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朵玫瑰

Just Like That

第九章 当希伯利不在的时候

  希伯利(Shibli)去拜访另一个伟大的圣人朱奈德(Junnaid)。

  出于礼节,朱奈德的妻子准备躲到屏风后面去。

  朱奈德却说:待在这里就好了——希伯利不在这呀!

  于是希伯利哭了。朱奈德就对妻子说:

  你现在得回避一下了,因为希伯利又回来了。

  为什么人不断地错过那个那个一直在(present)的,那个到处在的,那个过去在、现在在、未来在的,那个既在里面又在外面的东西呢?为什么人不断地错过它呢?它应该是最容易理解的。但是总有些什么障碍似的起作用。为什么你看不见它呢?为什么你的眼睛是关闭的呢?你看不见它,因为你满脑子是你自己,太过 「自我」了。

  前几天,有一个人来见我,他说:「我是一个谦卑的人。我就象您脚上的灰尘一样。我几乎努力了二十年,想要达到更高的觉知,但是我失败了。我为什么达不到呢? 」他说啊说啊。每一句话都以「我」开头。如果语法允许的话,那么每一句话也都会以「我」结尾。如果什么都允许的话,那么每一句话都会仅仅由「我」组成——「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 」一直继续下去。

  你装得太满了。没有地方、没有空间让上帝进入你。你太拥挤了。一千个「我」在里面转来转去——它们不留任何空间给任何东西进入你。所以你不断地错过那个一直在的东西。

  这是灵性的算术:如果你在,你就会错过上帝。如果你不在,那么只有上帝在,没有别的存在。如果你在,上帝就可能不在。如果你不在,上帝就在。

  所以,一个求道者的整个努力就是怎么不在、怎么变成一个不在(absence)。而不在是静心。你在那个空间里,但不是一个 「我」,不是聚焦在自我上,不聚焦,不在任何地方集中……你存在着,没有一个中心,是一所空房子,是一座庙宇,里面甚至没有膜拜者——突然,上帝在那里了!上帝一直在那里,他没有一刻不在。但是你太在了。你的在就是那个障碍。

  自我意识就是那个障碍。自我无意识就是那道门。记住,自我无意识意味着不自我意识。自我无意识是觉知的最高形式。它是不自我意识:觉知存在,但是里面没有人。那个我(self)已经消失了,融化了,被吸收了。你在,而你已经不在了。

  这看上去自相矛盾,而整个存在就是自相矛盾的。当你不在的时候,可以说你第一次在了,因为现在你是上帝。现在你不是分裂地存在。现在你的存在是一个有机的部分——甚至不象一个机械的部分,因为机械的部分,不管怎么组合,这是分裂的。它和整体一起运作,但它依然是一个部分。是有机的统一——你甚至不是一个机械的部分。你已经变成整体了,整体也已经变成了你。

  我听说有一次,伟大的苏菲圣人——哈桑(Hassan)——作了一个梦。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求着、寻求着,突然,那天晚上在梦境里,他发现上帝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洋葱。哈桑很吃惊:为什么是一个洋葱呢?而上帝对他说: 「现在你选择。现在你已经有能力选择了。你想要一片洋葱呢,还是整个洋葱?选择是公开的,不管你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得到——你选择吧!」

  哈桑开始在梦境里冥想。他对选择感到茫然。他可以选择部分,如果自我在那里;他可以选择部分,因为自我总是选择部分。它不能选择整体,因为整体里面是恐惧。它必然会消失。或者,他可以选择整体,因为自我是贪婪的;不知道在整体里面它会消失,它也许就选择整体了。

  然后他在梦境里睁开眼睛,对上帝说: 「这很困难。我无法选择,因为如果我选择部分,那么永远存在纠纷。如果我选择部分,那么永远存在恐惧和死亡。部分不得不死,它不可能永远活下去;只有整体才能活着。如果我选择部分,我就是选择战争、纠纷、矛盾:我就是选择局限、束缚,因为我在选择有限。不,我不能选择部分。」

  上帝笑了,问:「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整体呢?」

  哈桑说:「我不能选择整体,因为一个缺乏部分的整体不会很有活力。」

  上帝祝福哈桑说:「你做得很好。这是对的。」

  如果你选择部分,就永远存在纠纷和生存的斗争——因为部分总是处在死亡的边缘,它总是靠近死亡。实际上,它已经是死的东西了。然而如果你反对部分,选择整体,那么你还是选择了一个死的东西。一个缺乏部分的整体没有活力。它是单调的。它里面没有内在的张力使它活跃。它不震颤。它不能跳舞,它不能走路。它象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没有音乐从里面传出来。音乐需要张力,需要一种震颤的、希望的张力。

