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自由之路
第三章 沉思

  “追寻”的意义。修炼与克制。安静。

  我想到一件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我们必须明白这件事,然后或许我们才能够对生命有完整的认知而不支离破碎。然后我才能够完整、自由、快乐地行动。

  我们总是在追求神秘经验,因为我们一直不满意自己的生活,不满意行为的浅薄。由于我们的生活和行为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们一直想给它意义。可是这却是一种知识的活动,所以照样还是浅薄、欺罔,所以到底还是没有意义。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明白我们的快乐总是很快就成为过去,我们每天的行为都是例行公事;明白我们的问题,这么多的问题,可能永远解决不了;什么事都不能相信,传统价值观、老师、师父、教会或社会的认可或制裁都不能相信。明白这些以后,我们大部分人都会开始寻找,寻找一种真正值得的东西,一种不是由思想触动,而是真正有非凡美感与喜悦的东西。我想,我们大部分人都在追寻一种永恒的东西,一种不容易毁坏的东西。我们把明显可见的事物摆在一边,然后有一种——非感情或情绪的——渴望,一种深深的探索。这种探索可能为我们打开一道门,使我看到一种非思想能够测度的东西,一种无法归入任何信仰范畴的东西。可是,真有一种意义可以追寻吗?

  我们要讨论的是沉思。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所以,开始讨论之前,我们必须先了解这种追寻,这种经验的追寻,这种实相的追寻。我们必须了解追寻、追寻真相的意义。这是在知识上摸索一种新的东西,一种非关时间,不是由需求、冲动、绝望产生的东西。但是,追寻就能够发现真相吗?发现了就认得出来吗?如果有人发现了,他能够说“这就是真相”、“这是真的”吗?追寻真的有意义吗?大部分宗教中人都在说追寻真相,而我们现在问的就是真相是不是可以追寻出来的。“追寻”、“寻找”的观念里是不是带有另一个“认识”的观念?也就是说,如果我发现了一种东西,我必定认识它?这“认识”是不是又意味着我以前已经知道它?“认识”的意思就是已经经验过,所以才能够说“这个就是”。那么,就这个意思而言,真相是“可以认识”的吗?这样的话,追寻还有什么价值?如果追寻没有价值,那么,有价值的是不是在于一直用心观察,用心听?观察和听不同于追寻。用心观察,就不会有过去一切的活动。“观察”意味看得很清楚。看得很清楚就必然自由——自由而免于不悦,免于敌对,免于成见或怨恨,免于一切累积或知识,因而也免去干涉“看”的记忆。有了这种质素、这种用心观察——不只观察外在,也观察内在——事情的自由,那么还需要“寻找”做什么?都在那里了,心观察的事实、“实然”都在那里了。否则,就在我们想要改变这“实然”的时候,扭曲的过程就开始了。自由的观察,没有任何扭曲、评价,也不想要快乐,只是观察,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实然”自己就在经历大变化。

  我们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塞满了知识、娱乐、精神的抱负、信仰。这些,就我们的观察,都没有什么价值。我们想经验某种超越的事物,我们想经验高于一切世俗的事物,我们想经验广大无垠的事物。可是,想“经验”不可测度的事物,必须先了解“经验”的意义。到底,我们为什么会想要“经验”事物?

  我现在说的话你们不要接受,也不要否定,只要好好检视就可以。我这个说者没有什么价值,让我们再肯定这一点(说者好比电话,你听的不是电话说的话。电话没有权威,你只是用它来听别人讲话)。如果你用心听,在那份“情”里面,有的不是同意或不同意,而是一个心在说:“让我们看看你在说什么,让我们看看你说的话有没有价值,让我们看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要接受或否定,只要观察和听就好;而你不但是对别人说的话这样,对自己的改变、扭曲也要这样。看看自己的成见、意见、形象、经验,看看这一切如何妨碍你听别人说话。

  我们要问,经验的意义何在?经验有什么意义吗?对于饱受信仰把持和制约、自己已经有了结论的心,经验能够唤醒这种昏睡的心吗?经验能够唤醒它,粉碎其中的所有结构吗?饱受制约,背负了自己无数问题、绝望、悲伤的心,这样的心能够对什么挑战有反应吗?能不能呢?就算有反应,那么这反应是不是一定不充分,因此造成更大的冲突?总是在追求广大、深刻、超越的经验,这本身就是一种逃避,逃避“实然”的实相——我们自己,我们那饱受制约的心。如果心非常清醒、明智、自由,这样的心为什么要有需要?为什么要有什么“经验”?光就是光,光不会要求要有更多的光。想要有比较多的经验就是逃避真实,逃避“实相”。

