基斯坦,这是独立后必然的结局。回教徒拒绝和印度教徒一起生活。他们曾经共处了漫长的十四个世纪。但是现在忽然不能够了。在我小时侯我曾经参加了许多回教的庆典,而回教徒也经常参加印度教的婚礼和盛典。那时候他们之间还能和睦相处,因为大家都同仇敌忾地对抗英国人。一旦英国人走了,双方之间就变得剑拔弩张。新的分歧出现了,他们宣称由于宗教信仰不同无法共同生活。伊斯兰教徒变得非常强硬:「英帝国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可以为自由冒险。但是现在我们不能继续再和印度人生活在一个独立的国家里,因为印度教人数太多了。他们将会统治我们。而我们将失去自主权。」
我觉得英国人做了两件错事:首先,他奴役了这个国家,第二件事,他像懦夫一样从他的责任中逃脱。英国人应该留在印度,直到他们把人民教育好,让他们走出野蛮和迷信,走出相互仇视和争斗——印度教反对回教,回教反对佛教,佛教反对耆那教,那么多宗派,那么多分支,每个人都在反对其它某些人……而这个国家是以灵性著称,以非暴力著称——都是伪善,都是胡扯。
英国做了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我对Mountbatten总督的所作所为非常生气。他是被派来治理印度的错误人选。他没有政治经验,事实上,终其一生他只是个花花公子。为了使他远离英国——因为他是皇室的人,但是同时又是个不体面的浪荡子,在英国,他似乎危及每个人的妻子——因此他们一直坚持把他往外送,但又不能是平常的外遣——他是皇族,他本该是皇位继承者,只不过他恰巧不是最年长的王子。
首先他们把他送到缅甸。当他从缅甸返还时又被告知:「收拾好行礼去印度吧。有一个非常伟大的工作要交给你做:使印度独立。」
设想一下这个浩瀚的工程!当你奴役一个国家时你必须战斗数百年。然后一天之内你就让它独立。这里面没有任何逻辑可言。虽然我只有十七岁,我仍能看出这整个事件的荒谬。我写了一封信给Mountbatten说现在不是让印度独立的恰当时间。每件事都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发……如果来自英国方面的压力忽然撤销,之后就……
在我居住的那个小镇的河对面,有一个小国家,Bhopal。国王是回教徒,而民众是印度教徒。我们能看见河对面到处都是暴乱,因为民众想要归属印度,而国王想归属巴基斯坦。但Bhopal处于印度中部,想要归属巴基斯坦是不太现实的。为此国王的军队和民众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就在河对面,不断有人被杀死……
我们发现了四个人的尸体,都是被国王的军队杀死的。它们掉进了河里,被冲到了对岸。自然地,我只好劝说人们,「这样不好,他们是为了这个国家的自由而战斗的,他们想要这个国家归属印度——不能抛下它们不管。」
人们想把它们直接扔进河里算了。谁愿为这些尸体费心呢。但是我还是说服了几个年轻人来抬尸,一些年长的人感到惭愧,于是也来帮忙。
但是首先,必须把这些尸体送去检验。验尸的地方在丛林深处,离医院有2弗隆的路程。这能够理解,因为他们必须切开尸体……那股气味,还有每个细节……他们只好选择那些远离城镇的地区。我们只好抬着这四具尸体前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的身体被打开后的样子——那名医生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他允许我在一旁观看。「你可以瞧瞧人从里面看起来怎么样」他切开了尸体。这对我来说是巨大的震撼。然而这仅仅是身体而已,之后我看到了大脑里面的样子……与大脑相比,身体真是太贫乏了........你们的大脑充满了令人惊奇的垃圾……
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虽然它和我将要告诉你们的事情并无关联——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有帮助,不然为什么它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呢?
尸体在检验过后,被放在一起并且被盖上了。我们再将它们抬出来……我们镇上的领袖之一,Shri Nath Batt,总视我为他的敌人,因为我是他的儿子的朋友,而他认为我腐蚀了他的儿子——在某些方面他是对的。那次我恰巧和他一起抬一具尸体。我走在前面,抬着担架的两只前脚,而他在后面——担架的另一端。
尸体的头在我这端,脚在他那端。我在书上看到过,人死后会失去对器官的控制能力——当然膀胱也不例外。如果你把他的头抬高,脚降低……我暗自思索,「这真是个好机会,现在我要检验一下。」所以我抬高了手杆……你应该可以想象随后发生了什么——Shri Nath Batt跳起来,跑得远远的!
我们无法劝说他回来,他说:「我不能……你见过死人会撒尿吗?有鬼啊!」
我说:「你是我们的领袖。」
他说:「见鬼去吧,我才不想当做这种事的领袖。我早知你这人——早知你这人!你刚为什么要忽然抬高?」
我说:「我不知道啊。一定是鬼魂的原因。我忽然感到有人使我的手抬起来,我是完全没有责任的。」之后,我只好一个人把那具尸体拖到医院。
Shri Nath Batt则到镇上和他遇见的每个人说:「那个男孩将来一定会把人害死的,今天是神明保佑我才捡回一条命。那个鬼魂对着我撒尿,弄得我一身都是!那个男孩还劝我说,‘你必须来,因为你是我们的领袖;不然人们会怎么想?——在人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见了。记住,下次竞选的时候,我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所以我去了,但我没想到他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来。」
那一直是个问题……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不能参与竞选,原因很简单,无论何时,每当那些人要求我填表格的时候,总是会有一条必填栏目,「你的宗教是什么?」
我说:「我不信仰任何宗教。我是个宗教性的人。」
他们会说:「但是这个栏目必须填写。」
我说:「那你们还是把表格拿回去吧。我现在对竞选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因为实在没有必要费心从两个白痴中挑选一个出来。你能选谁呢?无论你选哪个,都将是个白痴。还是不要选了,至少你的手还能保持洁净。你看,我的双手是绝对洁净的!」
(翻译:ashara,不足之处,请多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