  有了部分和整体,就有了连续的张力——那种张力就是生命。在部分和整体之间,生命的河流仿佛流淌在两岸之间。在部分和整体之间,上帝存在着,彷佛最微妙、最精细的张力。在二兀性之间存在着一体(oneness)。二元性就象两岸,一体是其中的河流。它不属于任何一方,它属于两者;因此有了矛盾。

  部分总是离开又靠得更近。部分离开整体,但仍然扎根于整体——就象一棵植物向天空生长,离开大地了,但仍然扎根于大地;想做一只鸟,但是扎根着,想到达天空,但是扎根在大地上。只有这样,树木才能存在。它是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一种微妙的张力。

  部分不断地跟整体结婚,又不断地跟它离婚。那里有它全部的美:离开又靠得更近,堕入情网又斗争——同时进行。一体不反对二元,其实,一体在二元之间,因此它才这么有活力。

  上帝不是一个死的概念。如果上帝仅仅是一体、是整体的话,那么它就会变成一个死的概念。所以黑格尔的绝对理念是一个死的概念——它是哲学家的上帝。

  齐克果(soren Kierkegaard),丹麦伟大的哲学家之一,说过一句非常美丽的话。他说:「我的上帝,您祈祷,但您不是哲学家的上帝。我不向哲学家的上帝祈祷, 」齐克果说,「我向亚伯拉罕、雅各布和耶稣的上帝祈祷。哲学家的上帝是死的。亚伯拉罕、雅各布和耶稣的上帝完全不同。」

  情人的上帝、诗人的上帝、献身者的上帝是不同的。情人的上帝是活的。它里面有所有的矛盾,而和谐依然存在。

  上帝是矛盾中的和谐。上帝是紧张中的放松。上帝是多里面的一。上帝是形式里面的无形、一切名字中的无名。

  印度人有一本很美的经书。经书的名字叫Vishnusa bastra Nam——《上帝的一千个名字》。印度人一直说上帝没有名字,然后他们写了一本书,他们在里面除了罗列名字以外,没有做别的。整部经书仅仅由上帝的一千个名字组成。几乎所有的名字都被罗列了。上帝没有名字,而所有的名字还是属于他,不然它们能属于谁呢?连你的名字也是上帝的名字;不可能不是这样,不然它会属于谁呢?

  只有上帝存在。所以,罪人是上帝,圣人也是上帝。事实上,在罪人和圣人之间,记住,在罪人和圣人之间存在那种和谐。没有罪人,上帝就会贫困,无限地贫困。没有圣人,上帝就不会这么富有。只有罪人,整个和谐就会失去;只有圣人,你就找不出比这更乏味、更单调的现象了。不会再有音乐了。

  整个音乐在紧张的音符之间震颤,矛盾着,又不矛盾,分开了,又仍然汇聚在一起。如果你理解这一点,那么哈桑的梦的确是惊人的。上帝说: 「哈桑,你做得很好。如果你选择了一个,你就会错过一次机会。我把两个都给你。我将给你整体中的部分,和部分中的整体。」

  整体在部分中。部分在整体中。事实上,部分和整体不是两样东西。你无法划出一条界限。部分融入整体,整体融入部分。但是你变得过于部分了,你已经选择了,你已经变成一个我(self)。你已经完全忘记无我(no-self)了。你已经变得过于在了,你没有不在;因此,你失去了音乐。你成了一个嗓音。相同的音符可以组成不和谐的乐曲——只需要一个新的安排。

  你有一切;你什么也不缺。在我的千万世中,我没有见过一个缺乏的人。或许有一点管理不当,可是你不缺乏什么。或许东西没有在正确的位置上,但是你什么也不缺。也许你把A放在B的位置上了,把C放在D的位置上了,但是整个字母表都在你里面。它也许没有按次序放好,也许条理不清,但是你什么也不缺。

  而且线索也在你里面。线索就是:象你在一样地不在。在一种深深的矛盾里。你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它。你总想一致地存在。你想一致,永远不矛盾。于是你要么选择部分——就象你已经选择的那样,就象很多人已经选择的那样——于是有纠纷,不断的纠纷,因为部分感觉自己反对整体。如果你选择它,如果你认同部分……就是当我在说 「我」、自我的时候所指的:它是对部分的一种认同。你是广大的,象宇宙一样广大,而你却试图钻到一个小洞里去。对一只老鼠来说可以,但是对你来说——太窄了。烦恼会接踵而至。你感到束缚。你到处感到受困,感到禁闭。你生气了,你愤怒了。你开始战斗,你开始具有破坏性,因为生命看上去好象在收缩,不断地收缩。