  如果我们已经免除这种永久的追寻,免除这种经验某种非凡事物的需求与向望,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沉思是什么东西了。“沉思”这个字眼和“爱”、“死”、“美”、“幸福”一样,总是有太多的负担。教你沉思的学校太多。但是,若想明白沉思为何物,必须先以正确的行为建立基础。没有这个基础,沉思不过只是自我催眠。如果不先去除愤怒的嫉妒、羡慕、贪婪、欲求、憎恨、竞争、成功的欲望等一切大家视之为道德的、可敬的正当行为;若不先奠定正确的基础,日常生活中不先根除恐惧、焦虑、贪婪等扭曲现象,那么沉思就没有什么意义。奠定这个基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们就问了:德性是什么?道德是什么?请不要说这个问题是中产阶级的问题,请不要说这个问题在一个乐观、容许一切的社会毫无意义。我们关心的不是这种社会。我们关心的是完全免除恐惧的生活,能够爱得深、爱得久的生活。如若不然,沉思就是出轨,好比吃药一般。很多人都是这样,有过非凡的经验,可是却过着虚张声势,卑贱的生活。那些吃药的人确实有过一些奇特的经验。他们或者看到其它各种颜色,或者比较敏感;在这种化学状态中,因为比较敏感,他们的确看到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其实毫无间隔。可是等到药力一退,他们便回到原地,照样充满恐惧、无聊。他们坠回平常的沉闷、单调,然后又开始吃药。

  除非先建立德性的基础,否则沉思只不过是诡计,为的是要控制心,要它安静,要强迫它符合一个说“做这些事你就有好处”的体系。这样的一个心,即使你使尽一切方法和体系,一样还是狭隘的、小格局的、受制约的,所以没有价值。我们必须先探讨何谓德性,何谓行为。行为是不是养育我们的社会、文化的环境制约的结果?你的行为与此相符。但这是德性吗?德性是不是在于根除贪婪、嫉妒等社会道德的自由之上?德性可以培养吗?如果德性能够培养,那不就变成一种机械的东西,再也没有德性可言?德性是活的,流畅的东西,不断的自我更新。德性是无法聚集的。说德性可以聚集就像说谦卑可以培养一般。谦卑是可以培养的吗?只有骄傲的人才“培养”谦卑,不论他怎么培养,他照样骄傲。可是,如果看清虚荣和骄傲的本质,这种看清之中就有免除虚荣与骄傲的自由,也会有谦卑。现在,如果明白了这一点,那我们可以开始寻找何谓沉思了。如果你只是做一两天就放弃,不是最真实、最认真,做不深入,那么请不要谈沉思。如果你了解沉思,那么沉思真是最不凡的事情。可是,只要你还一直在追寻、摸索、向望,贪婪地抓住某种你认为是真相的事物,其实是你自己的投射,你就不可能了解沉思。除非你完全不再要求什么“经验”,并且了解你生活中的混乱、失序,否则你不可能拥有它。你观察那种失序时,次序就来了!来的可不只是蓝图。你做到了这一点,这一点本身就是沉思,你就不但能够问沉思是什么,而且还能够问沉思不是什么。否定了虚假,真实就确立了。

  不论是什么体系,什么方法,只要是教你如何沉思的,显然都是假的。我们可以在知识上、逻辑上知道这一点。因为,如果你依照某种方法修炼,那么不论这方法是多么高贵、古老、现代、风行,你都是在使自己变成机器。你是在重复做一件事,好让自己得到某种东西。沉思的时候,目的就是手段。可是方法是承诺你某种东西,那是追求目的的手段。那么,手段如果机械化,那么目的必然也是由机器产生。机械的心会说:“我要得到一种东西。”我们必须完全根除方法、体系,这就是沉思的开始。这时你已经开始否定一种极为虚假,了无意义的东西。