  孩子出生——收缩开始了。孩子出生,他从母亲的子宫经过一条极窄的通道。从生命的第一刻起,收缩已经开始了。然后是整整一生,直到死亡把你释放——以进入另一个洞——你觉得自己在被不断地收缩,你不感到广阔。你越向前看,那个洞显得越象一条隧道。你曾经站在隧道口往里面看过吗?远远的终点看上去非常小。

  有一次,我乘一个村民的牛车旅行,为了过一条河,我们必须进入隧道。村民坚决反对。他说:「这一头还行,我们进得去,但你看看那一头:我们怎么可能出去呢? 」他从来没有去过隧道,我努力再努力……但是他说: 「不管你说什么,我看得出这个洞口够大——我们可以进去。可是后面它越来越窄了。到那一头会怎么样呢?你会卡死我的牛的!我们一旦卡住了,连回头都困难。」

  死亡就象另一头。母亲子宫的通道是开始,然后生命不断地收缩,然后某一天,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那意味着整个过程已经变得如此狭窄,以至于你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收缩的整个过程,为什么这样呢?——因为你认同了,当你开始认同部分的时候,你会很自然地认同越来越小的部分。到最后只有一个非常小的东西,世界上最窄的东西,自我,留下来了。过分地在、过分地在 「我」里面。过分地做「我」就是对部分的一种认同。

  哈桑做得很好。他说:「我不能选择部分,因为那是我始终在做的傻事情。现在我不能选择部分了。」但他肯定是一个很有洞察力的人,因为通常的情况都是,如果你过于认同部分的话,你也会倾向于选择整体。很简单的逻辑。人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很多人也这么做了。他们试着毁灭他们的自我。寺院里的和尚、印度传统的出家人,你去找他们,他们一直在试图杀死自我,毁灭部分。但是他们不知道:如果部分被毁灭了,那么通向整体的道路也被毁灭了。

  这是一件精细的事情。生命是非常非常微妙而神秘的。

  你不应该认同部分,那是对的,但是你也不应该毁灭它,因为那样一来,基础就被毁灭了。

  那就是为什么僧侣们过着极度单调的生活——这是我对僧侣的定义:过着单调生活的人。他也许不生活在寺院里,但是他生活在单调里。单调是他的寺院。他过着一个音符的生活,他没有别的音符。他无法创造和谐,因为他害怕纠纷。他试着毁灭部分。如果你毁灭部分,那么在对部分的毁灭里,走向整体的可能性毁灭了。

  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人能够毁灭部分,你只能认为你已经毁灭它了:它永远藏在你里面。你最多可以压制它,如此而已,你无法毁灭它。

  在这个世界上,毁灭是不可能的。你既不能创造什么,你也不能毁灭什么,因为,毁灭意味着某样东西(some thing)在那里,而现在它变成没有东西(nothing)了。然而某样东西无法变成没有东西,没有办法让某样东西衰件成没有东西。也没有办法创造什么,因为创造意味着从没有东西里取出某样东西。没有办法。某样东西可以变成另外某样东西,但是没有创造也没有毁灭。

  你无法毁灭部分,因为事实上部分从来不属于你——你凭什么去毁灭亡呢?部分属于整体,你怎么能毁灭它呢?你从来没有创造过它。你能创造自我吗?如果你不能创造自我的话,你怎么能毁灭它呢?别傻了。

  你所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格式塔(gestalt)或者毁灭一个格式塔。德语单字很美。从这个单字产生出整个朝向生命的态度——格式塔心理学。它是有意义的,极有意义的。这个单字无法译成英语或者任何其它语言。格式塔的意思就是:形体和背景之间的关系。

  格式塔是变化的。例如,我在和你说话。于是周围发生的其它事情——飞机、小鸟不断地鸣叫,树林里风在吹动,来往车辆的嘈杂——这一切构成了背景和场所。你在听我、注意我——我的话成为焦点。你集中在我的说话上,集中在我身上。构成了形体。

  可是一旦我停止了,这个格式塔就会突然消失。你开始听小鸟,听周围的嘈杂。那个格式塔已经消失了。格式塔意味着:当你注意某样东西的时候,它变得重要了,而其它每样东西都仅仅变成了背景。它没有消失,它在那里;即使在我说话的时候,小鸟的叫声也在那里。即使当你在听的时候,它也在那里,它只是退后了一点,稍稍退向边缘。它变成那个背景了。你集中于我。这就成为格式塔。

  格式塔一直在变。对于这个世界,孩子有一种不同的格式塔。如果你给他一朵花和一张一百卢比的钞票,他会拿走花。我过去认识我们城里的一个乞丐,他总是坐在河边的树底下。人们给他一安那或者一卢比的钞票时,他总是选择一安那,他不会选择一卢比。这成了一个笑话,不仅在那个城里面,也在周围的城里。即使你给他一张一百卢比的钞票和一安那,让他选择: 「你可以拿走其中任何一张。」——他也会拿走一安那。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

  有一次,我问那个老人: 「你现在一定知道这里面的差别,你不见得有那么傻——如果有人给你一百卢比的钞票,你为什么不要呢?」

  他说: 「那么整个游戏都完了。那么他们连一安那也不会给我了。他们喜欢我的傻气,但我并不那么傻。用不着对我说我应该选择一百卢比的钞票。我可以选择它,但只能一次;然后就没有人继续玩了。他们喜欢我的傻气和我的激动。我并不象他们想象的那么傻。二十年来,我一直依靠这个游戏生活。我总是选择他们提供给我的最小的钱币,他们很开心,他们嘲笑我的傻。可我并不是一个傻瓜。」

  孩子会选择那朵花。他不傻,他的格式塔不一样。一百卢比的钞票并不能说明什么,他还没有进入市场的天地,在那里一百卢比的钞票有点意义。但是,如果你给他一张白纸和一张一百卢比的钞票,他可能选择一百卢比的钞票,但不是因为它是一百卢比的钞票,而是因为它是图画的,是彩色的。他有一种不同的格式塔。

  青年有一种不同的格式塔,老人有一种不同的格式塔。那就是代沟存在的原因——他们有不同的格式塔,而且格式塔一直在变。它们不仅年年变化,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今天早晨你还那么深情,而现在你那么生气,你的格式塔不一样了。当你深情的时候,生气消失到背景中去了,爱进入焦点。现在你生气,爱已经到背景中去了,愤怒进入了焦点。

  但是,什么也没有消失,记住。每样东西都依然如故,永远依然如故。只有格式塔在变化。什么东西起来了,什么东西下去了,什么东西表面化了,什么东西沉到底了。但是,没有东西消失,没有东西能够消失。每样东西都是永存的,而且是恒久永存的。每样东西都是这样。这就是印度人所说的namarupa。这个印度语的单字,namarupa,可以提供一点格式塔的感觉和细微的差别。印度人说只有名字和形式改变;除此之外,真相依然如故。

  所以,不要试图杀死自我——你不可能。如果你试图杀死自我的话,你就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谦卑的人,然而记住, 「非常非常」是重要的。你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谦卑的人,而是非常非常的谦卑——那将是你的自我的藏身之所。然后你将声明自已是地球上最谦卑的人。

  我曾读过一个故事:有三个分别属于三个修道院的修士,在十字路口相遇。当然的,他们开始自我吹嘘。一个人说: 「你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修道院产生了最伟大的圣人。在这一方面,你们的修道院不算什么。看看我们的传奇历史吧——我们产生过多少圣人!」

  第二个人说: 「你说得对。然而你们不得不承认,所有伟大的神学家都出自我们的修道院——大哲学家、大学者、系统专家。你们甚至吹嘘不出一个够水准的神学家,而我们产生过好几千个。」

  然后两个人看着第三个人,他们说:「我们很抱歉,因为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第三个人说;「对,我们没有产生过大圣人,那是对的。我们没有产生过大思想家、神学家,那也是对的。可是就谦卑而言,我们是第一。 」就谦卑而言我们是第一!这是什么类型的谦卑呀,当你是最谦卑的时候?

  格式塔变化了。自我已经沉到底了,可是又从那里开始工作。现在你是谦卑的,却是在第一上。但谦卑的人必须在最后的,他怎么能在第一呢?然而谦卑的人总是声称自己是最谦卑的。自我没有死,不可能死。它只是进入无意识更深的层面了,并且从那里工作,从那里控制。赞卑在表面,自我在深处,控制谦卑。谦卑由自我控制。

  看看那些说自己并且认为自己是谦卑的人,往他们的眼睛里看:在那里你是找不到任何谦卑的,除了一点极其微妙的骄傲以外。他们是虔诚的自我主义者,他们是神圣的自我主义者。而且,当自我变得神圣的时候,它就变得更加有毒。毒药本身是坏的,而当毒药变得神圣的时候,它就非常危险了。