  另外,很多人都在修炼“知觉”。知觉是可以修炼的吗?如果你修炼知觉,你就一直都不专注。所以,若想知觉这种不专注,请不要修炼专注。你只要知觉自己的不专注,这种知觉中就有专注。这是不用修炼的。请务必了解这一点。这一点这么清楚、简单。你不必到缅甸、中国、印度才能明白这一点。这些地方很浪漫,可是不实际。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印度旅行。我坐汽车,车上有很多人。我坐在前排司机的旁边。司机后面有三个人在讨论知觉。他们想和我讨论何谓知觉。汽车开得很快。路上有一头山羊,司机没有注意,压死了这只可怜的畜生。这时后面那三位先生还在讨论知觉,完全不知道车子压死了一只羊。你们笑,可是我们自己就是这样。我们知识上关心“知觉”,口头上、辩证上研究各种意见,可是实际上并不明白真正的一回事。

  修炼这种事情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生命。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何控制思想?思想四处游走。你想思索一件事,它就跑到另一件事上面去。他们说修炼,说控制。他们想一幅图画、一个句子,或任何东西,他们专心。可是思想跑到另一边去,你把它拉回来。于是你来我往,拉锯战开始。所以我们就问了:控制思想有何须要?控制思想的事体又是谁?请注意听。除非我们了解了这个真正的问题,否则我们不会知道沉思所指的是什么。我们说“我必须控制思想”的时候,这个控制者,这个检察官是谁?这个检察官和他想控制、塑造、改变的事物有什么差异?两者难道不一样吗?然后,如果这个“想者”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思想本身,明白“经验者”就是经验本身,结果会怎样?他要怎么办?你们了解这个问题吗?人就是思想,而思想会四处游走;然后人就觉得自己与思想有所隔离,于是他就说:“我必须控制思想。”这个人与所谓的思想有别吗?如果没有思想,还有没有人?

  如果人明白自己就是思想本身,会怎样?如果人就是思想,一如“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那么会怎样?情况会怎样?如果不再有隔离、分裂,所以不再有冲突,因此思想也不再受控制、塑造;会怎样?这时候还会不会有思想的游走?以前是控制思想、集中思想,是想控制思想的“人”和散漫的思想之间的冲突。这些事情无时无刻不跟着我们。可是突然我们明白人就是思想,不是口头上明白,而是真正的明白。结果怎样?还有思想散漫这一回事吗?这种事只有在人和他所检查的思想有别的时候才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说,“这个思想对”或“这个思想错”,或者“思想散漫,我必须控制”。可是人一旦明白自己就是思想,还有什么散漫吗?各位,想一想。不要光是接受。你们自己会懂的。有抗拒的时候才有冲突。这种抗拒是以为自己与思想有别的人制造的。可是人一旦明白自己就是思想,就不再有这种抗拒。这并不是说思想最终可以四处散漫,为所欲为。正好相反。

  这时整个“控制”和“集中”的观念开始大幅度地变化。整个观念变为专注,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我们了解专注的本质,了解专注是可以凝聚而出的,我们就知道专注与集中完全不一样。集中是排斥他物的。这时你就问了:“不集中我还能做事吗?”“如果要做事,我能不集中吗?”但是,专注就不能做事吗?专注不是集中。专注意味着留心,留心看、听;用你全部的生命,用你的身体、神经、眼睛、耳朵、心灵、心肠完全地看、听。完全的专注里,其中无任何分裂,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这种专注里没有任何抗拒。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的脑是受制约的,是几千几万年进化的结果,是记忆的储仓;而包含这样的脑的心能够安静下来吗?心必须整个安静下来,才能够不混乱而有认知,而看得清楚。心如何能够安静?我不知道你们自己是否发现,要看美丽的树、充满光彩的云,你自己看起来就要完整、安静,否则你就不是直接地看它们。你看它们是带有某种快乐的形象、昨日的记忆。你不是真的看它们。你不是看事实,而是看形象。

  所以我们就问了,心的全体,包括脑在内,可以完全平静吗?大家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大家都是顶认真的人。他们没办法解答。他们已经厌倦技巧。他们说,重复念一些句子就可以使心平静。你试过吗?一直念“圣母玛丽亚”,或者有些人从印度取回来的梵言、曼陀罗,你曾经反复念这种句子,想使心平静吗?其实,不管是什么句子,譬如“可口可乐”,只要反复地,有节奏地念,都会使心平静。不过这个心却是迟钝的心,不易敏锐的心,不警觉、活跃、活泼、热情、勇猛。迟钝的心也有可能说“我有高度超越的经验”,可是这是欺骗自己。