  你无法杀死自我的。如果你试图杀死它的话,就会发生两件事情。其一,你的生命将变得单调,它将失去对峙的张力。它将失去音乐。那就是僧侣为什么如此单调的原因。

  有一次,有人问一个著名的美国演员——有人采访他,并且问他:「您能说出什么是您生活中最大的失望吗?」采访的人肯定在想,演员的一生中有许多失望:当人们不再响应、不再给他喝采的时候,演员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受到欣赏的。

  然而那个演员说: 「你是问我生活中最大的失望吗?有的,曾经……在小时候,我是一个小男孩时,有一次我走在一条公路上,看见路边有一个大帐篷。我想那里面肯定是马戏表演,但是我没有钱,所以我试着避开正门,而想从其它什么地方进去。不知怎么地,我真的溜进去了。但是当我进去的时候,发现那里竟不是马戏表演,而是一个牧师在布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望。」

  牧师、僧侣,就是这么单调,这么死气沉沉的单调,没有音乐,没有和谐,因为他们一直试图用一条腿走路,或者用一只翅膀飞。他们一直试图在改进上帝。然而即使连上帝也不能没有二(two),他们却已经跃跃欲试了。当然,他们可以用一条腿蹦一会儿——那就是他们的布道。或者,他们可以试着用一只翅膀飞——丑陋的努力,然后很快就掉下来了。或者,他们可以一直在他们的维拉(veena)上弹同一个音…

  我听说,有一天晚上,穆拉.那斯鲁丁的妻子非常非常生气,她对穆拉说: 「够了就是够了——你现在马上停止!你为什么要在维拉上几个小时不停地弹同一个音呢?我见过很多人演奏,但是他们从来不是这样。他们会变换,他们会变换音符,他们的手是移动的。而你老是在一个点上弹!」

  那斯鲁丁说: 「闭嘴!你不知道,我已经弹了二十年了。别人会移动,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点。而我找到了,所以我干嘛还要费劲移动呢?我继续弹这个音就是了。」

  那就是僧侣、牧师、宗教徒的音符。他们是这么忧伤,这么庄严,这么惨淡,这么肃穆——的死亡之墓,没有生命的音乐会从他们那里传出来。他们到处杀害宗教。他们占领了所有的寺庙和所有的教堂。

  可是寺庙是意谓着庆祝的地方。寺庙意请着感恩的地方。寺庙意味着让人学习怎么爱、怎么生活、怎么祈祷、怎么快乐欢愉的地方。但他们把这些地方变得那么严肃,那么死气沉沉。与其说这些地方是寺庙,还不如说是坟场。在这些寺庙里,只有一个死的上帝被膜拜着。

  上帝是活的,上帝在附近的树林里,在白云里,在小鸟的声音里;上帝是生命,而生命依靠二元性。当然,它不仅仅是二元性,它是二元之间的、众多之间的深刻的和谐。它是显示成众多的一。

  所以不要试图杀死自我;否则你就会压制了它,你就会错过活在这里的全部意义。你就会错过整个机会。

  那怎么办呢?只要改变格式塔。不要认同部分——因为你也是整体。也不要认同整体——因为你也是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不要认同。你是两者和两者都不是,那就是超越。于是你突然不在了,而每样东西都在。什么也没有失去。但是当你失去认同的时候, 「我」的感觉失去了。但你依然如故,你比任何时候都要依然如故,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是你,你的存在无限富有。

  没有认同,「我」就消失了。但是那个「我」要么认同部分——那是世俗人的「我」——要么认同整体,那是所谓宗教徒的 「我」。

  可是真正的宗教诞生在你根本不认同的时候。你在部分里面运动,你也在整体里面运动。你是两者,整体中的部分,部分中的整体,纷争里的和谐,不断的结婚和不断的离婚,不断的相聚和不断的分离。于是有流动,于是有运动——于是有美。

  这里有一个小故事:

  希伯利去拜访另一个伟大的圣人朱奈德。

  这肯定是发生在希伯利开悟以前。朱奈德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师傅了,但是希伯利还在路上,还在向着存在完美觉悟移动。没错,他不是一个初学者,他早就是一个内行人了。但是旅行还没有结束——虽然已经很前面了,但旅行还没有完成。

  希伯利去拜访另一个伟大的圣人朱奈德。

  出于礼节,朱奈德的妻子准备躲到屏风后面去。

  按照阿拉伯人的风俗,朱奈德的妻子想要躲到屏风后面去,因为对于一般的凡人,她应该这么做的。

  朱奈德却说:待在这里就好了——希伯利不在这呀!

  不需要去躲起来,因为没有人来过。而当我说没有人来过的时候,我指的是两件事。第一,没有人来过,他是一个无名的人(no body);第二,没有人来过——希伯利来了,可是他的里面没有一个希伯利之类的人。

  ……待在这里就好了——希伯利不在这呀!

  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象朱奈德和妻子一起坐着。没有人进来过。当一阵微风吹过时,你会怎么样呢?你不会躲到屏风后面去。或者如果一道阳光照进来时,你也不会躲起来。 「不用躲,」朱奈德说,「希伯利来了,但是在里面他深深地不在。」

  希伯利进来的那一刻,他没有认同自已;一个不可认同的存在,没有任何格式塔,就象一阵微风吹了进来——一点也不显眼。甚至不会让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了?确切地说,就象一个喝醉的人进来了,飘进来了,因为进来的是没有人。或许最好说,希伯利飘进了朱奈德的房间。朱奈德的妻子想要躲起来。

  朱奈德却说:待在这里就好了——希伯利不在这呀!

  于是希伯利哭了。

  认同马上进入。一个格式塔形成了;不一样了。肯定就是这一句「希伯利不在这呀」把那个自我带回来了。从这么一个伟大的圣人朱奈德的嘴巴里发出这么高的称赞。即使朱奈德看你一眼,也会让你感到非常的满足。一个象朱奈德这样的人说: 「待在这里就好了——希伯利不在这呀!」

  这是路上的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称赞了。这是最伟大的成就——当一个人不在的时候。没有更多的东西在那里,因为当你不在的时候,上帝在。可是事实上,朱奈德是说: 「别担心。希伯利没来,是上帝来了。」说希伯利不在和说上帝在是一回事情。而你能在什么地方躲避上帝呢?有什么必要躲避上帝呢?——因为上帝不是别的,就是你最纯粹的存在。

  格式塔马上进入。

  ……于是希伯利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因为当他受到朱奈德的称赞的时候,他的自我马上回来了。他马上感觉到了:对,我是不在——于是 「我」在那里。上帝消失了。

  他恍恍惚惚,充满了神秘的美。有一种气息围绕着他——不,不是他的气息,而是那个存在的中心的气息。他充满了未知的喜乐。他象一朵花,散发着神的芳香。突然,刹那之间,甚至是刹那之间的一点,一个格式塔形成了。

  格式塔形成不需要时间。只一眨眼,格式塔就形成了。它不断地被创造,又不断地被毁灭。那是你唯一可以创造和毁灭的东西。除此以外,你什么也不能做。它就象波浪一样此起彼伏。

  在峰顶上的是希伯利,在不在的峰顶上。他一听到朱奈德说「希伯利不在」,以及「希伯利没有来,没有人进来过。那是上帝,你看。你往什么地方躲呢? 」——听到这些,自我就进入了、跳回来了。一个格式塔形成了;「这么说我已经达到了?这么说我已经进入了?这么说朱奈德已经印证我了,认可我了?」但一切都失去了。

  朱奈德是耍了一个花招。实际上,妻子并不是他关心的焦点。他是想戏弄一下希伯利,帮助他看清自己发生的情况。

  希伯利从峰顶趺入了深渊。一秒钟以前他还是神;现在他只是地上的一条虫,一个普通的凡人,从永生上面掉了下来。刚才他还在伊甸园里,但这一会儿,他就被扔出去了,被赶出去了。峰顶已经变得遥远。现在连梦想都是困难的。

  山谷和黑暗……是堕落。这是所有宗教都谈论的堕落。这不是什么过去发生的事情。它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它发生过很多次。堕落不是亚当和夏娃才会发生的事情。它发生在每一个亚当和每一个夏娃的身上。寓言里面那条爬过来引诱你的蛇不是别的,正是自我。但为什么选择蛇来做为象征呢?——因为蛇看起来似乎是世界上最狡猾的动物,非常聪明,非常狡猾。而自我是又狡猾又聪明的。

  蛇引诱夏娃偷吃禁果。这不是什么过去发生的事,在某一天,某个地方,然后伊甸园的门才关起来了。不,它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管你是在峰顶上,或者你是在伊甸园里——马上的,如果自我出现的话,你就已经落回来了。

  当时,这种情况就发生在希伯利身上。他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面飘浮。完全不同的是他存在的品质,一种不同的向度。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象云一样高高地飘浮,而突然间,他掉下来了。一片云落进了尘土——突然的堕落。因为自我出现了。