  所以,心的平静既不在于念诵,也强迫不得。要让心安静下来,我们已经玩过太多技巧。可是我们自己心里深知,只要我们的心平静,这就是全部了。这就是真正的认知。

  心,包括脑,怎样才能完全平静?有的人说要练呼吸:呼吸要深,使更多的氧进入血液。但是,一个卑鄙的心也可以每天深呼吸,然后非常安静。不过它还是卑鄙的心。

  你也可以练瑜珈,对啊,瑜珈也有很多东西。瑜珈是“动”的方法,而不只是做某些练习使身体健康、强壮、敏感,其中包括吃东西要吃得对、不能吃太多肉(这一点我们不说太多,你们可能每一个都是肉食者)。这种“动”的方法讲求的是身体的敏感、轻盈、注意饮食种类、不吃口舌喜欢或你自己习惯的食物。

  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谁在问这个问题?我们看得很清楚,我们不论内在或外在都很混乱。可是秩序却是必要的,一如数学秩序的那种秩序。然而要有秩序,并不是去符合别人或自己认为的秩序蓝图,而是只要观察混乱就可以。看清混乱,清楚混乱,这其中就会产生秩序。除此之外,我们也知道心必须非常安静、敏锐、警觉,不陷于任何心理或生理的习惯。那么,这种事情怎么来?问这个问题的又是谁?喋喋不休的心,有很多知识的心会问这个问题吗?这样的心学得到新的事情吗?这件新事就是—“我只有在平静的时候才能看清楚事物。所以,我必须很平静。”接下来它就会问:“我要如何才能平静?”显然,这个问题本身就错了。它问它“如何”寻找一个体系的那一刻,它就毁掉了它钻研的那个东西,也就是如何使心完全平静;如何不强迫地,非机械性地使心完全平静。一个不是强迫而来的安静的心非常的积极,敏锐,警觉。可是你一问“如何”,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就分裂了。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方法、系统、曼陀罗、老师或其它任何东西能够帮助你平静。真相是,平静的心能看清事物,于是心就非常平静。这就好比看见危险就躲开一样。看见心必须完全平静,于是心就平静了。

  所以现在,重要的是“安静”这种质素。卑小的心也可以很平静。它有它的小空间让它平静。这个小空间加上它那小小的平静是死的东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一个无限空间、无限安静的心不会有“我”,有“观察者”这个中心,所以很不一样。这种安静里面完全没有“观察者”。这种安静空间极为广大,极为活跃,毫无边界。这种安静的活动完全不同于自我中心的活动。到了这种境地(其实它没有“到”这种境地,只要你懂得如何看,它本来就一直在这种境地),那么人类追寻了几百年的上帝、真理、不可测度者、无以名之者、超越时间者自然就在那里,不请自来。这样的心是受福佑的。真理和喜悦是他的。

  我们应该谈这些、问这些问题吗?你会说,这一切于生活有何价值?我必须生活、上班,我要养家,我上有老板,我有同事的竞争。这一切与我们谈的有何相干?你有没有在问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你就完全不懂今天上午我们谈的这一切。沉思不是与日常生活偏离的事物。不要每天进房间沉思十分钟,出来又去杀猪宰羊——不论是实际的,或类似的。沉思是最认真的事。你整天都在沉思。上班时,与家人在一起时,你对人说“我爱你”时,照顾小孩时,教育他们成为成年人,去杀人,变成民族主义者尊敬国旗时,教育他们掉入现代世界的陷阱时,你都在沉思。仔细看着这一切,明白你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沉思的一部分。你非常深入地沉思时,你会在其中发现一种非凡的美。你每一刻的行动都会正确。但是,如果你有某一次行动不正确,也没有关系。你可以从头再来,你不会因浪费时间而后悔。沉思不是与生活有别的东西。沉思是生活的一部分。

  问:能不能请你谈一谈“懒惰”?