  朱奈德做得很好。而且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对希伯利说——他只对妻子说话——但是他造成了一种境遇。这是苏菲们工作的方式。他们非常从容地创造了境遇。

  ……于是希伯利哭了。

  看到自己堕落了,他开始哭了。在亚当被赶出伊甸园的时候,他肯定也哭了、痛哭了。不然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肯定哭了……他的整个心都乱了。

  这是最大的痛苦——当一个人离开欢乐进入更黑暗的困境时。刚才他还一直是纯真的。现在,突然地,所有的纯真都失去了。孩子突然变成了老人。在一瞬间,纯真的花凋谢了。

  ……希伯利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他为自己的堕落哭。他开始觉知到朱奈德所做的:连一个字也没有对他说,却已经深深地穿透他了。朱奈德激发了他的自我。所以希伯利哭了。他又在了,而上帝失落了。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不再处于狂喜。三摩地消失了。

   ……朱奈德又对妻子说:你现在得回避一下了,

  因为希伯利又回来了。

  你不要出来。因为现在来了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而已,充满了欲望、贪婪和性,充满恼怒、嫉妒、自我。这里来了一个普通的凡人。所以现在你要回避一下,不要出来。

  你是两者。那就是这种情况能够发生的原因。你既是峰顶,又是山谷;那就是这种情况能够发生的原因。你是被驱逐的亚当,也是驱逐他的天父。你是两者;那就是这种情况能够发生的原因。否则,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地、这么快地在一瞬间就从峰顶趺入山谷呢?如果你不是两者,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发生呢?

  两个极端都是你的:魔鬼和上帝。在你认同魇鬼的时候,你会哭,因为和魔鬼在一起你不可能快乐。跟部分在一起时你会哭。但跟整体在一起,如果你认同它,你可能感觉快乐一点,但是那种认同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一个朱奈德就可以马上把它抓回来。懂得这种艺术的人就能把你扔回去。所以不要,不要认同。

  希伯利是在什么地方错过了呢?他不幸的要点是什么呢?他在认同那个想法,关于他的解放,他的自由,他的开悟。他完全忘了自我存在着;它只是移到背景里去了,但是只要它在那里,你就可以再次成为牺牲品。只要轻轻一激,格式塔就会改变:形体将成为背景,背景将成为形体。一个小小的变化,就一个小小的变化。这个朱奈德肯定是最伟大的格式塔心理学家。

  我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只要一个小小的手段,你就不再受苦了;你高高地飘着,在天上,没有地心引力。你变得失重,你不是走在地上。但只要另一句话,你就掉下来了——而且你掉得那么快,好象不需要时间,你就回到地狱里了。

  你一直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运动。而且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都认同,那就是问题。你受苦,你看见噩运,看见忧愁,然而你认同;你说: 「我在受苦。」你跟山谷和黑暗融为一体。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向你微笑,于是你上去了,天堂的门打开了。你再次认同。你在恋爱,而不是走在地上。实际上,不是走,而是飞——对你来说,不存在地心引力。你完全忘记了山谷、黑暗,而一分钟以前它们还在的。现在它们移到背景中去了——格式塔改变了。那个女人不笑了。她把头转过去了。她在看另一个人。于是花园的门又关上了,驱逐了,你放声痛哭。你再次的认同了山谷和黑暗。

  痛苦来了,欢乐来了——可是你不断的错过。你不应该认同,你应该保持超越。

  你在山谷里,没错,但你不是山谷。你在峰顶上,是的,但你不是峰顶。峰顶是你周围的境遇。你在它的里面,但是不属于它。你可以在世俗中吗?可以,你可以在世俗中运动——但是你在世俗里面,世俗却不在你里面。到喜马拉雅山上——没有问题——但是你在喜马拉雅山里面,喜马拉雅山并不在你里面。保持超越。痛苦和欢乐,磨难和喜悦,白天和夜晚,夏季和冬季——都要保持不认同。不认同,保持不认同,就是超越的方法。于是你永远保持远离:在里面,而仍然远离。于是生命成为一种美丽的游戏。印度人称之为leela,一种游戏,一种玩耍。

  于是你既不受苦,也不会变得快乐。你只是经过一切细微的差别——千百万种的差别。上帝用了成千上万个名字和成千上万种形式。到处都有他的标记。可是如果你是超越的,那么即使在山谷中,你也在他里面。于是你永远不会失去跟他的接触,因为上帝意味着:那个既超越二元性,又仍然活在它里面、包围它、享受它的东西。上帝是最伟大的矛盾,是奥秘。

  一旦你懂得不认同的艺术,你就学会了苏菲们所能教你的一切。葛吉夫把苏菲的精华介绍到西方。他是把苏菲们的秘密带到西方的人。他的整个教导就基于一个字,那就是不认同。不要认同任何东西,因为觉醒永远是超越的。它无法被衰减成任何东西。

  季节来了又去了,觉醒依然如故。童年来了又去了,青春来了又去了,健康和疾病来了又去了;觉醒依然如故。那个永远依然如故的就是上帝。那个经过的就是世俗。那个来了又去了的不是你。

  你是证人,事情在你身上发生,但你仍是一个证人。见证是不认同的艺术,而不认同就是一切。不认同是通向静心的一切。它就是整个静心。

  据说朱奈德创造的这个境遇帮助了希伯利,几天以后,仅仅几天以后,他就开悟了。

  有人曾问希伯利,他是什么时候开悟的:「谁是你的师傅呢?」

  他数了很多。有一只狗——因为那只狗很渴,它想跳进河里喝个痛快,可是当它往河里面看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另一只狗,它害怕了。然而它实在太渴了。最后,战胜了恐惧,它跳进河里——映射消失了。并没有另一只狗,只是一个映射。河水正好映出它。

  希伯利说: 「那只狗是我的第一个师傅……因为没有别的人——只有我在,而每个别的人都正好照出我的脸,毫无必要地害怕。可是一旦我懂得跳进河里的艺术,我跳了,映射就消失了,只有河流在那里——上帝的河流,存在的河流。从此我再也不渴了。我活在河水里。」

  他数了很多。他说: 「第二个师傅是一个小偷。因为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城里迷路了,所有的旅店都已关门,我茫然地寻找夜宿的地方。后来我发现一个小偷,在黑的街道上,他正试着溜进一所房子。我于是问他:‘我能在什么地方过夜吗?我很累,我也很饿。’他说:‘你可以住到我家里去,但是我必须对你坦白,因为你看上去象一个圣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外表——不过对我来说,如果我不告诉你我是一个小偷的话,那就很糟。我真的是一个小偷。你也许不是一个真的圣人,而我是一个真的小偷。所以如果你愿意到小偷家里做客的话,欢迎你。来吧!’」

  希伯利迟疑了一下——到小偷家里去住,人们都会知道,这会给他的体面带来什么呢?他是一个受尊敬的人……小偷马上停下来,他说: 「你害怕了,真正的圣人从来不害怕的。你为什么害怕呢?你害怕小偷能把你变成一个无神论者吗?我不怕你。我不在乎——你一点也不能改变我。我是一个完美的小偷,但你看上去不是一个完美的圣人。」

  希伯利说: 「他是我的第二个老师。我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月。他真是一个可爱的人,非常真诚,非常实在。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到早晨他才回来。而我会打开门问他:‘你成功了吗?’他会说:‘今天没有。不过明天……’他总是快乐的——一个月里面他从来没有成功过。他每天晚上出去,每天早晨两手空空地回来。但他总是在笑,总是很快乐,他从来不忧伤。他可以跟失败一起生活,他可以希望。他的希望是伟大的。」

  希伯利说: 「在我寻找上帝的时候,有很多次,感到毫无效果,感到整个寻找都是荒唐的。有很多次我都到了边缘,想停止所有的荒唐,想到世俗中去享乐,想在生命还延续的时候放纵一点。我已经做了我被指示的每一件事情,而彷佛并没有上帝出现,没有一点迹象。我连一个球也没有听到,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看到。一切似乎都是幻觉,是一场大骗局。但是马上,每当我想要放弃寻找的时候,眼前都会看见那个小偷,站在门口说:‘明天……’于是我又会充满希望,我会说:‘好,再试一天吧!’那就是我达到的过程。我非常感激那个小偷,他是我的第二个师傅。」

  他说:「我最后的老师是朱奈德的妻子——因为她准备躲到屏风后面去。而这成为一个境遇。朱奈德把我从飞翔的高空拉回地面,我摔下来了,粉身碎骨。朱奈德很残忍——但是他帮助了我。他的妻子正好是那个手段。当我开始哭的时候,她开始在屏风后面笑。我被摔碎了,完全碎了、毁了。但是,那是我的认同的毁灭。从此我在山谷,我也在顶峰,我保持了超然。当我走向顶峰的时候,我还能听见朱奈德的妻子在屏风后面的笑声。她还在笑。但我再也不认同了。 」在这次境遇之后不久,希伯利成为一个开悟的人。

  开悟是什么呢?就是活在超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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