  克:懒惰?首先,懒惰有什么不对?我们不要把懒惰和休闲混为一谈。我们大部分人,不幸的,都很懒惰,而且容易堕落;所以我们便敦促自己积极——所以我们更懒惰了。我越抗拒懒惰,我就越懒惰。可是请你仔细看看懒惰这一回事。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觉得非常懒惰,不想做太多事情。身体为什么会懒惰?可能我前一天吃得太饱、纵欲过度。前一天、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切事情,使身体迟钝、沉重,于是身体就说,看在老天的面子上,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可是我们却要催促它,要它积极。可是我们却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用吃药的。可是如果我们用心观察,我们就会知道我们的身体有它的聪明。我们要很聪明才看得出身体的聪明。我们强迫,我们催促。我们爱吃肉,我们抽烟、喝酒。这一切你都会,所以你的身体失去它本有的有机聪明。要使身体做事聪明,必须先使心聪明,然后不干涉身体。你试试看,就会发现懒惰有了很大的改变。

  休闲也有问题。现在的人,尤其是富裕的社会,休闲越来越多。我们怎么处理休闲呢?现在这已经成了问题。娱乐、电视、电影、书籍、聊天、划船、板球……你们知道的,这些越来越多;里里外外,各种活动塞满了我们休闲的时间。教会说用上帝来填充吧!上教堂来祈祷。他们以前就玩过这种技巧。不过这只是一种娱乐。或者我们一直谈这个、谈那个。你很悠闲,你要用在外在还是内心?生活不只是内心生活。生活是一种运动,好像潮汐一样,有进有出。你怎么利用休闲?读更多的书,更能引经据典?你会去演讲(不幸我就在演讲),或者向内心深刻思索?深入内心,必须同时了解外在。你要解外在,不只是这里到月球的距离、技术性的知识,还包括社会、国家、战争等其中的根源;你越了解外在,就越能够深入内心。那个内在的深度是无限的。你可不要说:“我已经到了最后,这就是悟。”悟不是别人给你的。悟来自于了解不明。要了解不明就要检视不明。

  问:你说人和思想是不分的,如果人和思想有分,然后想去控制思想,只有造成心的挣扎和复杂,这样心就不会平静。可是我不懂,如果人就是思想,最初的分别是怎么生起的?思想如何会和自己对抗?

  克:人和思想本来是一体,为何生起分别?这是你的问题吗?“人就是思想”是一个事实,或者只是你认为是这样,你实际不是如此?你要知道这一点,必须有很大的能量。这就是说,你看一棵树时,你必须要有很大的能量,才不会分裂成“我”和树。你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有很大的能量,这样就不会分裂,也就不会有冲突;也就没有控制。可是,由于我们大部分人都在这个观念上受到制约,以为人和思想有别,所以冲突就产生了。

  问:我们发现的自己为什么这么麻烦?

  克:因为我们有非常复杂的心。没有吗?我们不是单纯的人,看事情也不单纯。我们的心复杂。社会的发展也和我们的心一样,越来越复杂。要了解很复杂的事,必须很单纯。要了解复杂的事,复杂的问题,你必须看问题的本身,不要去追究那些结论、答案、假设、理论。你看问题,并且知道答案就在问题当中,你的心就变得很单纯。这种单纯存在于观察当中,而不在复杂的问题当中。

  问:怎样才够整体地看整体、看一切事物?

  克:我们总是支离破碎地看事情。我们看树木与我们有别,妻子与我们有别。办公室、老板等,一切都是片段。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如何完整地、整体地看这个世界而没有分裂?先生,你听我说,听就好:这个问题要由谁来回答?谁来告诉你怎么看?我吗?你问这个问题,你在等答案,等谁的答案?如果这个问题真的很认真,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问题错误,如果这个问题真的很认真,那么这个问题变成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变成:“我无法完整地看事情,因为我的每件事情都是片段!”心什么时候片段地看事情?又为什么爱自己的妻子,恨老板?你懂吗?如果爱自己的妻子,就要爱每一个人。不是吗?不要说是,因为你不是。你不爱你的妻子和孩子,你不爱;虽然你会说你爱。如果你爱你的妻子、孩子,你会给他们不一样的教育,你会用另一种方式照顾他们,不是用金钱照顾他们。有爱的地方才不会有分裂。先生,你懂吗?你恨的时候就会有分裂,然后你就焦虑、贪婪、嫉妒、粗俗、暴戾。可是如果你爱(不是用心爱,爱不是一句话,不是快乐),如果你真的爱,快乐、性等等都会有一种不一样的质素。这样的爱就没有分裂。分裂在恐惧之时生起。你爱的时候没有“我”和“你”,没有“我们”和“他们”。可是你现在会问,“我怎样去爱?”“我怎样才能这么芳香?”答案只有一个:看看自己,观察自己。不用打自己,观察就好。然后从这种观察看到事情的本然。这样,你或许就会有爱。可是观察的时候必须非常努力,不能懒惰,不能不专注。

  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三日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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